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醉春煙(二更)
2024-01-20 15:15:47 作者: 妄雲棲
在店長的殷勤推薦下, 柳拂嬿不得不又挑了一串彩寶,一對黑曜石耳釘。
拎著打包袋上車,一想到裡面裝著多少錢的東西,她就有些惴惴不安, 把頭一回去薄家的緊張感都沖淡了。
白色卡宴駛進現代化的安保大門, 三開三進的中式大宅映入眼帘。
庭院內山石古樸,古韻綿長, 河畔翠竹林立。
宛如一卷國畫, 將紙上丹青漫進了現實。
柳拂嬿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一切。
直到走進室內,富麗堂皇的裝潢映入眼帘, 隨便一塊地磚、一方牆紙,都是令人咂舌的天文數字,她卻沒了先前的興頭。
柳拂嬿收回目光,一副想打哈欠的模樣。
她這份百無聊賴,都被薄韞白收在眼底。
看來她那些推測,也不算全錯。
可家裡地位最高的薄崇,卻遲遲沒有出現。
趁藍玥夫婦去廚房看菜做得怎麼樣了,柳拂嬿悄悄問薄韞白:「一會兒還會有其他人過來嗎?」
「……這樣啊,真遺憾。」
可一看見他的神色,後面的話就說不出口了。
見到這兩人都熱情有禮,柳拂嬿正猶豫, 要不要依照薄韞白的口吻叫人,卻被藍玥善解人意地攔住了。
柳拂嬿有些拿不準,對方這是客套還是真心實意。她悄悄偏過頭,去看薄韞白。
這些天相處下來,柳拂嬿見過他疏離有禮,也見過他冷淡桀驁,甚至見過他偶爾惡作劇的頑劣少年氣。
「這是我大哥、大嫂。」
可唯獨沒見過這副表情。
「想叫就叫吧。」
薄霽明偶爾也會幫藍玥補充幾句,言辭很是有禮。
他似乎誤解了柳拂嬿的意思。
薄韞白正要往馬克杯里放茶包,聞言停下了動作,有些意外地掀起眸。
他身姿從容清潤, 雙眼被細微的紋路所簇擁, 眼底有種難以掩飾的疲憊。
「沒有其他人了。」
「很諷刺吧?在外界眼裡,她的名字還掛在董事會,集團用的還是她留下的規章。」
男人漆深雙眸低垂著,狀若無意地提了一句:「大嫂見過你的照片和畫,誇了好幾天了。」
藍玥彎著眼笑:「不用改口也沒關係。你願意的話,就叫我一聲藍玥姐吧。」
柳拂嬿忽然很慶幸薄韞白在這兒。他像個遊戲裡的關鍵NPC,能給她提供很多重要信息。
柳拂嬿漸漸發現,這對兄嫂跟自己想像中的模樣有很大出入。此前那些荒謬推測,她簡直不好意思再想。
男人眼眸低垂,掩去幾分同感之意。
男人眉尾輕舒,似是覺得慰藉。可漆黑眼睫低垂,又有種無端的落寞。
剛走進客廳, 薄霽明也迎了上來。
薄家這張新地圖,對她來說太大,也太神秘,可她又不能不來。
這位已是不惑之年的兄長,看起來並沒有財經雜誌的封面上那麼氣場凜冽。
也因此,就連薄韞白這個塑料老公,也成為她在這裡最信賴的人。
薄韞白對柳拂嬿道。
「早在很久以前,我媽就出去住了。」
「你們來啦。」
藍玥早早等在了門口, 一見到柳拂嬿,眼睛亮了亮, 不住地誇了好幾句, 這才笑著看一眼薄韞白:「韞白從小就眼光最刁。」
「我們都知道的, 你來我們家,是為了幫忙。」
這人仿佛早料到她會在此求助,才一側目,便對上他好整以暇的目光。
「她跟薄崇一起創立博鷺,用各自的姓氏組成這個名字,到現在都是營銷號長盛不衰的佳話。」
四人在客廳里坐下,藍玥饒有興致地問著柳拂嬿的求學經歷,又說起自己都去過哪些畫展,聊得不亦樂乎。
柳拂嬿一點也不擔心薄崇的刁難,可她擔心另一個人。
其實柳拂嬿不是要問他媽媽。
想必這是身為家主的第一個下馬威。
看向她的目光,也漸漸染上一分微不可見的柔和。
柳拂嬿看回藍玥,複述了一遍那個有些陌生的稱呼:「藍玥姐。」
「哎,哎。」藍玥的欣喜溢於言表,「真是個穩重的姑娘,我一見就喜歡。」
「可她本人,早就消失在這個家裡了。」
沒想到會從他口中聽到這些,柳拂嬿也不知該作何反應。
好像,心裡是有些替他難過的。
如果是聽到隨便哪個女性朋友說這些,她肯定會柔聲安慰幾句。
可偏偏,面前是那個跟她簽過協議的薄韞白。
柳拂嬿猶豫了片刻,忽然瞥見桌上空蕩蕩的馬克杯,還有散落一旁的薄荷茶包。
她隨手將茶包放入杯中,倒滿開水,輕輕攪拌幾下,朝他手邊推了過去。
薄荷氣息清冽,熱霧蒸騰而起,模糊了男人的輪廓。
「你爸媽離婚了嗎?」柳拂嬿輕聲問。
「沒有。」
薄韞白唇角輕扯。
「他倆是聯合創始人,離婚會導致外界對集團喪失信心,股價不穩。」
「所以我說諷刺。」
柳拂嬿還想再說些什麼,大廳里的電梯門忽然打開。
寬敞豪華的轎廂里站著兩人,頭髮花白的老管家站位偏後,此刻正按住按鈕,畢恭畢敬地請另一人先出。
而那站在轎廂中心的老人,想必正是薄崇。
老人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眉目凌厲,氣勢非凡。身穿一件珠光寶氣的金褐色老式長褂,手裡捏著紫檀佛珠,異香撲鼻。
從電梯裡走出時,仍是一副半眯著眼的模樣,似乎只顧專心禮佛,並不正眼看向廳內諸人。
柳拂嬿想站起身迎接。
可才站起一半,忽然被薄韞白按住了肩膀。
「反正他也沒在看這邊。」
薄韞白隨即收回手,冷冷瞥一眼薄崇,眸光鋒利桀驁。
「不用那麼有禮貌。」
飯菜很快端上桌,琳琅滿目,香氣撲鼻,比電視劇里的滿漢全席更精美。
柳拂嬿驚訝地發現,竟然有幾道淮揚菜。
她知道這頓飯是藍玥夫婦張羅的,便抬起眼眸,朝餐桌對面感謝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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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玥卻沒受這感謝,眉眼一彎,朝薄韞白的方向努了努下巴。
柳拂嬿也看向身旁的男人。
自從薄崇下樓,這人就再也沒了好臉色,清冷輪廓覆上一層寒冰,利落的下頜線微微繃緊。
可眸底又像有什麼東西在燒灼似的,叫人心裡沒底。
「霽明,最近那個裁掉的項目,善後怎麼樣了?」
薄崇蒼老的聲音響起。
老人率先動筷,照舊是沒看柳拂嬿一眼,只顧和長子說話。
「……流程都正常,下周的董事會上會做詳細報告。」
薄霽明有些抱歉地看一眼柳拂嬿,隨即帶著笑道:「爸,柳小姐來家裡了。人家是江闌美院的教授,才華橫溢,人也漂亮,相當優秀呢。」
這個社會上,好像就是有一種把大學講師叫做教授的禮節。
柳拂嬿很是心虛,正要否認,就見薄崇總算朝她的方向瞥過來一眼,表情頗為不屑。
「柳……什麼艷是吧。」
老人語氣傲慢,像看白菜似的從下到上打量她一番,眼底是不加掩飾的輕蔑。
「名字太俗氣,登報不好看。」
「爸,現在哪還說登報啊,都是網絡媒體。您這老古董的觀念什麼時候能改改。」
薄霽明笑得無奈,又道:「而且人也不是艷麗的艷,是……」
他忽然有些詞窮,一時頓住話音。
「是嬿婉的嬿,美好的意思。」
藍玥默契地接過話頭:「確實是人如其名,人比名字還漂亮。」
「那福呢?」
薄崇不耐地蹙起眉,一臉嫌棄地道:「又福又艷的,果然是小門小戶,沒見識。」
柳拂嬿還在思索,這老人家到底把她的名字想成了哪兩個字。就見薄韞白眉峰一揚,冷聲開了口。
「拂堤楊柳醉春煙。沒聽過?」
他漫聲誦完,又補了句:「小學語文必背篇目。」
「……」
這一句聲音不大,侮辱性極強,直把薄崇懟得眼冒金星。
老人氣得吹鬍子瞪眼睛,手裡筷子一摔,連飯都不吃了。
柳拂嬿有些不安。
雖說薄崇對她的態度是不太客氣,但對方畢竟是長輩,她又確實蒙受了薄家的恩惠,初來乍到,就不想鬧得太僵。
思及此,她本想給薄韞白遞眼色,暗示他別這麼有攻擊性,自己並不介意那些話。
但最終還是沒這麼做。
兩人相識沒多久,對方又是薄情冷淡的性子。她隱約覺得,薄韞白這股火氣,並非全為維護她。
桌上一時陷入寂靜。她垂著頭安靜吃飯,而薄韞白就像是要做給誰看似的,不時給她夾菜。
過了陣,在管家端茶倒水的服務下,薄崇那口氣總算緩了過來。
他傲慢地看著柳拂嬿,語氣威嚴。
「……雖然進了薄家的門,但你要知道,你和玥兒不一樣。」
「玥兒是我們家明媒正娶的兒媳,跟薄家門當戶對,又為家裡生兒育女。」
「你不同。」
「你們只是契約婚姻,時間一到,就一拍兩散,不再有任何瓜葛。」
柳拂嬿聽出來了。薄崇叫她來,是為了親自敲打她。
這話雖叫人不適,但拋去對她家世的歧視,其本質,和簽協議那天的律師提醒並無不同。
柳拂嬿平靜地停下筷子,沒有看薄崇,也沒看餐桌上其他人一眼。
「我知道。」
嗓音冷寂,毫無波瀾。
薄霽明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果然是薄韞白挑中的人。
沒想到這麼寵辱不驚。
薄崇也很意外,但對這個回應還算滿意,便沒有多說什麼。
就在此時,樓下忽然響起開門聲。
緊接著,又是一連串熱鬧的叮咣巨響。先是行李箱腳輪的咕嚕聲、拉鏈聲,再是輕快的腳步聲。
隨後,一聲燦爛的招呼,響徹樓下的前廳。
「人呢人呢!爺爺!爸!媽!叔叔!我回來啦!」
柳拂嬿心底一沉。
薄霽明也挺意外,轉頭問妻子:「小許回來了?他不是去港城聽演唱會了嗎?」
藍玥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這孩子做事沒長性,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她用餐巾一角擦了擦嘴唇,對柳拂嬿笑道:「是我兒子,韞白的小侄子。他回來得挺巧,正好大家見個面。」
說完就下了樓。
怕什麼來什麼。柳拂嬿手心發涼,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
室內溫暖如春,她卻覺得後背一陣陣發寒。
趁人還沒上來,她帶著最後一絲期盼問薄韞白:「你侄子知道我們的事吧?你和他說過了嗎?」
「……」
薄韞白眸色冷沉,顯然也有些猝不及防。
少頃才出聲,嗓音低啞。
「還沒有。」
男人的尾音隨即被吵嚷淹沒。
「我提前回來啦!那邊太無聊了,還是家裡好哇!你們背著我吃什麼呢?一桌子好吃的!」
薄成許興沖沖地跑上樓梯,三兩步跑到桌前,來來回回地看了好幾遍桌上的菜式。
過了一會兒,他才終於注意到,桌前多了一個人。
「……這是?」
望著坐在母親對面,那一襲白裙,端莊清麗的女人,笑容漸漸僵在了薄成許的臉上。
藍玥笑著介紹道:「出於某些原因,你叔叔已經和這位領了證。今後這段時間,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說完,她攬過薄成許,將人推到了柳拂嬿面前。
「來,小許,叫小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