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完滿

  同許多轉戰電影圈的學院派一樣，李教授立足的多為小成本文藝片和劇情片，這次也不例外。

  嘉語之所以會選擇李教授的電影作為宋卓希復出的契機，並不是因為她是宋卓希的導師，而是因為劇本精彩，最重要的是適合宋卓希。

  宋卓希回了趟南京，跟家裡說了一下大概會參演一部電影，並沒有說自己擔綱男一號的事。

  宋啟雲夫婦自然有意見，明明說好的上一部是告別作，現在又來。

  不過對方是宋卓希的授業恩師，拒絕的話實在抹不開面子，他們也以為宋卓希這次還和上次一樣只是客串，就點了頭。

  剛好公司最近也不是很忙，宋卓希有足夠的時間來拍攝這部電影。

  沒多久嘉語也從北京返回南京過年，宋啟雲大概是感受到了和諧共處的好處，居然主動提議請嘉語的父母來家裡一起過年。

  越美雲一向聽丈夫的話，不置可否，宋卓希卻是蹬鼻子上臉，直接提議說：「不如趁著大家都在，把婚給訂了吧。」

  宋啟雲當然還有很多不滿意的地方，但會開口邀請嘉語的父母，其實也算是接受了，點了點頭說：「那就訂婚吧。」

  嘉語很快收到消息，她只有一個條件：不想見到莊敏宜。

  宋卓希正想辦法怎麼跟父母提起這茬，莊敏宜那邊傳來消息說出國旅行去了，過年不回來。

  但她發了條簡訊給宋卓希，祝他和嘉語訂婚快樂。

  雖然是訂婚，但宋家有頭有臉，還是辦得挺氣派。嘉語的本意是親朋好友一起吃頓飯就行了，沒想到居然在大酒店裡擺了幾十桌，頓時覺得浪費。

  這個消息甚至還上了當地報紙，好在不是結婚，沒有引起足夠重視，不然宋卓希的名字就得上一次娛樂頭條了。

  訂婚宴結束後，宋卓希就想摟著嘉語往酒店房間拐，被嘉語白了好幾眼：「你以為是結婚啊？還指望著洞房花燭？快點回去，我也回家了，真是累死了。」

  宋卓希摟著她故意撒嬌，那叫一個哀怨，要不是雙方父母趕了過來，恐怕還得繼續演。

  過完年沒多久嘉語就得回北京的公司，宋卓希安排了一下公司的事，和她一起出發。

  再回到北京的公寓，好像一切都沒變化，但其實心境已經大不相同。

  宋卓希經歷過雪藏，經歷過半紅不紫到一飛沖天，再到現在的低調隱世，再回到這個圈子，他的眼裡已經只剩表演，再無其他。

  開機是在三月初，春風料峭，大家都還穿著厚厚的冬衣不肯脫。李教授花白的頭髮里又多了幾根銀絲，架著副眼鏡，對來劇組報導的宋卓希道：「我可不會對你照顧，反正你得給我好好演，拿出最好的演技，我可指望著衝擊獎項呢。」

  宋卓希給她捏了捏肩膀：「老太太啊，不要有那麼重的得失心嘛。」

  李教授拿卷著的劇本敲了一下他的手：「這什麼話？沒有追逐獎項的心，我們中國電影哪能進步啊？」

  「是是是，您說的是。」宋卓希點頭哈腰，一轉頭，梅小寶過來了。

  宋卓希朝她招招手：「這麼巧？」

  「巧什麼啊，我都等了好幾個月了。」梅小寶一邊請他去化妝一邊小聲嘀咕：「以後不用調動了，真是謝天謝地啊。」

  李教授雖然口碑不錯，但到底不是商業化的導演，所以作品也不會太引人注目，電影拍攝過程里，幾乎沒有任何媒體前來探班。

  和宋卓希演對手戲的女演員也是國內知名女星，但一直半溫不火的，私底下也很安靜。

  李教授誇讚她踏實，有演技，比起靠炒作和緋聞紅起來的女明星不知道好多少倍。也許是因為曾經有段失敗婚姻的經歷，一直有點抑鬱的模樣，讓她本人多了幾分憂鬱美。

  宋卓希本人對她倒是沒有任何評價，只能說演技讓他印象深刻，這的確是個難得的好演員。

  嘉語因為還有本職工作要忙，難得來一次劇組，好不容易來一趟居然還是為了工作。

  宋卓希正在化妝，上半身保持不動，眼睛瞄了瞄坐在旁邊恭恭敬敬捏著錄音筆的嘉語：「你來採訪我？」

  「是啊，這是我的工作啊。」

  「……我還以為你是專程來看我的。」

  「每天回家都能看到啊。」

  「我都連續三天沒回過家了好吧？」

  「哦，那三天之前每天都能看到啊。」

  「……我可以拒絕採訪嗎？」

  「不可以！」

  宋卓希嘆氣：「家暴啊這是。」

  嘉語也跟著嘆氣：「這稿子沒法寫了。」

  再難寫也要寫出來見報。

  嘉語當天回去，好不容易把整理好的稿子發表出去，就守在電腦前等反饋。

  數字媒體就是這點好，網民評論版塊可以隨時看到大家對即時新聞的反應。

  「天吶，我看錯了嗎？宋卓希居然回來了！」

  搶占沙發的網友在新聞下面回復了一句，幾分鐘內被頂了幾千次。

  「稀飯」的力量依然這麼強大，像是蟄伏在暗處的大軍，一聽到領頭人回來就群情高漲地撲到了前方紛紛露臉。

  嘉語往椅背上一靠，舒心地轉了個圈，我就知道不止我一個人在等你。

  電影拍攝完已經是夏天，宋卓希瘦了不少，但算算日期，拍攝時間不算太長，對父母那邊也好交代。

  嘉語工作一直忙碌，難得有空，準備親自下廚做頓飯犒勞一下他，但這個夢想最後止步於自己的廚藝，最終只能拉起宋卓希一起去外面的餐廳吃。

  宋卓希穿得很休閒，寬鬆的T恤衫和牛仔褲。反觀身旁的嘉語，穿了件深藍色的連衣裙，腰身被收得很細，一路上比他要奪目多了。

  「接下來有什麼計劃嗎？」他偏頭問挽著自己胳膊的嘉語。

  嘉語想了想：「差不多工作可以交手的時候我就該離職了，接下來好好管理工作室，也有時間照顧家裡父母。」

  宋卓希簡直是當場就舒出一口氣來：「這個計劃簡直太好了，可算要離開章翰身邊了。」

  嘉語擰了一下他的胳膊，他故意誇張地喊了一聲。

  「你呢，有什麼計劃？」

  「照顧家裡，照顧你，有好劇本的時候會接戲，這個計劃好麼？」

  「不錯，你開心就好。」

  宋卓希將她摟緊了一些：「謝謝。」

  「怎麼這麼客氣？」嘉語忍不住笑了。

  「就是想說啊。」

  飯還沒吃完，手機忽然響了。宋卓希一看是李教授打來的，以為是電影宣傳的事，接聽之後，神情卻明顯露出了意外。

  「怎麼了？」嘉語不禁放下了餐具。

  宋卓希掛斷電話，看著她，似乎還有點怔忪：「電影入圍歐洲電影節了。」

  嘉語一臉驚喜：「真的？哪個獎？」

  「好幾個，其中一個是最佳男主角。」

  嘉語幾乎雙手捂住了嘴。歐洲三大電影節，無論入圍哪一個都是莫大的榮耀，如果最後能殺出重圍獲獎，就更別提了！

  「你、你有什麼感覺？」嘉語竟然比他還激動。

  宋卓希歪著頭想了想：「如果獲獎了，應該是對我莫大的認可了。」

  「好官方……」

  宋卓希挑挑眉：「對啊，可這是實話啊。」

  消息自然是由嘉語第一手發布的，各大媒體爭先恐後的轉發，嘉語還因此受到了公司表彰。其實她不過是近水樓台先得月罷了。

  王蘇珊和吳翠珊都先後給嘉語打來了電話，當然是詢問宋卓希的事，都有合作意願，但嘉語都婉言謝絕了。只有喬冬這個前任經紀人是真心打電話來祝福的。

  嘉語很清楚自己已經半隻腳踏出了娛樂圈，而宋卓希，他並不在乎紅或不紅，他只是深愛表演罷了。

  電影節在八月開幕，李教授已經率領劇組先行趕了過去。宋卓希很快就安排好一切，和嘉語緊隨其後。

  利多島上的海風宜人，遠處的海灘上像是鋪著一層薄薄的金沙，白雲一絲一縷地飄浮在天邊，淡的幾乎要融進那片藍的出奇的天空里。

  紅地毯歷來是女星爭奇鬥豔一較高下的地方，嘉語早已做好了圍觀的準備，卻被宋卓希拖去了房間。

  離開場還有幾個小時，梅小寶匆匆扯來化妝師，給她全副武裝上。

  「我又不是女明星。」

  宋卓希穿著修身西裝，倚在門邊耐心等待：「可是你是我的女伴。」

  「那女主演……」

  「她和劇組一起走紅毯。」

  「……」

  終於邁上紅毯，耳邊幾乎全是相機咔嚓的聲音，來自世界各地的攝影師擠在線外，有的機靈，會用生硬的中文喊「看這裡」，宋卓希於是如他所願地摟著嘉語轉向那邊。

  「很緊張嗎？」宋卓希一邊擺著程式化的微笑供人拍照，一邊低聲問嘉語。

  「別跟我說話，我現在都不知道舌頭是平的還是彎的了。」

  「噗……」宋卓希憋笑點頭。

  終於走過這段，到了前面電視主持人採訪的環節，只剩下宋卓希的事，嘉語就好受多了。

  等走完紅毯，要入場的時候，忽然有人叫住了他們。

  嘉語和宋卓希同時扭過頭，居然看見韓祖哲朝這邊來了。他穿了一身阿瑪尼新款西裝，臉上的妝脂粉氣很重，但不得不承認臉蛋很漂亮。

  「這麼巧，在這裡遇到。」他像是剛剛得知宋卓希也在場一樣，伸出手來和他握了握：「祝你好運。」

  宋卓希點頭：「你也是。」

  他的臉色僵了一下，朝嘉語點了點頭就走了。

  嘉語有點好笑：「現在直接就裝作不認識我了呢。」

  「不認識才好。」宋卓希攬著她朝里走。

  「他怎麼會來？」

  「好像是參演的一部電影入圍了最佳編劇。」

  「最佳編劇跟他有什麼關係？」

  宋卓希眼神揶揄：「嘉語，我覺得你被我帶壞了，怎麼越來越毒舌了。」

  嘉語吐吐舌頭，難怪剛才宋卓希說祝他好運的時候他的臉色那麼難看，原來是根本就沒入圍。

  宣布獎項的整個過程都很精彩，世界各國的大腕紛紛露臉，但嘉語只關心最後的最佳男主角花落誰家。

  這次競爭的還有一位好萊塢當紅巨星，壓力大是理所當然的。不過歐洲電影節一直對中國電影情有獨鍾，這也算是個優勢吧。

  大概是她分析地太專注了，以至於台上都發生了些什麼都完全沒有概念。

  「你現在的心情如何？」她悄悄問宋卓希。

  「很平靜啊，我只是慶幸這樣重要的時刻你還在我身邊。」他轉頭沖她微笑，即使在這昏暗的頒獎嘉賓坐席上，嘉語卻覺得還在很多年前的高中校園裡，和他第一次牽起她手時的感覺沒什麼不同。

  她故意笑著用手指點了點他的側臉：「你還是想想回家怎麼跟父母交代吧。」

  「十年期限剛好快到了，如果拿到這個獎，那我爸估計還得兌現諾言讓我回演藝圈呢，我有什麼不好交代的。」

  「啊，那我可是天大的功臣啊。」

  「你不是功臣，」宋卓希湊過來啄了一下她的唇：「你是皇后娘娘。」

  「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皇上啊。」

  「嗨，怎麼這麼說話呢……」

  強烈的聚光燈掃了過來，宋卓希愣了愣，扭過頭去，聽到台上在宣布他的名字，左前方投來了韓祖哲嫉恨的目光，身旁響起嘉語失聲的尖叫。

  最佳男主角產生了，就在他和嘉語說笑的時候。

  他起身理了理西裝，走上台去。

  宋啟雲放下手中報紙，走到電視機前，越美雲剛才連聲叫他，他還以為出了什麼事，看到電視機里的畫面才明白過來。

  「他不是客串嗎？」

  越美雲手裡還捏著一瓣橘子，但早就忘了放進嘴裡，表情不知道是喜悅還是震驚，或許都有。好一會兒，她訕訕地看向丈夫。

  宋啟雲在鼻樑上架上老花鏡，沒有說什麼，但眼睛始終都盯著電視。

  電視中的宋卓希正在致感謝詞，和其他明星沒什麼不同，只是聽在當事者的耳朵里有太多不同。

  嘉語在現場重重地鼓掌，迎著宋卓希的目光，毫無徵兆地想哭，卻依然強迫自己笑著。

  他已經是影帝了。

  深秋的南京頗有詩意，街道上到處是飄舞的梧桐葉。

  嘉語和好幾年沒見面的孫雅碰了個頭，正出了咖啡廳要回家，幾個記者模樣的人迎了上來：「杜小姐，請問您就要和影帝宋卓希結婚了，是真的嗎？」

  嘉語皮笑肉不笑：「你們的消息真靈通。」

  「這麼說是真的了，請問你們的婚期是哪一天？」

  「……」

  「請問宋卓希問鼎影帝之後為何一直沒有新作問世，是不是急著造人呢？」

  「……」

  「請問……」

  嘉語閉口不答，攔下一輛車，鑽了進去。

  宋卓希忙活了那麼久，總算把新家布置成了希望中的模樣，這會兒正坐在陽台的長椅上曬太陽挑劇本，忽然聽到開門聲，就知道是嘉語回來了，頭也不回地問：「見到孫雅了？選好去哪家拍婚紗照了麼？」

  嘉語聳聳肩：「她推薦了幾家，我覺得都不錯。」

  宋卓希朝天翻白眼，看來這種事情不能指望女人決定，越挑越拖。

  嘉語脫了外套，去房間倒了杯水，出來說：「我回來的時候碰上記者了，他們居然問你這麼久沒有新作品是不是在忙著造人。」

  宋卓希「哇」了一聲：「他們真了解我。」

  嘉語走去陽台，低頭看了看他手裡的劇本：「我回頭就發一條消息，就說你這麼久沒有新作品，是因為一直在挑好劇本，那下次新作問世的時候，一定會讓大家充滿期待。」

  宋卓希丟開劇本，摟著她坐到自己腿上：「你這是假新聞啊，我明明就是在忙著造人。」

  嘉語剜他一眼。

  宋卓希笑笑，一手摟著她，一手又拿起劇本：「這個不錯，你幫我看看。」

  嘉語湊過去，靠著他細細凝視著劇本，過了一會兒，點點頭說：「嗯，是不錯。」

  太陽漸漸西沉，陽光變換了角度，陽台上投下長長的剪影，重迭在一起。宋卓希忽然拿出手機對著專心致志的嘉語拍了張照片，把自己也給照了進去。

  嘉語錯愕地抬頭：「幹什麼？」

  「沒什麼，發張照片給粉絲，省的記者問來問去的麻煩，就當匯報近況了。」

  嘉語撇撇嘴：「你那些粉絲對我有意見的多的是，這不是招黑嘛。」

  「那又怎麼樣，日子是我過的，我覺得好就行了。」

  嘉語想了想，也是，只要他們自己覺得過得幸福就好了，日子終究是自己的。

  她丟開劇本，看著正在專心致志輸入微博內容的宋卓希，這麼多年過去，這張側臉還是沒有變化。

  也許再過十年，二十年，到老的時候，在她眼裡也依舊沒有變化吧。

  她微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