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 新世界

  他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血月，看到了無數招搖著的密密麻麻的死者觸手。

  對於一名心智遠未成熟的孩童來說，眼前的場景太過可怕，他甚至忘記了恐懼。

  他無法動作、無法出聲，只能絕望地環視四周，就像將要溺死之人在尋找救命稻草。

  他看到了一個人，一個很奇怪的人。

  被火燒一定很疼。這個人明明被黯金色的火焰包裹著，卻不哭也不鬧。

  他還會飛。他站在半空中，直面血月，那些噁心、可怕的死者觸手，潮水般向著四周退去，像是老鼠見到了貓。

  陳銘來了。

  他出現在火種基地核心區域，沐浴著原初之火，凌空而立，與血月對峙。

  謊言。

  所謂存活三天，就能解決終極事件，只是靈異事件所衍生出的謊言。

  從始至終，終極事件都只有一個解法——

  摧毀血月。

  「聽到了嗎？看到了嗎？感受到了嗎？」有冷峻、瘋狂的聲音從身邊傳來。

  「文明浮沉，紀元幻滅，我所見的真實世界，終於有第二人到來，我不再是孤身一人了。」舊主說道。

  陳銘沒有看向舊主。成為掙脫者之時，他就已了解了舊主的一切。

  兩人甚至不需要開口說話，因為彼此都知道對方的下句話是什麼。

  他們之間的對話，是以人類無法理解的方式進行。

  「告訴我，此時此刻，你的感受如何？」舊主道。

  「我的感受不重要。」陳銘道，「重要的是我將要做什麼。」

  「你……」舊主道，「你願意放棄永恆的生命，放棄掌控的終極，放棄已經擁有的一切，只是為了這一件徒勞的、不值一提的小事？」

  「嗯，我要救他們。」陳銘道，「我要摧毀血月。」

  「即使你已成為掙脫者，也不存在摧毀血月的可能，這點你很清楚。」舊主道。

  「血月同時存在於過去、現在與未來，摧毀血月必須要打破時間壁壘，打破時間壁壘、摧毀血月，這是兩件事，需要兩個人。」他繼續道。

  「想要摧毀血月，你還需要一名超脫者或掙脫者，但我是不可能幫你的。」他又說道。

  陳銘道：「是的，現在不會有人幫我。」

  他特意將「現在」兩個字表達得很重。

  血月存在於過去、現在與未來，這令它幾乎不可能被摧毀，但時間壁壘被擊破後，這反而成為了弱點。

  一旦時間壁壘不復存在，無論血月在過去、現在或者未來被摧毀，都將被徹底摧毀。

  「你是說過去、未來會有人幫你？」舊主道，「哪怕你是掙脫者，也無法輕易看到過去或未來發生的事情，至少這麼短的時間內看不到。」

  「會有人這麼做的。」陳銘道。

  「如果真的有人這麼做，為什麼血月到現在依然存在？」舊主道。

  「過去、現在、未來，你就這麼篤定，時間長河之中，還有另一名超脫者、掙脫者，做出了和你一樣的選擇？」

  「我不篤定。」陳銘道，「我只是選擇了希望。」

  「我不關心別人會不會做，我只知道我會去做。」他接著道，「我做，就還有希望，我不做，就絕無可能。」

  「我無法理解。」舊主道。

  「因為你不是人類。」陳銘道。

  「你也已經不是。」舊主道。

  「我想拜託你一件事。」陳銘道。

  「你的心愿，我會幫你完成。溫雅、夏青青、宋平、沈劍……他們都將擁有絢麗多彩的人生。」

  「不過，大範圍地復活已死之人，你我都做不到。」舊主道。

  「謝謝你。」陳銘道。

  他沒有猶豫，向著血月一步一步走去。

  每一步落下，星空都在變化。

  有混沌未開，有恆星初現，有星河璀璨，有虛無寂滅。

  在空中邁出的每一步，都意味著時間長河中越過了無盡歲月。

  原初之火急劇膨脹，原本只是包裹著陳銘的黯金色火焰，此時正在灼燒著整片天幕。

  最後一步落下。

  原初之火將血月完全包裹其中，將之變成了一個燃燒著的巨大火球。

  「咔嚓！」

  蒼穹之上傳來玻璃破碎般的刺耳轟鳴聲。

  與此同時，天幕徹底狂暴，星空不斷地在各個時空之間切換，已沒有任何規律可循。

  陳銘伸出手，向前輕輕一推。

  整個宇宙突然變得寂靜，陵墓般死寂，就連原初之火的灼燒都不再發出聲音。

  火焰驀地斂去，血月再次懸掛在蒼穹之上，死者觸手已被灼燒殆盡，盤踞在血月背後的恐怖陰影同樣消失不見。

  血月變得不同了，倖存下來的人類能感受到這一點，但卻說不出有什麼不同。

  「時間壁壘被擊碎了。」師奈何望著血月，說道。

  「如果你不是契約掙脫者，而是真正的掙脫者，你會選擇去摧毀血月嗎？」周無常問道。

  「不知道，但應該不會。」師奈何回答道，「可能只有陳銘會這麼選。」

  「過去、現在、未來，在此刻都被貫通，如果血月沒有被摧毀，那麼……」

  「血月將永遠不會被摧毀，永遠沒有人做出了和他相同的選擇。」師奈何說道。

  「一切都將成為死循環，沒有任何文明能倖存，這將成為生命最大的……」

  「悲哀。」

  「用原初之火打破時間壁壘後，他已經與血月成為一個整體。」

  「要麼被血月吞噬，要麼與血月一同被摧毀，他已斷絕了活下去的路。」

  「生命……會做出什麼樣選擇呢？」周無常眯起眼睛。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血月沒有任何變化。

  師奈何嘆了口氣：「賭錯了，布了這麼大的局，熬了這麼多歲月，冒了這麼大的風險，到頭來幫了個傻子，看來是沒有……」

  周無常繼續道：「陳銘並不是將時間壁壘徹底抹除，而是打開了一個窗口，古往今來，每次血月凌空，即將吞噬文明之時，這個窗口就會出現。」

  「太難了，時空的另外角落，還要有另外一個存在，在剛晉升超脫境或掙脫境，在唯一的窗口期，放棄一切去橫擊血月……」

  「轟！」話音未落，寂靜的蒼穹，忽然被驚天動地的轟鳴聲貫穿！

  一朵巨大的蘑菇雲，在血月之上升騰而起。

  「那是……」馬修的靈體已經重組完畢，同樣來到這裡，他認出了那道一閃即逝的身影。

  「是『常』！」

  是的，常帶著那枚核彈，在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點，將之轟然引爆！

  一道巨大的裂痕出現在血月表面，爆出大團猩紅的鮮血。

  但裂痕終究未能徹底貫穿血月，靈異力量狂涌而上，將裂痕束縛住，在快速癒合。

  「新的變數。」師奈何道，「這就是終極靈異事件嗎？連超脫者、掙脫者的全知全能都能干擾……」

  「絕望。」馬修苦笑著搖頭，「太絕望了。兩名已經如此難得，怎麼可能還會有第三人？」

  只有每個文明的最高科技造物，才能在超脫者、掙脫者的犧牲下，對血月造成傷害，但只能造成一次。

  這是完全唯心的，石器時代的最高科技造物，與星際時代的最高科技造物造成的傷害相同。

  「轟轟轟轟轟！」

  短暫的延遲過後，轟鳴聲如爆豆般響徹星空。

  有投石車，有長槍，有飛彈，有火箭，有核彈，有殲星炮，還有更多無法辨認的超級武器！

  兇猛的炮火貫穿血月，將之徹底撕裂！

  每一聲轟鳴，都意味著一名超脫者、掙脫者的隕落。

  不只有常做出了與陳銘相同的選擇，無數超脫者、掙脫者，都像陳銘一樣，選擇希望，而非苟活！

  「真是想不到，我還會……」師奈何揉揉眼睛，聲音竟變得哽咽。

  周無常同樣熱淚盈眶：「新的世界，誕生了。」

  血月崩塌！

  終極靈異事件對全知全能者的干擾，終於在此刻徹底消失。

  舊主失神道：「原來從來都不是有沒有第二個存在，而是選擇……」

  「選擇了絕望，那就只能不斷去經歷文明寂滅，只能看到一個漆黑的宇宙，而如果選擇了希望……」

  他看向蒼穹，看向火光中的陳銘。

  ——

  血月崩塌，終極靈異事件即將真正落幕。

  一同落幕的，還有陳銘。

  他已與血月成為一個整體，將隨著血月的崩塌而隕落。

  還是有遺憾的。

  他嘆了口氣。

  還有很多事沒來得及做。

  溫雅、夏青青重生之後，肯定會很難過的。

  但人不能總活在過去，她們遲早會向前看。

  宋平是個很不錯的人，他不在以後，他應該是會與夏青青在一起的吧。

  至於溫雅，她會遇到怎樣的人呢？

  只要陳銘想看，他能夠看到未來的畫面，儘管不多但也絕對足夠。

  可他並沒有看。

  他又想到了他的親人，他還從未與他們道別過。

  陳銘笑著搖搖頭，火光已蔓延而至，他決定迎接死亡。

  「你不該死在這裡。」舊主突兀地出現在陳銘身邊。

  不等陳銘回答，他便一把將陳銘拉到身後，迎著那團火光走了上去。

  「我是舊主，是舊世界的主人，我將絕望宇宙定義為舊世界，覺得新世界永遠不可能來。」

  「但我想明白了，有舊就會有新，儘管從不相信新世界會來，但在潛意識裡，我依然期待著新世界的到來。」

  「我已經失去了一次選擇希望的機會，在絕望中蹉跎了無盡歲月。」

  「這一次，我選擇相信希望。」

  「謝了，陳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