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 他已經死了

  湖是海水引過來的，潮起潮落之間有雪白的浪花，還有成群的海鷗從湖面上掠過。

  學校還在湖邊弄上了一圈沙灘，即使是零下十幾度的寒冬，湖面都結起了厚實的冰，也依然有學生赤著腳走在上面，感受冬天的「浪漫」。

  崔佳音不會這麼「作死」，她是個乖學生，每天都悶在教室里學習，基本上沒有來過湖邊。

  但她今天卻來了。

  一直都沒有做過的事，突然間去做了，一定是有原因的。

  崔佳音也有原因。

  她很迷茫，再過兩三個月，她就要畢業了。

  在學校里，她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從來不惹是生非，老師都很喜歡她，除卻學校活動參加得少了點，她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完美學生」。

  獎學金拿了很多，證書拿了很多，可是……畢業之後，她該怎麼辦？

  畢業是新的起點，之前的一切都不再算數，不論你在學校里表現得再好，有用的也就只是學歷證書和學位證書，其他不過是錦上添花。

  她的很多同學都找到了方向，有的同學在去年就考上了研究生，有的同學考上了公務員事業編，有同學去到了企業，還有同學在創業。

  大家都有目標，可崔佳音卻沒有。

  找工作嗎？可什麼工作才是適合她的？

  考研嗎？她錯過了去年的機會，考研要再等半年。

  即使考上研，她也要在畢業的時候，再次面對這樣的困惑。

  不然……就去考研？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說，之後的迷茫就留給未來？

  崔佳音咬著嘴唇，望著欣欣向榮的湖面，為自己的將來做著打算。

  時值夏天，陽光明媚，湖水蔚藍，由於是考試周，湖邊的學生寥寥無幾。

  她的手機響了。

  是她的導師，崔佳音剛想接起電話，但不知怎麼的，她手一滑，手機就掉進了水裡。

  她連忙低下頭去撿，可剛好一個浪花打過來，就將手機卷了進去。

  崔佳音六神無主，她還在愣神，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

  「噗通！」

  有人一個猛子扎進了水裡，巨大的水花把崔佳音的裙角都打濕了。

  兩分鐘之後，那個人舉著崔佳音的手機遊了回來。

  這應該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即使有可能發生，那也絕對算得上是數學概念中的小概率事件。

  那麼大的湖，那么小的手機，怎麼可能兩分鐘就能從水裡撿回來？

  崔佳音直愣愣地看著那個人，直到那個人走到她的面前，將手機遞給她：「嘿，撿回來啦！」

  那個人語氣歡快，目光靈動，笑容燦爛得像是鋪在湖面上的陽光。

  「謝……謝謝你。」崔佳音連忙道謝，紅著臉接過手機。

  可手機進水，已經不能用了。

  崔佳音看向那個人，那個人立刻從兜里掏出手機——

  但手機進水，也不能用了。

  這是件很悲傷的事情，可兩人對視一眼，突然開始大笑，笑得前俯後仰，眼淚都要出來了。

  崔佳音很久都沒有這麼酣暢淋漓地大笑過了。

  最終，崔佳音擦擦眼淚，再次說道：「謝謝你。」

  「沒什麼好謝的。」那個人說道，「反正進水了，不能用。」

  「你的手機多少錢？我給你，或者給你買個新手機。」崔佳音說道。

  「沒事，正好我也要換新機，巴不得它趕緊壞，壞了才好換新的。」那個人擺擺手。

  接著就是一段時間的沉默。

  沉默後，兩個人同時看向對方，異口同聲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崔佳音的臉更紅了。倒是那個人很大方地說道：「我叫劉楊，楊樹的楊，你呢？」

  「崔佳音。」崔佳音回答道。

  「好聽，不像我的名字這麼大眾化。」劉楊裝模作樣地感慨道，「隨便哪裡都能抓出來十個八個劉楊。」

  「還不算諧音的。」他一本正經地說道。

  崔佳音被他逗笑了：「哪有你說得這麼過分，你是我認識的第一個劉楊。」

  「那真是榮幸之至。」劉楊笑道，「話說回來，你為什麼考試周在湖邊晃悠？是考試沒考好嗎？」

  「不是。」崔佳音搖搖頭，「只是快畢業了，有些迷茫。」

  不知為什麼，崔佳音很願意把自己的心裡話，講給這個萍水相逢的人聽。

  她說著，劉楊就聽著。最後，崔佳音問道：「你說，我該怎麼辦？」

  「要我說啊，哪有那麼困難。」劉楊說道，「你小時候第一個夢想是什麼？」

  「嗯？」崔佳音微微一怔。

  「像我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畫家，成為一名藝術家，讓全世界都認識我，記住我！」劉楊說道。

  他指指架在不遠處的畫板和凳子，說道：「沒什麼好迷茫的，畫下去就行了！」

  「你是個畫家？」崔佳音驚訝道。

  「不不不，頂多算是個畫手……」劉楊撓撓頭，有點尷尬。

  「我看看你的畫。」崔佳音向著畫板走去。

  「你等等。」劉楊攔在崔佳音面前，不知是什麼原因，他的臉忽地漲得通紅，「你……還是別看了。」

  「為什麼？你畫得不好嗎？」崔佳音問道。

  「那當然不是。」劉楊說道。

  「那是你畫了什麼不可見人的東西嗎？」

  「也不是。」

  「那你為什麼不給我看？」

  劉楊支吾了半天，也沒支吾出個所以然來，崔佳音索性繞了過去。

  「誒！」劉楊又想阻攔，但已經晚了，崔佳音看到了那幅畫。

  那幅畫裡，是一片湖，湖邊有沙灘，沙灘上有一位穿著米色裙子的女子。

  崔佳音今天就穿著米色的裙子。

  她算是明白為什麼劉楊能在第一時間趕到，扎進水裡精確地把手機撈回來了。

  崔佳音看向劉楊。

  一直很大方陽光的劉楊，這時面紅耳赤，手足無措：「那個……這個不賣錢，不盈利的，也不會傳播，就是練手……你不用擔心肖像權什麼的。」

  「肖像權？」崔佳音噗嗤一聲，被逗笑了，「你還在考慮肖像權？」

  她又說道：「我覺得你在說謊。」

  「嗯？」這次輪到劉楊怔神了。

  「你說你不是畫家，只是畫手。」崔佳音說道，「但畫手怎麼可能畫出這樣的畫？」

  「我覺得你也在說謊。」劉楊喜笑顏開地說道。

  「什麼？」

  「你說你只是個普通的准畢業生。」劉楊還以顏色，「但普通的准畢業生怎麼會這麼好看？」

  普通的准畢業生怎麼會這麼好看？

  畫手怎麼可能畫出這樣的畫？

  有著這樣不尋常的初遇，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

  他們的感情迅速升溫，很快成為了戀人。

  劉楊喜歡崔佳音的溫柔細膩，崔佳音喜歡劉楊的星辰大海。

  相戀以後，他們的路都走得很順，崔佳音拿到了心儀公司的offer,劉楊也正在實現他的夢想，被著名的藝術高校錄取，成為了大藝術家的學生。

  很快，他們就要面臨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崔佳音的公司在國內，劉楊的學校在國外。

  分別那天，感性的崔佳音哭成了淚人，她在機場緊緊地抱著劉楊，不想讓他離開。

  「小音，別哭，還記得這張照片嗎？這是我向你表白，我們確定關係之後，拍下的照片。」劉楊從懷裡取出一張照片，遞給崔佳音。

  「我學成歸來的時候，會將這張照片畫成一幅畫送給你，就當成是我們的訂婚信物，好嗎？」

  「你是說，畫完這幅畫就會回來，是麼？」崔佳音哭得梨花帶雨，很讓人心疼。

  「嗯！」劉楊堅定地說道。

  「你跟我保證！」崔佳音說道。

  「我保證！」劉楊豎起兩根手指，「畫完這幅畫，我就會回來陪著小音，一生一世，永遠都愛她！」

  永遠都愛她！

  但崔佳音最後聽到的消息，卻是關於劉楊的噩耗。

  在一次搶劫案中，劉楊為了保護同伴，被歹徒槍擊，不治身亡。

  崔佳音的世界崩塌了。

  她無法相信，那麼陽光開朗的劉楊，怎麼可能就這麼……走了？

  他……一定只是暫時離開了。就像他去留學那樣。

  他說過，畫完這幅畫就會回來。

  他不想再畫這幅畫的話……那我就替他去畫！

  畫完那幅畫，他就會回來！

  ……

  劉楊，畫畫……真的好難啊，但我不會放棄你的……

  我漸漸開始入門了，我找到了很好的老師，老師說我很有天賦，進步得很快，是你在保佑我嗎……

  我開始嘗試著去畫那張照片了，劉楊，你等我，我一定……會把你帶回來的！

  但是……我為什麼……為什麼……

  就是想不起來你的臉了呢？

  ……

  崔佳音抱著陳銘的屍體，看著他的臉。

  「咔嚓！」她聽到了這麼一聲輕響，隨後記憶的碎片如同雪花般飛來，像是幻燈片般，在她的腦海中放映著。

  「你……不是劉楊。」她的目光變得更加悲傷。

  「劉楊……已經死了。」她終於說道。

  是啊。

  劉楊，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