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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5:26:17 作者: 十二山君
談溪沒說話。
談向北接著解釋,「你和你母親都有自己的事情可以做,在這個家,只有我是個廢物,是個拖累,我整日無所事事,半點貢獻也沒有,我被關在這個小超市,哪裡也去不了,我被困在這裡,如果一輩子困在這裡,那只有死才是解脫。」
談溪淚如泉湧,狠狠搖頭,「爸,你不是拖累,你不可以這麼說自己。怎麼沒有貢獻,沒有你,這超市怎麼開得下去。」
談向北聽罷更加苦笑,「小溪,你每周算帳,也知道這超市的盈利,收入很少,你大約也覺得奇怪,不過你從來不問。」
談溪低下頭,不再對視父親的雙眼。
她確實早就發現了超市的營業額有問題,大約每周都會比實際掙的前少三分之一,他們是小本生意,每少一分錢,都是顯眼的。
但她從來不問,她以為是談向北勞累,偶爾算錯帳,又知道他善良,沒事總給寫過來看望自己的老朋友送煙,或是給路過的小孩子送糖。
她知道帳目不對,不肯問,也不敢問。
這家超市是談向北每天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哪怕虧損,她也得讓父親有事做。
她知道,若是一個人整日無事可做,會陷入惡性循環的壞情緒中。
會自我懷疑,會自責,會胡思亂想。
談向北又笑了笑,「你看,我就知道你發現了,你不問,我就不說,但我今天告訴你那缺損的收入去哪裡了。」
「大概前年年末,周三的一個晚上,我正準備關門,五金街來了一群沒見過的混混,他們見我是個殘疾人,就進來逛了一圈,拿走了好些東西,煙,酒,飲料,零食,醬油,醋,什麼都有,拿了就走。」
「我推著輪椅,追出去叫他們付錢,可是他們都是年輕力壯的小伙子,我哪兒追得上,所以我就喊,讓人幫忙叫警察,那幫人一聽,就把推進超市,一拳都把我打倒在地,拿著東西重新走了。」
「後來,還是對面水果攤子的那人將我扶起來。」
談溪不可置信,手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然後渾身都跟著開始顫抖。
「他們人多,且各個出手都狠辣,我不敢找人,也就吞下了這口氣,沒想到過了半個月,他們又來了,還是拿了東西就走。」
談向北苦笑,「我一個殘疾人,不是他們的對手,若是想要不被挨打,就得閉嘴,放任他們離開。」
「然後,他們見我窩囊,就越發來勁,只要路過這條街,就來這超市拿東西,有時候一個月來一次,有時候一個周來兩三次,什麼都拿,需要的,不需要的,想拿什麼拿什麼。」
談溪捂著嘴,「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他們?」
談向北低下頭,「我懇請他們不要周五晚上來。」
談溪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他們在哪兒,下一次什麼時候來?」
談向北牢牢抓著女兒的手,「他們不住在這片地方,只是有時候路過,小溪,爸爸不允許你做任何危險的事情!」
談溪站起身,甩開父親的手,「那我們難道就要任由他們欺負嗎?」
談向北淡笑,「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們為了苟且保命,還能做什麼?」他又重新抓住談溪的胳膊,目光堅定,「女兒,所以你要出去,徹底地離開五金街,高考就是你的機會,是你唯一的機會。」
談溪低下頭,「我會出去的,但我也會帶著您一起走。」
談向北搖頭,「我哪兒也走不了,而且哪裡也不想去,我覺得沒有意思。」
談溪目光中露出一絲倔犟,幾乎快要將牙都咬碎。
突然,談向北忽然腹中一陣難忍的絞痛,他疼得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彎下腰,想要緩解痛感。
他將手心都掐紅了,試圖轉移疼痛,但是對於胃癌晚期病人來說,這一切不過都是蜉蝣撼大樹。
談溪哭得眼眶疼,心中湧起恨意,卻也不敢再多說,生怕回憶會叫他的痛感增加,只是不住地道歉,「爸爸,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問您的,早一點問,您也不會受這麼苦了。」
談向北堅定地搖頭,「我不怪任何一個人,相反,爸爸這輩子能有你這樣的女兒,我很驕傲,我覺得很知足,沒有什麼遺憾了。」
談溪鼻頭酸悶。
「我曾經是個畫家,現在畫畫已經不能讓我愉快,我只想離開這裡,小溪,跟你們任何一個人都沒有關係,是我自己想要離開,我不想活下去了,這樣的苟活只會徹底擊垮我。」
談向北的聲音很平靜,似乎是早已做好這個決定。
談溪看著牆上的畫,忽然想起以前的事情。
談向北在健全之時,是個極其普通的輔導班的素描老師,每個月掙著微薄的工資,雖然少,但起碼可以補貼家用,且談向北本人極其熱愛這個工作,所以他至少是很快樂的。
後來做了截肢手術之後,他在家中修養一個月,就要回去重新上課。
身體殘疾,他就極端渴望在心理上獲得滿足。
輔導班也願意接受他。
只是班上的孩子似乎並不接受。
某日下課,談向北路過衛生間,聽著幾個男孩子邊撒尿邊嘲笑,「那個談老師,你看到那條腿了嗎,褲腿空蕩蕩的,真他媽嚇人,我今天盯著他的腿看了一節課,靠,課都沒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