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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5:39:18 作者: 扇景
俯身藏腰地恭敬呈於御案前,而後他又依照吩咐送雍王殿下離宮。
直至趙修衍離開宮門,一轉踏入宮巷之後,皇帝這才輕咳一聲,傾時御書房後殿內便傳來細微的走路聲響,愈發臨近、清晰。
阮瑟挑簾,眸光望向盈滿天光的殿外。
方才那個信誓旦旦說要讓她作送嫁閨秀的男人已經不見蹤影,聲氣卻久久迴蕩在她耳畔,篤定而又確然。
似是料到皇帝不會拒絕。
應允西陳與大胤的民間通商。
在雍王殿下眼中,她倒是一貫的金貴值當。
「他倒是捨得。」
簡短五個字,她輕而易舉地為趙修衍所有的言行作下定論。
皇帝拿過那隻瓷瓶,隨手把玩著。他的指骨分明,手指修長又皙白,絲毫不遜色於淨潤白瓷。
看向阮瑟,他眸中的溫潤笑意愈發濃沉,「不過是因為你罷了。」
「所以啊……」
「瑟瑟,只能由你去西陳。」
旁人都不及她。
亦不作第二人選。
東胤使臣出使西陳的時日將將定下來之時,阮瑟便已經從男人口中得知這次的送嫁人選是她。
他心下早有計較,卻秘而不宣。
任由永壽宮做著春秋大夢。
時隔半個月,舊景重現,阮瑟立於御案旁,凝神望著離她不遠不近的年輕帝王。
明是年歲相仿的兩個人,與趙修衍的外鋒內斂不同,他周身滿是沉澱著溫潤與天威。
兩相矛盾的氣質,偏在他身上得以中和,最是得上天青睞,又盡得西陳民心。
三年以來,他似乎都是如此面容,鮮少動怒,寬和仁厚。
有如此時,又有別此時。
阮瑟一手收緊,眸光不偏不移,開口時卻不是決絕的應聲,而是反問,「若我不想回上京呢?」
「或再言,我未必能如你所願。」
東胤是生她養她之地,即便她已回西陳,仍舊抹不掉往歲的十五年。
「你若不行,西陳便無人能行。」
從堆山的奏摺後拿出一隻墜有赤玉的五尾鸞鳳金簪,皇帝起身,緩慢而步履沉沉地走下玉階,停在阮瑟面前。
拆下她髮髻上的南珠步搖,他復又隨手一擲,一道清脆難歇的簪釵落地聲響徹殿中,取而代之的、有資格配在她鬢邊的便成了那支更為華麗、精緻的鸞鳳金簪。
立時,阮瑟只覺髮髻都重上幾分。
下意識抬手撫上流蘇,她抬眸,明知故問道:「婉頤應當比我更合適才是。」
既對大胤有著足夠深厚的了解,又時時心向西陳。
男人笑而不語,餘光掃過凌亂在地的南珠步搖,「朕清楚她是什麼人。」
「有楚景瑞在,她無暇顧及旁事。」
能尋回阮瑟,已是她的不易。
「瑟瑟,朕無意讓你為難。」
他許諾道:「如若成行,朕應允你離開。天高海闊,再無人能掣肘你,如何?」
他此時的目的從來都不是東胤。
自也不需要她有所背棄。
阮瑟鴉睫輕顫,「那虞家呢?」
「虞家是臣,朕自會讓衛周兩家牽制住他們。」
一句落罷,御書房內驀然陷入沉寂。
只有香爐中裊裊浮起的薄煙隨著烈陽在走,緩緩消逝。
良久之後,殿內才響起一聲「好」。
皇帝會意一笑,繞回御案,隨手抽出一封一早備下的信箋,連同那一小隻白淨瓷瓶一同遞給阮瑟,「回到東胤之後,你只去尋他就好。」
見他絲毫不避諱,阮瑟望他一眼復又低頭,打開嶄新而又未被火漆封口的淺黃信箋,抽出裡面已然泛黃的小片宣紙。
是張畫像。
亦是她未曾見過的人。
畫上男子面若冠玉,俊逸挺秀,風骨天成,如雪如月般高華無暇。
「這是……」
「回到上京,你自會見到他。」
君臣親疏有別,他既不願意多言,阮瑟也不會不識趣地再三追問,只擱下那傷藥,「這藥於瑟瑟無用,還是留在御書房吧。」
她從未受過重傷,這等上號的傷藥留在她手中也是暴殄天物。
不如放在御書房,有備無患。
瓷瓶尚且還未沾到御案,皇帝便直言相拒,讓她自己留好那瓷瓶。
在觸及那抹無暇的白淨時,他原本醞著淺淡笑意的溫和頓然歸於沉黯,轉瞬即逝,「你時時帶於身上就好,未雨綢繆。」
「雍王殿下手中的東西,自是不會差。」
阮瑟的手不尷不尬地懸於桌案上方,末了只作若無其事地收手,「我記下了。」
「皇兄若是無事,瑟瑟便先回盈玉宮籌備離京之事。」
告罪一兩句後,她便行禮告退,離開御書房。
待阮瑟走後,高坐於龍椅之上的皇帝掀起眼帘,直直望著她離開的背影,一手放於心口處。
隔著六年歲月,隔著寬厚錦袍,他只能感知到不歇跳動的、尚且鮮活的心跳聲。
沒有時斷時續的痛楚襲來,不沾滿手血跡,有別於六年前的日日夜夜。
一個儲君之位,不過是他找尋的偌大慰藉中的一角。
又怎窺全景。
他驀然發笑,忽然覺得風水輪流轉也不過昨夕舊事,又再度重臨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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