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一箭雙鵰(1)
2024-01-30 07:49:50 作者: 偏方方
晚膳的餐桌上,男女席兩邊各多了幾樣菜:風調雨順、龍騰四海、合家團圓。老太爺聽完萍兒的稟報,再看向幾種似熟悉還陌生的菜餚,生平頭一回出現了似詫異又似驚艷的表情:「再報一遍菜名兒!」
萍兒就指向海帶絲鯽魚豆腐湯:「風調雨順。」又指向黃橙橙的邊兒,白嫩嫩的片兒,並一個胡蘿蔔刻的龍頭,周身用滷汁澆了長蔥的「游龍」,「龍騰四海。」最後是刁子魚裹了粉面炸得嫩黃,首尾相接拼了一個圓形,中間圍了十顆糯米做的小珍珠丸子:「合家團圓。」
諸葛嘯天犀利的眸光掃了一圈,注意到兒子和倆孫子都垂涎欲滴了,這才舉箸夾了一筷子魚糕,爾後眾人紛紛開動。
紗櫥後,老太君同樣是夾了一筷子魚糕,咬了一口頓感滑嫩鮮美,整個人的眼珠子都快瞪掉下來了,乃至於她忘了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這龍騰四海是什麼做的?好像魚,但又有點兒別的味道。」
水玲瓏親自盛了一碗海帶絲鯽魚豆腐湯給老太君,又盛了一碗給冷幽茹,那邊喬慧也給甄氏和諸葛姝分別盛了一份,大家嘗了一口湯,皆露出驚訝之色,便是冷漠如冷幽茹也一連喝了三口。
水玲瓏笑著回答了老太君的問題:「主原料是草魚,還有肉和雞蛋。」
「怎麼做的呢?」老太君追問。
水玲瓏溫和地道:「先剔除魚骨切掉魚頭,再將魚肉和肥肉剁碎,拌上雞蛋清,並放入少許鹽、蔥白、姜粉,攪拌成魚茸,並糅合成方形放入蒸籠里蒸兩刻鐘,再把蛋黃抹在表面,又整小半刻鐘,爾後取出切片兒,這邊大功告成了。」
大家繼續吃,都沒往菜出自水玲瓏之手這方面兒想,畢竟在座的老老少少,幾乎沒誰下得了廚房,即使去了,那也是動動嘴皮子而已。
男人吃飯比女人快,約莫一刻鐘,桌子上的盤子全都見了底,眼看中間還剩最後一塊魚糕,諸葛嘯天和諸葛流雲同時伸出了筷子,互相看了一眼又同時僵直了手臂。老子想著讓讓兒子,兒子想著孝敬孝敬老子,一秒鐘的出神,諸葛鈺大臂一揮,魚糕進了嘴。父子倆「唰」的一下,殺氣騰騰地看向了諸葛鈺。安郡王捏了把冷汗,幸好幸好,他原本也打算去夾的,只是比大哥慢了一拍。
人上了年紀,對吃食不大挑剔也不大有興趣,諸葛嘯天以為他的晚年就這樣了,可今兒他居然破天荒的有了一種意猶未盡的感覺。
萍兒提醒道:「您吃了三大碗,可不能再多吃,會積食。」
諸葛嘯天擦了嘴,一貫嚴肅地道:「今兒膳房的菜做得不錯,打賞。」
萍兒掩面笑了:「老太爺,您若真要打賞,可得自個兒掏銀子,公中打賞不起。」
諸葛嘯天聞言眉頭一皺:「什麼意思?」
萍兒指著被席捲一空的三大盤子,道:「這風調雨順、龍騰四海、合家團圓全都是世子妃親手做的,您倒是說說看,奴婢們打不打賞得起?」
諸葛嘯天瞠目結舌,凝視了空空如也的三個盤子半響後,道:「把我的金麾筆拿給世子妃。」
金麾筆是用純金打造的胎毛毛筆,由諸葛嘯天的爺爺所贈,諸葛嘯天一直視若珍寶,連諸葛鈺都沒捨得給,現在卻轉贈給了水玲瓏。
水玲瓏做的是菜,卻又不是菜,水玲瓏樂不樂在其中諸葛嘯天不知道,諸葛嘯天只知道一屋子女眷,便是與他行軍打仗吃了不少苦的老太君也從不願意下廚,一個在莊子裡出生的庶女,由一名被家族開除皇籍的女子撫養長大,其中的艱辛不言而喻。若非經常出入廚房,又怎麼會做得一手不遜於御廚的好菜?偏水玲瓏從沒表露過一絲一毫的抱怨和委屈以博得他們的同情。
同情牌不好打,像甄氏那樣哭哭啼啼示弱的做法在以暴制暴、強者為尊的諸葛家並不受用,這點是水玲瓏給諸葛鈺按摩傷勢時偶然得到的結論。所以,水玲瓏向老太爺展示的是她在逆境中磨礪出來的一技之長,它越強,證明她付出的艱辛越多,老太爺這種沙場戰將最是明白血汗與功勞的正比,也最青睞不向困境低頭的人。有想過這招能緩和一下老太爺對她的冰冷態度,但覺對沒料到老太爺會將如此貴重的東西轉贈給她,真是…受寵若驚!
出了天安居,喬慧拉過水玲瓏的手,艷羨地說道:「大嫂真人不露相,我只知大嫂繡藝精良,不曾料到廚藝也這般精湛,等我身子大好,大嫂可願教我?」
水玲瓏笑著點頭:「你平安生下小侄兒之後,想學,我自然教你。」
喬慧想起自家婆婆在吃那幾道菜時滿眼喜悅的模樣,再看向坦誠大度的水玲瓏,忽覺有這樣的妯娌是件挺幸福的事兒。喬慧拍了拍水玲瓏的手背,柔聲道:「我先謝過大嫂,上回大公主來看我,帶了一匹墨色沉香緞,大哥襯這樣的色澤,我稍後讓秀兒給大嫂送去。」
其實大公主給喬慧送的東西,喬慧分了她許多了…水玲瓏想了想,拒絕的話沒講出口:「好啊,只當你提前教了學費。」
唯一不悅的是諸葛鈺,一回墨荷院他便將水玲瓏按在床上坐好,並半蹲著身子,仔細檢查她的手,看看可有劃傷或擦痕,廚房他不是沒進過,還差點兒燒掉了,他便擔心水玲瓏和他一樣是只廚房裡的菜鳥兒:「你啊你,懷了孕就不要跑去做那麼累的活兒!磕到碰到怎麼辦?熏到眼睛燙到手又怎麼辦?」
和鍾媽媽的話如出一轍!水玲瓏就笑。諸葛鈺嚴肅得很,冷冽的目光直直射向了她!如果這樣能讓她規矩點兒,他可以毫不猶豫地射她一百次!
「好不好吃?」水玲瓏笑著問。
「哼!」
「好不好吃?」水玲瓏依舊笑著問。
「哼!」
水玲瓏俯身,在他俊臉上親了一口:「好不好吃?」
諸葛鈺瞬間破功,卻仍強迫自己蹙起了眉:「好吃,可不想你辛苦。」
水玲瓏抬手將他眉宇間的「川」字緩緩撫平,溫柔似水地看著他說道:「你相信我,我一般不勉強自己做不想做的事,若我不願意,也沒誰勉強得了我,我樂在其中。」
諸葛鈺舉一反三道:「那你和我呢?你嫁給我是自願的?婚後一直對我好也是半點兒也沒勉強自己的?」很期盼的眼神!
恰恰,婚姻以及最初的夫妻之道都是那一般之外的特例,於她而言,婚姻是人生不可或缺的部分,只不過嫁給他是當時的最佳選擇,至於婚後的體貼,很大一部分程度上是為了得到他長長久久的寵愛,使自己在王府過得更容易。當然,人心是肉長的,感情是能培養的,尤其面對一個俊美得天怒人怨的妖孽,水玲瓏知道自己的心曾經在某個時刻為他狠狠跳動過,或許是他用聖旨給她掌控自己婚姻的時候,或許是他從血蝙蝠或刺客手裡救下她的時候,也或許是他為了她威脅甄氏和冷幽茹的時候…但遠沒到深愛的地步,一直以來半點兒沒勉強自己不完全正確。
諸葛鈺的眸光一暗,但很快又恢復如常,摸著她微紅的臉蛋兒,笑道:「以後別勉強自己。」
水玲瓏低聲道:「現在…沒怎麼勉強了。」
諸葛鈺的眼底光彩重聚,站起來,俯身扣住她的頭,纏綿地吻上了她的唇。
待到水玲瓏在他懷裡入睡,諸葛鈺穿戴整齊去外院的書房處理一些公務。安平推了門進來,耍寶似的把水玲瓏釣魚的經過講了一遍:「世子爺,奴才這差事辦得怎麼樣?」
諸葛鈺放下手裡的密函,不動聲色地道:「嗯,不錯,以後就這麼做吧。」
安平笑呵呵地不走。諸葛鈺濃眉一挑,看向了他:「有事?」
安平撓了撓頭,略有些不好意思,諸葛鈺沉聲道:「扭扭捏捏像個大姑娘,你害不害臊?」
安平放下手又揉了揉衣角,似乎察覺到這般不妥又僵直了手臂垂在身側,訕笑道:「世子爺,奴才…奴才可不可以娶媳婦兒?」
諸葛鈺失笑:「還以為什麼大事兒呢?府里你看上誰與我說一聲。」
安平的眼神閃了閃,樂淘淘地作了個揖:「多謝世子爺!」
翌日下午,萍兒來了墨荷院,手裡擰了個竹簍,大致意思是,老太爺今兒興致高在荷塘垂釣,釣了一簍子魚兒給世子妃,觀賞也好,吃掉也罷,隨世子妃安排。水玲瓏望了一眼下著傾盆大雨的天,親自下了廚,晚膳,兩邊的桌上又多了兩道鮮嫩的菜餚--酸菜魚和砂鍋魚頭。
第三天下午,余伯上門了,送了一塊新鮮的鹿肉和一隻活蹦亂跳的野鴨,大致意思是,世子妃有身子需要進補,這鹿肉和野鴨都是上佳的食材,世子妃請好生享用。不出意外,晚膳,兩邊的桌上多了一盤滑熘鹿裡脊和一份紅扒野鴨。
膳房的管事媽媽明顯感受到最近兩天的飯量供應多了。諸葛鈺卻是忍無可忍炸毛了,他娶回來的娘子又不是給你們當廚娘的!有本事讓你們娘子去做啊!
老太君聳聳肩,表示只會吃糖。
冷幽茹翻了一頁話本,本王妃十指不沾陽春水。
三月初,諸葛姝滿十四,按照大周如今的律法,女子十四及笄,府里為諸葛姝舉辦了濃重的及笄儀式,請了姚大夫人做正賓,給諸葛姝挽發換釵。之所以請姚大夫人,除了姚大夫人德高望重之外,另一個原因便是:同一天,董佳琳過門。
董佳琳以貴妾身份,由一頂轎子從側門抬入王府,身著粉紅色華服的她從此成了諸葛家的一員。這一晚,安郡王歇在了董佳琳的院子。
「二少奶奶,歇著吧,很晚了。」秀兒拿了件氅衣給衣衫單薄的喬慧披上。
喬慧一個人靜靜望著紫荊院的方向,無聲垂了兩滴淚,嘆道:「熄燈,落鎖。」
墨荷院內,水玲瓏用剪刀裁了喬慧送來的沉香緞,色澤和工藝俱佳,果然是好東西。枝繁在一旁幫忙按住布角:「大小姐,我剛剛聽琥珀說了,二少奶奶一回娉婷軒就把自己關在了屋子裡,四小姐去探望她,她都沒理呢。二少奶奶…是傷心了吧?」
傷心是必然的,哪個女人願意與旁人共事一夫?在這個男尊女卑的社會,嫡妻的大度是用權力平衡出來的,小妾的隱忍是由身份地位決定的,沒有誰發自內心叫了那聲「姐姐妹妹」。
水玲瓏搖頭一嘆:「橫著是一刀,豎著也是一刀,自己不想開點兒,傷心的日子還在後頭。」這才剛過門,董佳琳是正常女人,她大概也會懷孕生子,看到庶子女可比看到小妾窩火多了。
枝繁笑了笑:「還是大小姐有福氣!什麼也不用做,咱們世子爺自然不給大小姐找那些破事兒添堵!」
水玲瓏放下剪刀:「明天一大早你去趟平南侯府,就說我身子不適,請水側妃前來探望。」
枝繁愣了愣,她不曉得水玲瓏上次借著水玲溪坑了荀楓一把,卻也明白這對姐妹向來兩看兩相厭惡…而且,大小姐的身子好著呢,裝病請二姑奶奶過來是為什麼?
第二天下午,陽光明媚,水玲溪如約來了墨荷院。比起上次的頹然,這次她倒是多了幾分春風得意。荀楓有一個優點,就是永遠先從自身尋找問題。水玲溪擅作主張跑去做餌是水玲溪貪心,但中了水玲瓏的奸計是他判斷失誤,這些道理他還是擰得清的,是以,他並未過多苛責水玲溪,只是嚴詞警告她,別再輕舉妄動。
暖閣內,兩姐妹坐在炕上,茶几上擺了幾樣時令鮮果,橘子、柰子、琵琶;和幾份軟香小點,椰汁紅豆糕、百果蜜糕和棗泥山藥糕。水玲溪拿起一塊棗泥山藥糕,看了一眼水玲瓏坐下時捂著肚子的手,笑著道:「大姐懷了多久了?怎麼還看不大出來?」
水玲瓏牽了牽唇角:「三個月,初春衣裳厚,不大顯懷。」
水玲溪放下本已送至唇邊的糕點,眨巴著瀲灩秋瞳問:「我能不能摸摸?」
站在一旁的枝繁眉頭就是一皺!
水玲瓏喝了口溫水,直言不諱道:「我不習慣。」
水玲溪碰了個釘子,悶悶地吃起了棗泥山藥糕。說實在的,她有點兒心虛,上回她口口聲聲答應水玲瓏陷害荀楓,結果把一切和盤托出告了密,結果怎樣荀楓沒告訴她,可她從荀楓盛怒得嗜血的眼神里不難猜出荀楓失敗了。真不明白,她明明什麼都說了呀,荀楓為何還是輸了?
水玲瓏等水玲溪把一塊糕點吃完,才眉開眼笑地道:「叫二妹過來是想向二妹兌現承諾的。」
水玲溪的手一抖,剛端起的茶水灑了兩滴出來。她皮笑肉不笑地道:「我…我太激動了…」
「是激動啊,我還以為二妹又不想離開平南侯府了呢!」水玲瓏似笑非笑地看著手足無措的她說道。
水玲溪垂眸子掩去頻頻閃過的慌亂,硬著頭皮道:「怎麼會?那個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呆了,就盼望早些離去。只是事關重大,我不願連累了大姐,大姐好生思慮,我…我那麼久都忍了,也不在乎一天兩天了。」
水玲瓏嗔了她一眼:「誒——二妹講的什麼話?你我姐妹一場,情誼不談,信用卻必須得守,你幫我重創了荀楓,害得他連早朝都沒法兒去,作為回報,我自當立刻救你出水火!」
在聽到「你幫我重創了荀楓,害得他連早朝都沒法兒去」時,水玲溪的魂兒都差點兒嚇飛了!她怎麼有種錯覺,水玲瓏其實洞悉她的偽裝,也料到她會向荀楓告密,所以故意通過她向荀楓傳遞了假消息?!這樣一來,在荀楓眼裡,她豈不是成了水玲瓏的同黨?抹了額角的冷汗,水玲溪顫聲道:「大…大姐想…到法子了嗎?」
水玲瓏握住她發冷的手,眯了眯眼,正色道:「只要二妹稍稍配合一下,我以身家性命向你保證,你一定能成功脫離平南侯府!」
水玲瓏從一旁的匣子裡取出一幅畫,對水玲溪說道:「實不相瞞,這幅畫原是我幫著老夫人掌家時無意中在庫房看到,覺著新穎便拿了。」說著,將畫卷鋪開於炕上,不待水玲溪瞧個明白,水玲瓏又迅速將畫卷收好。
水玲溪全當她小家子上不得台面,恣意地道:「一幅畫而已,想必父親也不會說什麼。」
看來,荀楓沒告訴水玲溪關於藏寶圖的事。水玲瓏眨了眨眼,單臂橫在茶几上,身子微微前傾,仿佛怕被人知曉似的壓低了音量:「二妹啊,你可不能小看這幅畫。若我猜的沒錯,它就是萬歲爺一直在尋找的漠北藏寶圖《觀音佛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