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5章 小環

  好酒和劣質酒的區別，一是在口感，二是在宿醉醒來之後的頭疼指數。

  昨天和老常喝的酒是他珍藏的，都不捨得給小珠做調酒實驗，早上醒來的時候，只是稍微有點頭疼。

  小環將毛巾打濕, 走過去幫他擦臉。

  李易從她手裡接過毛巾，說道：「我自己來。」

  他擦了臉，小環從他手中接過毛巾，放回盆里，轉身走了出去。

  他穿上衣服，從床上下來的時候, 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他不是今天才有這種感覺，自他從滄州回來之後，總覺得有什麼地方和以前不一樣了, 但仔細回想，卻又怎麼都想不起來。

  他坐在桌旁，皺起眉頭，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

  今天早上起得晚了，如儀她們已經用完了早飯，小環將熱好的飯菜端進來，放在桌上，又走了出去。

  李易拿起筷子，伸到一半，臉上的表情一怔，他知道那種和以前不一樣的地方來自哪裡了。

  安靜，太安靜了。

  以前他起床的時候，小環會站在床邊, 遞上毛巾, 在他擦臉的時候，給他講府上丫鬟們之間發生的新鮮事。

  他吃飯的時候，小環會坐在他身旁或是對面, 單手或雙手托起下巴, 傻愣愣的看著他吃飯，被他發現的時候，傻傻的一笑，眼睛彎成月牙。

  他在書房寫東西的時候，她就站在一邊磨墨，磨好了墨，就繞到他的身後，背著手，踮起腳尖，看他寫的什麼，雖然她有很多字根本不認識……

  現在不是了。

  她還會在早上的時候為他遞上熱毛巾，卻不會在吃飯的時候坐在他對面，在書房裡的時候，她磨好了墨，就自己退出去，生怕打擾自己。

  有好幾次，李易看到她一個人坐在院子裡發呆，小環以前經常發呆，但很少有像最近這樣，一發呆就是好幾個時辰的。

  李易有些內疚，自從三年前到了蜀州，這中間輾轉混亂之地，武國，他很少有閒著的時候……

  她最喜歡聽自己講故事，記憶中上次坐在院子裡，一邊讓她捏肩膀，一邊為她講故事，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時間久遠到他已經記不清了。

  小環對他的意義，是沒有人能夠替代的，小翠不行，小珠不行，甚至是如儀和如意都不行。

  在他初到這個世界，最彷徨，最無助的那段日子，一直陪在他身邊的，其實不是如儀，也不是如意，那個時候的小環，還是蠢萌蠢萌的小丫鬟，只會圍在他的身邊轉，喜歡聽他講的故事，喜歡吃他做的飯菜……

  她總是嘰嘰喳喳的，似乎有說不完的話，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沉默寡言的？

  如儀從外面走進來，坐在他的身邊，輕聲道：「相公。」

  李易抬起頭，她的目光望過來，問道：「相公知道，明天是什麼日子嗎？」

  「三月二十一。」

  三月二十一，不是他和如儀的結婚紀念日，也不是如儀的生日，更不是如意的生日，三月二十一……，是小環的生日。

  李易一臉的懊悔，如果不是如儀提醒，他居然連小環的生日都忘了。

  如儀見他臉上浮現出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經想起來，看著他，輕聲說道：「過了這次生辰，小環就二十歲了。」

  李易輕嘆口氣：「小丫鬟長大了……」

  「小環是妾身的通房丫鬟，妾身知道相公以前覺得小環太小，可是，她過了今天就二十歲了，通房丫鬟如果不通房，就是普通丫鬟，別人明面上不敢說，但是心裡會怎麼想她……」如儀看著他，搖了搖頭，說道：「這些事情，小環不會告訴相公，相公自己也不會想到……」

  李易目光略有失神，在他的記憶中，小丫鬟永遠是那個梳著雙丫髻或者包包頭，在他眼前晃來晃去的小丫鬟。

  他根本沒有意識到，李端已經過了四歲，永寧也已經長成了大姑娘，再過幾個月，即便是用後世的標準來衡量，壽寧也算是成人……

  小丫鬟，也其實早就不是小丫鬟了……

  ……

  小翠剛剛哄李慕睡著，走回屬於她和小珠小環的那一座院子，小珠在房裡收拾東西，她走進去看了看，又走出來，疑惑的問坐在院子裡的小環道：「小環，我們過幾天就要走了，你怎麼還不收拾東西——你在這裡幹什麼，吃瓜子？」

  「姑爺喜歡吃，可是不喜歡磕，我給姑爺剝一點兒。」小環回頭笑了笑，說道：「你們先收拾吧，我沒什麼好收拾的，走之前半個時辰就能收拾好。」

  小翠看了看她面前滿滿一碗的瓜子仁和她被劃得一道道的手指，抓著她的手，怒道：「你是不是傻啊，手都這樣了，還剝什麼剝！」

  小環將手抽回來，眼睛彎起來，笑道：「沒事的……」

  「你！」

  雖然小環平日裡總是這麼溫聲細語的，但是遇到事情，小翠從來犟不過她，氣呼呼的回了房間，看了外面一眼，不滿道：「你說這丫頭，怎麼就這麼死心眼呢！」

  小珠走過來，嘆了口氣，說道：「她死心眼又不是一天兩天了，擔心小環，還不如擔心我們自己，小環可比我們幸運多了……」

  ……

  「你們聽說沒有，王爺和王妃又要出門了……」

  「聽說了聽說了，我聽小珠姐和小翠姐說了，這次要出門好長一段日子呢，真羨慕小珠姐和小翠姐她們啊，跟在二夫人和三夫人身邊，到哪裡去都帶著她們……」

  「人家是二夫人和三夫人的通房丫鬟，以後是要侍寢的，和我們可不一樣……」

  「那可不一定啊，你們看小環姐，她還是王妃的通房丫鬟呢，跟在王爺身邊多久了，不還沒有被收房，你們猜，會不會是王爺不喜歡她啊……」

  「我看有可能，小環哪裡像小珠姐和小翠姐，看起來就傻傻的，王爺怎麼可能喜歡……」

  「你們住嘴！」

  ……

  京都有景王府，如意城有景王府，蜀州也有景王府，當初離開京都的時候，留了一部分丫鬟下人看家，帶走了一部分，又留了一部分在蜀州，如意城中，府上的丫鬟，只有少數是在京都之時就跟在身邊的，其餘都是後來新招的。

  此時開口厲聲呵斥的，是名叫「小晴」的丫鬟。

  她在京都時，就在王府做事，在這如意城裡，也是府上的大丫頭，算是一個小管家，在丫鬟中的地位，僅在小環三人之下。

  她此刻臉上滿是慍怒之色，看著一群閒聊丫鬟中的兩人，大怒道：「平時怎麼教你們的，這種話是你們能說的嗎？」

  或許是小晴平日裡和顏悅色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一名丫鬟瞥了瞥嘴，說道：「小晴姐，我們說的沒錯啊……」

  「就是，那個小環，看起來就是傻裡傻氣的……」另一人也幫腔道。

  「你們……」小晴柳眉豎起，正要訓斥，卻忽然看向眾人身後，躬身道：「王爺……」

  李易漠然的看了人群中那兩名丫鬟一眼，擺了擺手，說道：「今天就收拾東西，從哪來，回哪去吧……」

  兩人臉色蒼白，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王爺……」

  李易揮了揮手：「走吧，趁我現在還沒有改變主意……」

  兩人聞言，身軀顫抖，驚出一身冷汗，立刻爬起來匆匆離開。

  其他丫鬟面色也略有蒼白，她們知道，王爺說的沒有改變主意，絕不是指的原諒她們，背後非議是她們做下人的大忌，在那些大族中，是要沉塘填井的……

  誰也沒有預料到，平日裡和顏悅色，對誰也不說重話的王爺，會因為她們說了兩句小環姑娘的壞話，便如此動怒……

  李易看了看眾丫鬟一眼，目光雖然溫和，但想到他剛才平淡的說出那兩句話，所有人都不寒而慄。

  ……

  景平三年，三月二十一。

  這是一個很尋常的日子，李易坐在書房裡，看著一張齊國地圖。

  小環推門進來，將一個小袋子放在桌上，小聲說道：「姑爺，我剝了些瓜子，沒有皮的，你早些吃了，時間久了就不好吃了……」

  「好。」李易點了點頭。

  「姑爺記得吃，我先下去了。」小環甜甜的笑了笑，轉過身，臉上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

  這一絲失落很快就又變成了笑容，她吸了吸鼻子，向書房外面走去。

  她只邁出一步，就再也邁不出去了。

  因為李易抓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