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霓虹夜(一更)
2024-01-20 15:15:47 作者: 妄雲棲
對於合作方給薄韞白定的這間酒店套房, 柳拂嬿並不陌生。
她高中畢業那年,柳韶曾大賺一筆,帶她來這兒住過一個星期。
時過境遷,她已經不再是那個矛盾又茫然的高中生, 柳韶也不復笑靨如花的年輕模樣。
只有這些冰冷的建築, 在一次次的更新疊代中,愈發變得完善而奢貴, 被歲月鍍上一層沉穩的暗金。
上鎖的浴室里, 柳拂嬿放好了滿缸的熱水,在瀰漫的水霧裡眯起眼, 辨認著浴球外包裝上的外文字樣。
學國畫不用精通英文,她只是剛過六級的水平,不太認識這上面的單詞。
此時半蒙帶猜,扔了顆粉色的入水。
綿密的泡沫湧出,乾花瓣在水中舒展,香味一點一點暈染開來。
是大馬士革玫瑰, 混雜一點清冽的佛手柑氣息,還算沁人心脾。
柳拂嬿屏住呼吸, 整個人沒入水中。
給最後一家付款的時候,他才看見微信,回復了一句:[不在,十五分鐘後回去。]
發完消息,薄韞白放慢了腳步。
他問過前台,哪裡有地道的本地小吃。
整個人裹在雪白的長毛絨被單里,渾身上下包得嚴嚴實實,連腳指甲都藏了起來。
卻還是猝不及防地,看見了床上的女人。
來到街上,四處炊煙滾滾。小攤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熱情地往耳朵里涌,煙火氣鋪天蓋地。
客廳里一片漆黑,除了玄關處的感應燈亮著,似乎再也沒有其他光源。
清冷側顏鍍上一層淡淡的暖調輪廓,眸底依稀被碎光照亮。
剛轉過拐角,忽然看見,客臥的房門大喇喇地開著。
薄韞白不在房間裡。
浴室外面是客臥,窗明几淨,空空蕩蕩。
室內安靜極了,像是沒有人在。
才出聲,又吞回去。
抹完,又看見了一同擠在包里的遮瑕膏。
只有一小段後頸露在外面。
忘記了問她是幾點的車。
漣漪和虹色的光影破碎起伏, 覆在她白皙的脊背上,宛如傳說中蠱人心魄的人魚。
可這段距離不遠,來到套房門口,他又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只過了十二分鐘。
她從床頭柜上拿起正在充電的手機,給薄韞白髮消息:[你在屋裡嗎?]
遲遲沒有回覆。
暮色濃沉,從走廊盡頭的窗戶湧進來。遠方燈火點點,一片溫暖的昏黃。
從中透出一片方方正正的、瑩白的光。
聽見響動,柳拂嬿回了頭。
浴缸空間很大,水中人長腿輕盪, 黑髮在水底沉浮搖曳。
皮膚光澤如玉,半掩在帶著潮氣的黑髮之間,若隱若現。
過了一陣,薄韞白收回目光,見發消息的時間已是十六分鐘前,於是刷卡進門。
男人抱著手臂,倚著門邊,側目遙望那片金色的燈火。
冰冷的身體一瞬間被溫暖包圍。芳香的熱流傾覆而下, 舒服得簡直叫人落淚。
柳拂嬿抱著膝蓋,坐在床上。
她斟酌了一番,重新叫道:「薄先生?」
她拂去落在額前的碎發, 把頭埋得更深了些。
柳拂嬿拉好窗簾,打開燈,想出去看看自己的衣服有沒有烘乾,又不知道薄韞白在不在外面。
洗完澡, 柳拂嬿拿出包里的爽膚水,隨便抹了一層。
「薄……」
她看向鏡中的自己,猶豫了一瞬,還是拿出遮瑕膏,用無名指腹暈開一點,淺淺遮在了頰畔。
薄韞白在幾個招牌上寫著「百年」、「傳統」的攤位前停下來,打包了幾袋東西,往回走。
她逐漸有些焦灼,將浴巾又裹得緊了些,一手按住胸口及前方的固定處,小心翼翼打開門鎖,把門推開一條縫。
她在水裡浸了好一會兒, 才鑽出水面,深深地呼吸了一大口新鮮空氣。
做完這些,她用浴巾擦乾身體,走出了浴室。
薄韞白隨手將一連串的打包盒扔在餐桌上,也沒開燈,抬腳就往裡面走。
前台殷切地指了指幾百米外的美食一條街。
薄韞白停下了腳步。
薄韞白驀然頓足。
也正是此時,晚風從開了條縫的窗戶里鑽進來,攪動她烏沉發梢,盪起妖嬈的玫瑰氣息。
「屋裡太悶,散一散水汽。」
她向房主解釋,為什麼門窗都開著。
語調和往常一樣平淡。
薄韞白沒有出聲。
他站在暗處,光線還未照到那裡。
也許正是因為這個緣故,男人眸底仍是一片晦暗夜色。
見他遲遲不說話,柳拂嬿便維持著那個轉頭看向門外的動作,無聲地等著。
一直等到扭頭扭累了,脖頸稍稍低下去,臉頰貼在膝蓋上。
「……不冷嗎?」
薄韞白走進客臥,目不斜視地繞過床邊,將窗戶關得更嚴了一些。
「今天十七度。」
「是麼?」
柳拂嬿有點恍神,雪白明艷的臉頰上掠過一絲茫然。
少頃,她抱著膝蓋揚了揚唇,半開玩笑地說:「我從小在這兒長大,可能比較耐凍吧。」
說話時,唇角輕揚。不太符合她的性情,反倒帶著幾分強顏歡笑的喜悅。
關上窗,室內那股沐浴後的氣息仿佛又濃了幾分。
瑩白燈光下,女人的眉眼被清水洗濯得更加潔淨清艷,仿佛霓虹夏夜裡的出水芙蓉。
長眉和眼睫都如墨染一般,愈發襯出瞳眸剔透。
身軀窈窕纖穠,在素白被單下浮起瀲灩的輪廓。
「比較耐凍,也比較耐淋雨?」
男人只瞥了她一眼,便背過身去,面朝窗外。
背影清雋冷沉,語調薄淡,仿佛也浸染了夜風的涼。
「不舒服的話趁早吃藥,藥箱在客廳最底下的柜子里。」
聞言,身後的女人似乎笑了一下。
「你是來蘇城出差的嗎?」
稍頓,她又繼續問道:「一下午都沒去工作,沒關係嗎?」
過了好一陣,薄韞白才回過頭去,沒什麼真情實感地扯了扯唇。
「沒關係。」
「因為我是個閒人。」
見對方不解,他又道:「我剛回國不久,只在董事會裡掛了個閒職,平常偶爾會幫家裡人做決策。」
「比起有實權的那幾個人,更像個顧問吧。」
柳拂嬿稍稍一怔。
這倒和她聽說的不一樣。
見薄韞白主動提起這些事,也不怎麼避諱,她又順勢問了一句:「可是,外界不都說你是博鷺的繼承人嗎?」
薄韞白淡淡一哂:「那是薄崇的說法。」
原來這些豪門內部的實情,即使沒有八卦小報上說的那麼戲劇狗血,卻也都複雜深沉,不是外人能涉足的領域。
這麼一想,柳拂嬿便打算從這個話題里撤出來。
結果卻是薄韞白話風一轉,毫無鋪墊地問出下一句。
「你母親怎麼樣了?」
「……」
其實柳拂嬿理性上很明白,這只是一句出於好意的詢問。
可「母親」兩個字,卻立刻將她從溫暖舒適的幻夢裡一把扯出,甩進了冰冷的現實深淵。
不想談這個話題。
不想再度回憶今天。
每個毛孔,每個細胞,都在嘶吼著抗拒。
她沒出聲,只是不受控制地,將身體往下躬、再往下躬。
直到躬成了一隻海嘯里的蝦子,肩胛骨清晰地凸顯出來,用力地在被單上撐出了痕跡。
未知苦處,不信神佛。只有她知道,她拼命祈禱了多少次,求柳韶改過自新。
因為,她已經沒有力氣,再主導一次那樣的決裂了。
耳邊響起遙遠的哭聲,不知道是她自己的,還是柳韶的。
無論怎麼用力忍耐,還是沒辦法,停止身體的顫唞。
可是,就在所有暖意分崩離析的前一刻。
忽然有人伸出一隻手,穩穩地撐住了她搖搖欲墜的後背。
「柳拂嬿。」
這是薄韞白第一次叫她的全名。
男人嗓音冷沉,帶著磐石般的鎮定。
仿佛一支清寒的鐵箭,穿透了那些叫她避無可避的回憶。
定海神針一般,扎在了她的意識最深處。
「柳拂嬿。」
「頭抬起來,朝前看。」
-
套房裡的餐廳暖光昏黃,圓桌上鋪著溫馨的格子桌布,上面擺滿了各種本地小吃。
稍微把蓋子打開一條縫,半個房間都瀰漫著誘人的香氣。
被這股香氣一激,柳拂嬿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一天都沒有吃飯了。
她看了一眼手機時間,在餐桌前坐下。坐之前,撫平了雙腿下才烘乾的黑色裙子。
薄韞白拉開餐椅,也在她對面入座,拆開一副一次性的木筷。
暖調的燈光打下來,像是初雪天的冬陽,一層薄淡的淺金。
男人側顏清冷,唇線微抿,對著光,細細地把筷子上每根毛刺都磨乾淨了,遞給了她。
「謝謝。」柳拂嬿趕緊雙手接過來。
許是她剛才太狼狽的緣故,連冷心冷肺的薄韞白都開始對她特別照顧了。
在他面前暴露這一面,總覺得有些尷尬。
「這些都是什麼菜?」柳拂嬿主動轉移話題。
桌上的小吃種類繁多,叫人手足無措。
「隨便買的。」薄韞白道,「如果你來得及,也可以叫客房服務。」
「你不吃嗎?」柳拂嬿忽然問。
薄韞白隨手拿起一盒不知道淋了什麼醬的細面:「我吃這個。」
柳拂嬿左看右看,最後的首選還是鴨血粉絲湯。
蓋子一揭開,清湯香氣四溢。
舀起一勺來,鴨血滑嫩,入口即化。粉絲吸飽了湯汁,軟糯地滾過喉嚨。
心情沮喪的時候,一碗香噴噴的熱湯,是無上的安慰。
她小口小口地吃著,吃一會兒,又捧起塑料碗,喝一口湯。
薄韞白有一筷子沒一筷子地吃著細面,見她吃得投入,鼻尖上被蒸汽熏出一小團汗珠。
他隨手把遠處紙巾盒拉過來,放在她手旁。
「這是雲記的嗎?」柳拂嬿邊吃邊問。
薄韞白哪記得這種小事,垂眸看一眼外賣袋上的logo:「嗯。」
女人長眸稍彎,溫聲道:「我高中的時候,校門口就有家雲記。」
薄韞白隨口應了聲,玩味地看她一眼。
上次也是這樣。
好像只要吃到家鄉菜,她的心情就會變得很好。
「你這個,怎麼沒怎麼吃?」
柳拂嬿忽然注意到他沒怎麼動過的細面,伸了伸脖子問他:「味道不好嗎?」
薄韞白都忘了,自己面前也有一隻碗。
他垂眸看了一眼,還沒說話,就見柳拂嬿又拿出一雙嶄新的筷子,直接伸進了他的碗裡。
她淺淺地蘸了一下紅色的醬汁,不假思索地把筷子頭放入口中,抿了一下,皺起眉。
「這家的番茄醬太甜了,不是手工做的。」
柳拂嬿隨手放下筷子,把桌邊的一碗湯麵端過來:「你可以嘗嘗這個。這是我們這兒的特產,很鮮美的。」
薄韞白沒反應過來,少頃,才緩慢地眨了一下眼。
漆黑長睫輕垂,有些不能理解。
她剛才,是蘸了一下他吃過的湯嗎?
他暗暗留意那雙筷子,柳拂嬿卻再沒動過它,吃飽後,便將所有的餐具攬起來,一股腦地打包收進了垃圾袋。
<div class="contentadv"><center>
</center>
「我該去火車站了。」
她把垃圾袋提到門口,回眸道:「順便把這些都扔掉。」
薄韞白收回視線,淡淡嗯了一聲。
-
從蘇城回江闌,只需要三個小時的車程,一部長電影的時間。
柳拂嬿搜了個近期好評如潮的文藝片,戴上耳機。
迎著一路夜燈,火車奔馳在筆直的軌道上。蘇城雨霧漸漸被甩在身後,江闌的古城燈火近在眼前。
回到疏月灣,已是凌晨一點。
打開燈,眼前就是明亮舒適的大平層。
她漸漸習慣了這個新家,站在門口,就覺得有了歸屬感。
洗漱完,柳拂嬿睡不著,試探著給陶曦薇發了個表情包。
對方果然沒睡,還在回家的計程車上。
兩個人聊了好一會兒,才掛斷電話。
通話已經結束,柳拂嬿卻沒有退出微信,點開薄韞白的對話框,寫了一句[謝謝]。
可看了看時間,就沒有發出去。
她刪空對話框,睡覺去了。
-
早春的霜寒逐漸化盡,氣候越來越暖,校園裡的綠意也越來越濃。
轉眼間,距離和薄韞白領證,已經過去了半月有餘。
這天下午,國畫系開了個會,商討本科生培養計劃的調整方向,召集所有老師都參加。
會開得有點久,等柳拂嬿再次回到辦公室,宣傳部的小林老師已經等了好一陣。
「柳老師!」見她進門,小林立刻站起來。
「上次咱們不是約好了參加個採訪嗎?一會兒就開始,學生已經去場地布置器材了。」
消息來得突然,柳拂嬿怔了怔:「現在就要下去嗎?」
「您不方便?」小林問。
「沒有,可以的。」柳拂嬿搖搖頭,把手裡的書放在辦公桌上。
正要跟她出門,忽然又想起這個採訪的目的並非探討專業,好像更注重外在形象。
「稍等一下。」她轉過身體,拎起辦公桌旁掛著的小白包,「我化個妝。」
小林很震驚:「你沒化妝嗎?」
她忍不住湊近看了看,見柳拂嬿皮膚白得近乎透明,一點瑕疵都沒有。細眉長眸,骨相驚艷,每一寸色彩都恰到好處。
小林捂住胸口:「……可以了可以了,這樣子已經美不勝收了。」
一路走到美院的星華園,學生會果然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
牽頭的幾個學生都是攝影專業的,將場地和器材布置得很像那麼回事。
一個學生跑上來,示意她開機前先走個位。柳拂嬿看見地上有個標示位置的小叉,就站了上去。
學生會長站在攝像機後一頓調試,片刻後探出個自信的腦袋,豎起大拇指道:「柳老師絕美。」
小林熱情附和:「沒準這視頻放出去,咱們分數線都能拉高不少。」
「……」柳拂嬿有點不好意思,「什麼時候開始?」
「來了來了!」一個胸`前掛著記者證的姑娘跑過來,「咱們先試一條。」
江闌美院是百年名校,建築都由上個世紀的老藝術家親手設計,一石一木無不匠心獨具。
星華園更是風景獨好,人工造物和天成之景在這裡渾然一體,鏡頭效果好得沒話說。
柳拂嬿身在景色里,並不知道這些,只顧專心回答問題。
採訪很快就順利結束。才關機,周圍齊齊爆發出一聲歡呼。
「太漂亮了!很棒很棒!大家辛苦了!」
小林風風火火地指揮大家清理現場,清理完,表示要去開個慶功宴。
她一把挽過年紀相仿的柳拂嬿,親親熱熱地說:「咱們的大美女代言人也跟一起去吧,就在學校門口的奶茶店。」
這突如其來的觸碰,讓柳拂嬿微不可見地僵了一瞬,過了一陣才說:「……好。」
幸好當記者的女孩心細,也許是看出她不太自在,就把打光板遞給了小林,讓她幫忙拿一下。
「行呀,這點小事就交給我吧。」小林沒什麼心眼,立刻鬆開柳拂嬿,雙手接過來。
柳拂嬿悄悄放鬆了肩膀,又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暗中看了一眼那女孩,後者露出一個善意的笑容。
她稍稍一怔,也以微笑回應。
奶茶店是港式風格,店面不大,海報和擺件都是老物件,色彩濃烈,紅藍交織,看著很有味道。
眾人有說有笑地走進去,選了個大桌,團團圍坐。
服務員遞上菜單,除了奶茶,也有雞蛋仔、布丁之類的小吃。
很快,桌上就被花花綠綠的杯子、盤子,還有香甜的點心所占滿。
「晨芝今天採訪狀態太好啦,幫老師個忙吧,年末的晚會主持人算你一個。」
小林摟著胸`前掛記者證的女孩說。
「林老師,大冬天,穿露背露背的禮服裙……你饒了我吧。」
劉晨芝縮了縮肩膀,露出愛莫能助的表情。
「這都小問題啦,光腿神器、暖寶寶貼是幹什麼的?到時候老師給你買好。」
小林說著,又看向學生會長,意有所指地笑著道:「咱們汪帥也很期待看晨芝穿禮服吧?」
汪海跟劉晨芝穿的是情侶鞋,此刻被點到名,立刻紅了耳根,下意識看女友一眼,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圓桌的一角,柳拂嬿雙手握著溫暖的杯身,默默旁觀著這一切。
比起和學生打成一片的小林,她自己和學生們的關係,好像就禮貌卻疏離得多了。
正在出神,耳旁忽然響起一個很細的聲音,輕如蚊吶,叫她:「柳老師?」
柳拂嬿轉過頭,見一個穿白色綿裙的女孩,穿越了大半張桌子來找她,有些緊張地問:「您還記得我嗎?」
柳拂嬿本來就覺得她眼熟,片刻後忽然福至心靈:「你是國畫系的吧?是不是姓楊?」
楊姝一下笑了,像羞澀的桃花,驀地綻放開來。
「您還記得啊,太好了。我去年上過您的課,還請您指點過一幅桃花春睡圖。」
她說著輕輕垂下頭:「在那之前,我還請求過很多老師指點,但他們都太忙了……只有您專門抽出好幾個周末,陪我在畫室里磨細節。」
柳拂嬿想起來,確實是有這麼一回事。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她自己學畫時沒有人指點,走了很多彎路,所以總是想給別人撐傘的。
「如果不是您那時的親切,我可能就放棄國畫了。」楊姝笑起來,「年初的丹青賽,我拿了全國金獎,還在致辭里感謝了您呢。」
「不用謝我,這都是你的努力應得的。」柳拂嬿溫聲道。
她忘記了自己幾分鐘前那些有點失落的小念頭,轉而問楊姝在組裡負責哪些工作。
楊姝說,主要是視頻後期美工會用到的素材,比如一些毛筆字之類的。
聊著聊著,小林、劉晨芝和汪海也加入了她們的對話。
「我看到會寫書法的人真的好佩服。」汪海拈起一根塑料吸管,在手裡比劃著名道,「我一拿毛筆,手腕就抖個不停。」
「你這也太抖了,」劉晨芝一臉認真地說,「以後不能讓你拿家裡的貴重東西。」
小林興致勃勃地湊熱鬧:「對!以後晨芝管家,別讓他有可乘之機!」
絲襪奶茶的香氣,混合著歡聲笑語,漂浮在四月的空氣里。
柳拂嬿扶著腦袋聽著,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一直微笑著。
-
周五的晚上,手機終於響起。
看著備註上的姓名,柳拂嬿有一種「總算來了」的感覺。
自打從蘇城回來,薄韞白再沒有主動聯繫過她,直到這一天。
她深吸一口氣接起來,果然,是叫她準備一下,周末去見薄家長輩的事。
「當天除了你父母,還有什麼其他的親戚會在嗎?」柳拂嬿謹慎地問。
「不是父母。」
薄韞白髮來一個位置定位,淡聲道:「只有我爸,還有我哥、我大嫂。」
「好的,我好好準備一下。」柳拂嬿說。
薄韞白卻道:「不用那麼有心理負擔,只是走個過場。」
稍頓,又意有所指地道:「我也在,不會讓人為難你。」
薄韞白這話說得很漂亮,可柳拂嬿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聽他的語氣,擺明了薄家會有人「有意圖」地為難她。
也不知道是誰。
柳拂嬿對豪門實在知之甚少,她此前的人生也跟這個群體毫無交集。
此刻,憑藉從豪門題材電視劇和八卦小報那裡得來的一點兒微末了解,並不能得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約定日這天,她起得很早,洗完澡就坐在化妝鏡前,模仿領證那天化妝師化的新娘妝。
先用暖色壓下眉宇間的淡漠,再細細勾勒出溫婉五官。
手上動個不停,腦子裡也不閒著,柳拂嬿百無聊賴地想,誰會是那個想要為難她的「敵人」?
是薄韞白古板嚴苛的父親?
還是嫉恨弟弟奪權的「陰狠哥哥」?
又或者是,會和丈夫同仇敵愾的「惡毒大嫂」?
她握著散粉刷搖搖頭。
越想越離譜,還是別想了。
一切準備就緒,柳拂嬿坐電梯下樓,從薄韞白停在樓下的幾輛車裡挑了一輛氣場最強的,坐進去發動引擎,打開導航。
結果,手機就在此時亮起。
薄韞白:[我還有五分鐘到疏月灣地庫,下樓吧。]
他怎麼不早說要來接她!
柳拂嬿手忙腳亂地熄火下車,還是沒來得及,不慎被男人撞到她坐在車裡的模樣。
薄韞白今天開了輛溫文爾雅的白色卡宴,才從地庫口切進來,就看見坐在紅色瑪莎拉蒂里的女人。
她妝化得再柔,被這車一襯,也有了幾分冷艷之意,仿佛霜凍天裡的白梅花,有股暗香縈繞的堅韌。
男人眼裡掠過一線玩味。
兩束車燈刺進柳拂嬿的視野,她心底默默嘆口氣。
表面上卻佯作無事發生,坦坦蕩蕩走下車,坐上了薄韞白的副駕駛。
卡宴沒有立刻啟動,車裡驚得有些詭異。
柳拂嬿等了等,回頭問:「怎麼不走?」
薄韞白掀眸看她一眼。
剛才隔著老遠,他就看到了柳拂嬿的一身裝束。
果然不出他所料。
黑色寓意不好,她就穿了一身白。
仍是頗為素淡的長裙,絲質垂柔,高挑清冷,將她的氣質襯得淋漓盡致。
可不知從何時起,他開始不想看到,柳拂嬿這種拒人千里的冰冷感。
薄韞白改了個導航地點:「先去商場。」
「去商場幹什麼?」
柳拂嬿說完,忽然想到一個有點尷尬的可能性。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領,那裡繡著一個小小的logo。
是個南法的小眾品牌,不是那種動輒五六位數的牌子,卻也已經是她衣櫥里最拿得出手的一件衣服。
她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薄韞白也沒動,筆直看向前方,一副專心開車的模樣,好像完全沒注意到她的小動作。
口中卻輕描淡寫地說了句:「衣服沒問題。」
柳拂嬿這才扭頭看他。
男人沒有停頓,繼續說下去。清雋面容上沒什麼表情,是一貫的模樣。
但也許是晨光太溫暖的緣故,光芒棲在他眉宇之間,給了柳拂嬿一種溫和的錯覺。
「衣服沒問題,給你挑點首飾。」
聞言,柳拂嬿下意識地摸了摸手腕上的手鍊。
那天手鍊被摔過之後,她找了珠寶匠人重新修好,便一如既往戴在手上。
這是她生命中,為數不多的親情紀念。她怎麼忍心丟棄?
只是不敢讓柳韶知道罷了。
手鍊是一種名叫亞歷山大石的寶石所鑲嵌,色澤很正,在陽光下綻放出清艷的金綠色。
她可能會對自己衣服的價格沒有自信,但不會對這件首飾的價格沒有自信。
柳拂嬿這才有了問問題的底氣:「不用再買了吧?」
「……太素了。」薄韞白漫聲道,「結婚了還沒買過五金,哥嫂肯定說我小氣。」
車子駛入黃金地段的商場,一層的奢侈品區門可羅雀。
薄韞白帶她走進中心位置的一家店。
「挑喜歡的,不用看價格。」
扔下這一句,男人便走向等候區,在白色的真皮沙發上坐下,隨手接過店員遞來的咖啡,垂下眼眸看手機。
看出薄韞白氣度不凡,店長笑靨如花地走過來,引導柳拂嬿走向最昂貴的珠寶陳列櫃檯,柔聲詢問道:「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
最終,柳拂嬿挑了一串珍珠項鍊,一對白鑽石的長耳墜。
珍珠項鍊弧度潤澤,柔美地貼合在鎖骨處,能最大程度地軟化她這一身裝束的冷感。
鑽石耳墜光芒清冽,掩於發間,粼粼生光。
挑完,她走到薄韞白面前,攬起鬢旁的碎發,給他看試戴效果。
儼然是一副,員工換好工作服後,再給領導過目的謹慎模樣。
「就這些?」
薄韞白也沒什麼其他的情緒,掀起漆深眼眸,淡聲問她。
「過猶不及。」柳拂嬿指了指自己腕上的手鍊,「已經很多了,太花哨也不好看。」
薄韞白卻像沒聽見似的,淡聲道:「再挑幾副。」
「下次過去,換著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