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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5:26:17 作者: 十二山君
「感覺怎麼樣?餓不餓, 想不想吃東西?」
談向北搖搖頭。
事實上, 他什麼也吃不進去,進食對他而言是一種折磨。
更準確的說,現在度過的每一分一秒都是折磨。
談向北慶幸自己很快就可以解脫。
他沙啞開口,「沒事,爸爸就是想看看你。」
談溪將他乾燥的手掌貼在自己的臉上,輕輕摩挲,熱淚流進父親的手心。
談向北抹掉女兒的眼淚,然後輕聲說:「小溪,去把那個包拿來……」
談溪回頭,依言將靠在牆邊的包提過來。
「把裡面的畫掏出來……」
談溪低頭掏出一卷畫。
談向北顫巍著伸出手,展開一張張素描。
這是他一個月來的成果,將談溪從出生開始那天,每年一副畫作,記錄著女兒的成長。
每一副都是三人依偎在一起的樣子。
一張張看去,談溪已經淚流滿面。
她抱著父親的胳膊,不肯放手。
談向北用盡力氣抬起另一隻手摸摸她的頭,「女兒,我會永遠想你的。」
談溪的眼淚徹底浸濕了他的袖子。
*
之後的每天,談溪每天都把今天當作和父親相處的最後一天,她不怕辛苦地天天放學陪談向北坐一會兒,哪怕他已經沒有力氣開口。
他被送去了人民醫院專門為他這類患者設立的療護中心。
在四月的第二個周的周五,當談向北再一次從重症監護室出來後,談溪接到了程澤禹的電話。
她眨眨酸澀的雙眼,看著上面近乎陌生的名字。
上一次聽到他的聲音的時候,父親似乎還是健康的。
「餵?」
「談溪?」
「嗯,是我。」
談溪站在安靜的樓道中,盯著眼前白得發灰的牆壁。
「我……聽說,叔叔他……」
談溪聽他似乎並未打算將話說完,就接著說下去,聲音十分平靜,「對,我爸生病了。」
「小溪,對不起啊,我、我也是才知道。」
談溪對著空氣搖頭,卻沒吭聲。
沉默許久,談溪忽然問:「你要跟他說話嗎?」
程澤禹立刻回答:「可以嗎?方便嗎?」
談溪笑笑,「可以,他一直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來看,估計聽到你的聲音會開心的。」
程澤禹乾脆調成視頻模式,當他的臉忽然放大出現在手機上時,談溪心臟一抖,晃了一下神。
她忽然想起了聞渡。
程澤禹穿著一件短袖,坐在書桌前,看見談溪,笑了一下,「長大了——我感覺很久都沒有見你了。」
談溪點頭,「你很久都沒回來了。」她想了一下,又輕聲接著道:「我都快要成年了,當然已經長大了。」
程澤禹在那邊愣了一下,然後笑起來,「對,我們小溪是大姑娘了。」
談溪抬抬嘴角,看著程澤禹的面孔,內心是說不出的悵然。
她並未接話,走進病房。
然後對談向北說道:「爸,是程澤禹哥。」
談向北緩緩睜開眼睛,反應了半晌才露出一個略微欣喜的笑容,「是澤禹啊。」
談溪將手機遞過去。
談向北接過來,睜著眼睛半晌才認出程澤禹的樣子來。
程澤禹看著病床上的談向北,著實愣怔才道:「談叔叔……」
程澤禹小時候父母雙亡,不到八歲就成了,那時候談向北心疼他,帶著談溪出門玩的時候總是不忘帶上他,有什麼好吃的也總讓小小的談溪捧著碗穿過大半個五金街給程澤禹送過去。
那時候葉琳總說要讓談溪多跟程澤禹玩,說這孩子可憐,孤零零的一個人。
所以談溪就總是跟在程澤禹的屁股後面一天天「程澤禹哥哥」地喊,非要看到人家露出笑容了才肯離開。
程澤禹的奶奶不認得字,腿腳又不方便,於是他的家長會每一次都是談向北代替出席,到後來的步入青春期的第一次夢遺後的迷茫與彷徨,再到高考時去談家吃了好幾日豐富的飯菜,他每一次人生的重要經歷都有談向北的參與。
不是父親,卻有著同等的感情。
過往種種,竟在不經意間過去很久了。
當年還能抱著程澤禹轉圈圈的談向北,已經瘦得就剩下一把骨頭,只能躺在床上度日了。
程澤禹低下頭,忽然憶起了五金街曾經的日子。
談向北輕輕笑道:「澤禹啊,你在那邊還好吧?吃得慣嗎?住得慣嗎?」
他活了一輩子,連燕城都沒出去過,曾經年輕的時候總有用不完的精力,總愛忙裡偷閒,跑到燕城的郊區,爬上一座山,站在最高處眺望遠處,燕城之外的地方,那裡春花爛漫,美不勝收。
在談向北的眼中,對世界的想像大多呈現在畫筆下,他還不到五十歲,沒有失去對世界的想像力,卻失去了這裡繼續活著的資格。
他這一輩子太苦,在生命的盡頭,渴望著新生。下一輩子,做個平凡的普通人是他最深切的願望。
程澤禹對於談向北的問題一一應下,又走出宿舍門為他拍攝身後的夕陽。
談向北熱淚盈眶,不斷點頭,又囑咐道:「好孩子,要好好學習,也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他大道理不懂,只是知道知識改變命運,身體則是革命的本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