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仁皇隕落(2)

  「三公主，你為什麼這麼做？」廂房內，已經處理過手腕傷口的三公主耷拉著腦袋坐在太師椅上，郭焱坐在一旁發呆，水玲瓏拿著三公主的「肚子」，問出了聲。聲音不見得多大，卻含了一絲怒意，沒有希望便沒有失望，這種將人捧上天堂又摔入地獄的感覺，實在是……太不爽了！

  三公主的頭垂得更低了，「我……我……我就是想郭焱對我好點兒，我看你們一個兩個一懷孕，在家裡的地位就大為改觀，就連我皇兄那樣的人都對懷孕的李妃很好啊，你明知道我皇兄喜歡的是……」壯著膽子瞟了水玲瓏一眼，跳過了名字，「我一開始也不是故意的……」話音到最後，弱不可聞。

  水玲瓏摸了摸郭焱滿是惆悵的眉眼，這回真不怪她偏幫自己兒子了，哪有人假懷孕以騙取丈夫關愛的？她看向三公主，欲開口訓誡，郭焱卻握住她的手，目光緊盯著地面道：「陪我出去走走。」

  水玲瓏嘆了口氣，和郭焱一道走出了房間，三公主受了輕傷，筵席是去不了了，便暫時於房中歇息。

  月朗星稀，冷風呼嘯。郭焱的手一片冰涼，水玲瓏停住腳步，看著他，輕輕安慰道：「別太難過了，三公主本意不是欺騙你，她大概也太想要個孩子了。」

  郭焱舉眸望天，神色是少有的落寞，「前世，三公主嫁給『我』，是有過身孕的，換言之，這副身子是沒有問題的。」

  水玲瓏呼吸稍稍一窒，月光落進她幽靜的眼眸里，越發瀲灩清亮，她不疾不徐地道：「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不可同日而語。」

  「不是。」郭焱搖了搖頭，依舊盯著天上一彎明月，「我們改了的就變，沒有改的不應該變。」

  關於這點，水玲瓏沒法否認，今生的一切改變都源自他們母子重生所引起的蝴蝶效應，三公主……按理說確實該懷孕了。

  良久，郭焱凝眸說道：「玲瓏，我想，我大概知道原因了，我……」砰！話未說完，他再次兩眼一黑，倒在了地上。水玲瓏狠狠一驚，第三次了，他竟然第三次昏迷了！

  對面的閣樓中，金尚宮和荀楓默默地觀察完水玲瓏和郭焱散步，結果郭焱暈倒的戲碼，二人談話內容不詳，看表情不大開心。

  金尚宮疑惑地吸了幾口涼氣，「怪，怪，真怪！」

  荀楓望著水玲瓏因緊張而自眼底閃動起濃濃擔憂的模樣，心中微酸，卻語氣如常道：「是很怪啊，堂堂鎮北王府世子妃，居然和郭家長子糾纏不清，往常我以為二人是單純的朋友，而今一看，竟有肌膚之親，這關係……」

  金尚宮所指的「怪」可不是這個，她咂了咂嘴，說道：「他的頭頂明明就有真龍之氣，而你有天龍之命，這……」這應該是一對父子嘛。

  不知想到了什麼，他勾起嫣紅的唇，「好了，筵席要開始了。」

  薈賓閣正廳，擺了二十桌，京城三品以上的官員基本都攜了女眷出席，大家都是看雲禮的面子，皇上都來了，他們還有什麼理由不來？男賓席這邊，雲禮今日穿一件寶藍色錦服，腰束玉帶，墜了象徵皇室身份的玉佩和明黃色穗子。他的溫潤一如往昔，只是少了一些平易近人，多了一份疏離清高。在他旁邊，分別是舅舅姚慶豐和平南侯世子荀楓。眾人見荀楓有此殊榮伴在皇上身側，心中對平南侯府的影響力重新做了一番評估。

  姚慶豐端起酒杯，爽朗地笑開，「皇上，微臣女婿能沉冤得雪，多虧您明察秋毫！微臣敬您一杯！」

  雲禮如玉修長的手指輕輕捏起酒杯，微微笑道：「舅舅何出此言？朕與你們是一家人，一家人自然是要摒棄前嫌，互幫互助了。」

  姚慶豐將酒一飲而盡，雲禮小嘗了一口。姚慶豐又看向荀楓，薄嗔道：「世子，你也敬皇上一杯，你是欣兒的丈夫，亦是皇上的表妹夫！」

  荀楓酒杯已經見底，鄧公公忙拎了酒壺給荀楓滿上。水玲瓏的席位正好面對著他們，是以，水玲瓏一邊吃一邊觀察著這邊的情況，當鄧公公拿出那個水玲瓏並不陌生的鴛鴦壺時，水玲瓏眸子微眯了一下，隨後她看到鄧公公笑眯眯地似在講著奉承的話，大拇指卻趁人不備按了按壺頂。由於雲禮一直拉著荀楓談笑風生，水玲瓏確定荀楓並未發現鄧公公的小動作。

  水玲瓏挑了挑眉，她是不是可以認為，雲禮之所以出席宴會，就是為了趁機賜死荀楓？瞧姚慶豐笑得絢爛的樣子，應當也是幫凶之一，畢竟如果姚慶豐原諒了荀楓，姚欣現在就已經入住平南侯府了。

  水玲瓏環顧四周，隱約覺得一壺酒賜死荀楓不大說得過去，這好歹是阿訣的婚宴，如果荀楓暴斃，阿訣難辭其咎，可如果荀楓不當場死亡，回了府便有可能發現端倪而找人醫治。荀楓的本事……她相信無論是雲禮，抑或是姚慶豐，都絕對不敢小覷。那麼，一定還有後招！

  荀楓喝了兩杯，臉上便有了不正常的紅暈，但他天生眉目如畫、清雋秀雅，比之女子更添三分魅惑。他緩緩站起身，微醉的眸子裡漾開點點水色眼波，迷霧一般誘人，又清泉一般動人，滿座皆被他得天獨厚的美貌所吸引。水玲溪美，因為她是女子，但一名男子能讓在場賓客包括男人在內都有心跳加速的感覺，不得不說是個神話。

  荀楓仿佛沒察覺到眾人朝他投來的異樣目光，他勉力穩住身形，閒庭信步地走向了坐在女賓席位的姚欣。姚欣明顯感覺到隨著他的來臨，無數熾熱的目光落在了她的頭頂。

  荀楓笑了笑，溫柔地說道：「你的臉色不大好，是不是剛剛受了驚嚇？我扶你去廂房歇息。」

  姚欣剛才的確受了驚嚇，直到現在都有些驚魂未定，所以臉色一直蒼白。她神色複雜地看了荀楓一眼，睫羽眨得略快，「不了，我……我自己回。」

  董佳琳站起身，「我送姐姐回吧。」

  姚欣下意識地想退下，垂下眸子想了想，最終任由董佳琳扶住了手臂。馮晏穎擔心兩個孕婦照顧不好自己，也跟著去了廂房。姚慶豐看到這一幕，微微地皺了皺眉，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麼，其實他也打算叫姚欣和馮晏穎去廂房歇息的。

  荀楓欲走回自己的席位，卻在臨行時意味深長地看向了水玲瓏，「世子妃不去廂房歇息？」

  水玲瓏淡淡一笑，眸光澄澈，卻又叫人辨不出情緒，「荀世子有好戲要唱，我怎麼能錯過呢？」

  荀楓忽而俯身撐住桌面，這個動作在旁人看來就像醉酒之人體力不支差點兒摔倒，但只有水玲瓏明白，荀楓是故意的，故意和她挨得如此之近，近到二人的鼻尖都幾乎碰在了一起。

  「保管……叫世子妃滿意。」含笑說完，荀楓直起身子，有意或無意地，唇瓣自水玲瓏發頂輕輕掃過。水玲瓏泰然自若，眼底不見絲毫波動，荀楓蠱惑地笑了，「果然，還是你這種女人才比較有味道。」

  另一邊，看著這一幕的雲禮已經頗為不耐，叫鄧公公將「發酒瘋」的荀楓強行扯回了位子上。這一小小插曲很快被場地中央新上演的歌舞掩蓋。廳內燭火突然一暗，一道淡紫色身影翩然而入，緊接著，一群綠衣女子手挽輕紗魚貫而入，將其合圍，音樂起，薄紗動，眾女跪地，那人揚袖起舞。這是有名的舞蹈《浣溪沙》，領頭扮演西施之人身形頎長，姿容艷麗，分明是名男子，卻因上了戲裝顯得閉月羞花，傾國傾城。

  所有人都沉浸在「她」優美的舞姿中，便是水玲瓏都忍不住被那如夢如幻的景象吸引，但很快，水玲瓏就從沉醉中抽離，進入高度戒備狀態，餘光留意著雲禮一行人的動靜。和尚讓她看到的景象正在一點點應驗，姚欣成了荀楓的妻子，懷的極有可能是大周未來的太子，而她也再度有孕，諸葛鈺不在身邊……所以私心裡，她希望雲禮和姚慶豐成功。

  但她剛剛試探荀楓，荀楓又像是有備而來。

  舞池裡的西施開始揚紗旋轉，越來越快，人群里爆發出了陣陣唏噓和掌聲，伴舞的女子跪地，仰面抖動衣袖，模擬波濤四起的景觀。

  姚慶豐和雲禮相互交換了一個眼色，雲禮微微頷首，姚慶豐對舞蹈班子的侍從使了個眼色，侍從會意，掏出火摺子一路自台子四角點了過去。

  眾人就看見四柱煙花砰然綻放，在暗沉的大廳閃動起奪目的光澤，西施越轉越快，煙花越閃越亮，眾人紛紛拍手叫好，連荀楓也忍不住醉意，狠狠地喝了一聲好。

  西施翩然飄下中央的小圓舞台，以紗自男賓臉上緩緩掃過，有大膽的男賓伸手去抓，「她」卻狡黠一笑，一個旋身輕鬆避開。轉著轉著，「她」來到了雲禮這一桌，嬌美一笑，顛倒眾生，雲禮便露出陶醉的神色。

  然而就在此時，異變突生。

  「她」單臂一抖，一把長長的匕首滑入手中，笑容僵在嘴角的那一瞬，「她」揮著匕首刺向了雲禮。

  「護駕——快護駕——」姚慶豐厲聲大喝，場面瞬間陷入了混亂，而隨著姚慶豐的厲喝，原本在舞台上翩然起舞的舞姬也紛紛拔出藏於腰間的軟劍沖向人群。那些侍從自不用說，拔劍就砍，不過是幾個呼吸的工夫，殿內已經響起一陣又一陣的慘叫。

  郭焱在廳內發生暴動的第一時間便跳到了水玲瓏身旁保護她。令他無比詫異的是，那些刺客看似盲目揮劍，實則目的明確，比如，沒有人刺殺他和水玲瓏！有好幾回，刺客的劍明明都砍傷了他們身旁的賓客，卻又當他們倆是南瓜一樣轉頭離開了。

  是的，姚慶豐目的非常明確，那就是除掉荀楓，除掉忠於荀楓的奸臣。當然，因為她女兒，他不會給荀楓安上任何不利的罪名，相反，荀楓還將因「護駕光榮」而被冠上「烈士」的稱號。那些死在刺客手裡的奸臣也將以「護駕良臣」之名載入史冊、流芳百世。

  姚慶豐得意地看向被下了軟骨散的荀楓，舞姬們跳舞的時間正好夠軟骨散發揮功效，西施表面是刺向雲禮，實際卻要橫著削掉荀楓的腦袋。這很殘忍，他承認，但誰讓他企圖顛覆雲家江山呢？他妹妹是太后，侄兒是皇上，乾女兒是皇后，姚家滿門榮耀與雲氏江山息息相關，遑論荀楓還害了他女兒，那麼，他咬牙，唯有送荀楓去黃泉了！

  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別多，就在姚慶豐沾沾自喜，以為西施要削掉荀楓的腦袋之際，那名刺客卻根本沒有改變方向，而是直直地刺向了雲禮，而原本按照雲禮的武功，足夠應付一名殺手的行刺，但不知為何，雲禮剛一運功便感覺渾身無力。姚慶豐嚇得勃然變色，抬掌便要朝刺客襲擊，但他也和雲禮一樣，渾身無力了。

  電光石火間，他想到了問題的關鍵。如果該餵給荀楓的藥餵入了他們肚腹，只能說明有人對酒動了手腳。鄧公公！但他沒機會盤問鄧公公了，因為他發現了更可怕的事，可怕到連「護駕」這兩個字都哽在了喉頭——那些倒在地上的全是他們的人！天哪！怎麼會這樣？

  水玲瓏牽著郭焱的手，仔細地注意著大廳的情況，曾經她吩咐郭焱暗中保護的官員而今一個個喪命在刺客劍下，姚慶豐眼底浮現極強的詫異……水玲瓏眯了眯眼，大致明白了雙方的計策。雲禮和姚慶豐對荀楓下了軟骨散一類限制行動的藥物，同時，他們還買通了殺手，刺殺荀楓和那些效忠荀楓的臣子，但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荀楓將計就計，並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愣是殺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陷害是柄雙刃劍，威力越大，所遭的反噬就越大，如果他們不曾試圖殺掉那些爪牙，荀楓也沒機會幹掉他們的臂膀，他們召集群臣於此，簡直是給荀楓做了嫁衣。

  水玲瓏看向陰笑不停的鄧公公，搖了搖頭，若是沒有足夠強大的內應，李妃如何能夠得逞？雲禮縱然勵精圖治、德厚流光，在識人方面終究遜了太多。如果太平盛世，雲禮毫無疑問會成為勤政愛民、受百姓敬仰的好皇帝，可關鍵中途殺出狡猾如狐、殘酷如虎的荀楓，雲禮的滿腔熱血、滿腹經綸便毫無用武之地了。

  一念至此，水玲瓏反而覺得荀楓更似雲家人，更像女帝桑玥和曦王慕容拓的後代，也更有與太上皇一較高下的能耐。可惜了，南越慕容皇室沒有這號人，不然荀楓轉頭去南越爭皇位豈不更加名正言順？

  水玲瓏鬆開郭焱的手，示意郭焱去救那些官員，「不用管我，荀楓不可能殺我的。」

  郭焱不放心，水玲瓏再三堅持，郭焱只得叮囑了幾句便衝進了混亂中。郭焱剛走，一道暗影悄然靠近了水玲瓏……

  廂房內，姚欣睏乏，躺在床上便不大想說話。董佳琳遞了一塊紅豆酥給她，「姐姐，你晚上沒吃多少，用些點心吧。」

  在姚府時，董佳琳叫姚欣姐姐，現在，董佳琳還是叫姚欣姐姐，稱謂沒變，意義卻截然不同了，姚欣厭惡地別過臉。

  馮晏穎尷尬極了，表弟和表妹走投無路來投靠她，是姚家收留了他們兄妹，現在表妹非但不知恩圖報，還與姑爺勾搭上了！說好聽點兒，這叫情難自控；說難聽點兒，這叫養不熟的白眼狼啊……姚大夫人為此沒少罵她，若非看在智哥兒和佟哥兒的分上，姚大夫人估計會將她掃地出門的。這個表妹，真是……氣死她了！

  董佳琳沒管表姐想什麼，她既然選了這條路，就再也沒有退路。她放下手裡的糕點，笑容不變，「是不是糕點不合姐姐胃口？姐姐想吃什麼，儘管告訴我，我叫丫鬟去膳房領。」

  姚欣緩緩地躺下後說道：「我困了。」

  董佳琳碰了軟釘子，眉梢微微一挑，又柔聲道：「既如此，姐姐好生歇息，我和表姐在偏房，有需要的話喚我們一聲。」

  姚欣閉上眼，不答話。待二人去了紗櫥後的小隔間後，姚欣緩緩睜眼，吩咐金桔道：「你去薈賓閣看看怎麼還沒結束。如果離結束的時辰尚早，我們便先行回府。」

  「是。」金桔走出了房間。

  姚欣再次合上眸子，不多時，沉沉地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