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十七章 後悔?
2024-01-18 16:47:30 作者: 繁朵
衙門,以及族人。
畢竟簡夷猶之前鬧著非要從祖宅搬走的事情,雖然讓他跟族裡關係惡化,到底沒鬧到開祠堂把他開革出族的地步——何況他那個大長公主親娘尚在,如今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族裡哪能不管?
相比族人,衙門則有點欲哭無淚。
本來聽說致仕的宰相簡平愉膝下二房、三房為過繼之事專門返回故里,遼州這邊很多官吏都很高興——遼州苦寒,被派遣在這兒當官的,要麼被貶,要麼資歷或能力上頭有欠缺。
總而言之,他們缺乏上升的途徑。
不然誰會喜歡這種一年大部分日子都冰天雪地,治下之民還十分剽悍,一言不和說不得就要動刀子的地方?
而大長公主駙馬、禮部侍郎,以及大長公主愛子、燕國公兼工部侍郎,這四位貴人歸回遼州,自然是一個難得的與帝都貴人接觸的機會。
誰想這些人回來後不幾日,簡平愉跟簡離曠先後沒有了!
到這裡他們還能指望簡家三房——而且經過簡氏族人的斡旋,簡家三房也確實接見了一些人,雖然沒有明確的許諾,到底收下部分土儀,這樣也足以讓送的人滿懷希望了。
誰知風雲突變,簡家二房竟會被人滅門?!
「雖然說三公子尚無音訊,也未必是遇了害,沒準還在人間。」鈴鐺邊給宋宜笑梳理長發,邊道,「但只憑沈姨娘跟誠小公子之死,本地的官員數年之內,別說升遷了,不被貶謫就不錯了!而且即使老爺跟公爺從前對他們有什麼照拂的應許,這會也不可能給他們辦了。否則定然要被人議論不念手足之情!」
時下對於地方官的政績評定,不是看破案情況,而是看案發情況——理由是如果地方官治下有方,「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那根本就不會有案子發生好不好?
治下發生了案子,尤其是惡性案子,這本身就說明了地方官能力不行,沒把轄區的百姓教化好!
更何況是大長公主的親孫橫死宅中,親子下落不明?
沒意外的話,遼州這會上上下下的官員,這輩子的仕途也就到這兒了,慢說晉升,不被問罪已是皇恩浩蕩!
不過眼下最糾結的還不是衙門,而是簡氏族人。
簡離憂親自帶隊進城,在三房這兒盤桓了大半日,終於熬走了衙門的人,又示意其他族人先告辭,總算得到了跟簡離邈私下一晤的機會。
兄弟兩個進了書房後,他連茶都來不及呷一口,就心急火燎的問:「老三,二房這事兒要怎麼辦?那可是大長公主的血脈!」
「國有國法,該怎麼辦那當然就怎麼辦!」簡離邈明白他的意思——卻是懷疑這事兒與三房有關——端起茶水輕輕吹了吹,淺啜一口後,平靜道,「大哥何必擔心,衙門已經保證會全力緝拿兇手,想來不日就會得到結果的。」
簡離憂想跳腳了:「你跟我說句實話——」
「這事兒同我沒關係!」簡離邈打斷道,「我雖然不大喜歡簡夷猶,且一直防著老頭子給他留什麼後手下來,對我們三房不利,卻還不至於對個抱手裡的小孩子下毒手。到底我膝下的清越才多大?便是為了給孩子積德,這樣的事情我也做不出來!」
他把話說這麼坦白,簡離憂不管信不信,倒也不能繼續懷疑下去了,這位大房之主唉聲嘆氣了好一會,才不抱什麼希望的問:「那你覺得會是誰做的?」
「我要知道,方才還會督促那幾個衙門的人早點查清真相,還咱們簡家個公道?」簡離邈啼笑皆非道,「到底那一家子又不跟我們住一塊!」
「他們要是跟你們住一塊,也不至於不聲不響的就叫人滅了門了!」簡離憂沒好氣的說道,「我早說夷猶不懂事——他雖然是我遼州子弟,卻向來生長帝都,這兒說是他的故里,實際上對他來說根本就是人生地不熟!年紀輕輕的領了美妾幼子獨居一院,統共也沒幾個侍衛護院,哪兒擋得住歹人?!」
他臉色難看道,「若他當初不鬧著要搬來城中住,一直住在祖宅里。鎮上固然不如城裡熱鬧,可大半個鎮子都姓簡,誰能潛入進去害他不成?!他倒好!讓他留在祖宅他不肯,甚至說出惟恐咱們害了他的話來!結果現在好了吧?任他搬到城裡,他反倒把小妾幼子全賠了進去,連自己也是活不見人……」
簡離憂雖然對這個侄子很不滿意,但到底還是有些關心的,所以硬生生將後半句不吉利的話咽了下去。
但默然片刻,他還是喃喃道,「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大哥且息怒。」簡離邈沉吟了下,起身走到書格旁,取出一封信箋,走到長兄面前遞過去,「您看看這個!」
簡離憂莫名其妙的打開一看,臉色頓變:「此事當真?!」
「這是我多年的舊部了,何況也不是什麼秘密,遣人去帝都打探下就知道的事情,他何必騙我?」簡離邈給他看的,正是那封關於簡氏三房被彈劾欺凌二房的信,「這消息我這兩天剛剛證實無誤——正跟阿虛商量,尋個理由提前回帝都去自辯,免得被有心人離間了阿虛同陛下之間的情份。誰想昨兒個才議定下來,今早就接到消息說二房出了事!」
「這事兒竟是衝著你們三房來的?!」簡離憂放下信,臉色微白,「這麼說,二房的出事……難道……夷猶他……那個妾也還罷了,那孩子可是他的親骨肉!」
簡離邈沉默了下,卻搖頭:「事情究竟如何,現在也還未知!這樣的逆倫之舉,委實不是常人所能做出來的,簡夷猶雖然自幼為人冷漠,卻也未必能夠喪心病狂到這地步——咱們還是等等吧!也許衙門那邊未久就有收穫也還未必!」
……這天簡離憂是拖著沉重的步伐走的。
他來的時候就很有壓力,惟恐是三房滅了二房;走的時候壓力那就更大了:無論是二房豁出美妾幼子使苦肉計想栽贓三房,還是三房受到彈劾,都讓簡離憂感到發自內心的焦灼與擔憂。
這不僅僅是出於親情,也是出於利害考慮:若三房有個好歹,簡氏一族即使不受牽累,也肯定會聲勢大跌,三代之內不出進士,那就淪落成尋常鄉紳了!
見識過皇朝最頂尖的富貴之後,這叫人如何甘心?
而此刻,被他所懷念的頂尖富貴之地,皇宮之中,太皇太后正在閉目沉思。
良久,老人睜開眼:「你讓侍衛從暖太妃殿中暗格悄取的簪子,恐怕恰恰證明,此事與阿虛毫無關係!」
端化帝愕然:「為何?」
「你覺得阿虛可是愚笨之人?」太皇太后嘆了口氣,「這麼明顯的破綻,他會注意不到?」
端化帝解釋道:「若非院判時日無多,私下告知孫兒,孫兒是萬萬想不到這點的!所以此事的曝露,說到底也是意外,阿虛又怎麼料得到意外?」
又說,「院判所呈脈案,孫兒已命可信之人證實!而且院判確實已經拖不了幾天了!」
「哀家只問你一句!」太皇太后也不跟他爭,平靜道,「當初阿虛才從烏桓歸來,暖太妃尚未被進獻到你父皇跟前時,倘若阿虛開口討要暖太妃,你父皇會不會答應?」
端化帝沉默。
他的父皇他了解——顯嘉帝當然會答應!
這位皇帝自制力向來很強,只看暖太妃那兩年一直侍奉他左右,卻絲毫不敢自恃寵愛就知道了,顯嘉帝會享受美色,卻絕不會受制於美色!
這種情況下,他寵愛的外甥想要個亡國公主,還是烏桓國主主動提出過許配給簡虛白的公主,顯嘉帝即使自己覺得那公主好生美貌,也不會跟晚輩搶的——他做不出來這種事情。
那麼問題來了,既然簡虛白曾經有機會光明正大得到暖太妃,而他卻沒有這麼做,後來又何必與暖太妃勾搭?
何況簡虛白與妻子宋宜笑是出了名的恩愛和睦!
「會不會是一時糊塗,或者中了算計?」雖然端化帝承認太皇太后一針見血,但因為太皇太后對簡虛白素來的維護,以及皇帝對自己自尊與智慧的堅持,他還是努力反駁,「據阿虛親口告訴孫兒,父皇才駕崩時,暖太妃生怕被送去行宮,甚至趁他進宮探望皇祖母您時,攔在路上苦苦哀求!既然暖太妃這麼不想去行宮,而以她的身份,不去行宮唯一的指望就是妊娠生子——沒準,她用了什麼媚藥之類?」
端化帝道,「畢竟那顆解毒丸如果不是阿虛給她的,她既然能悄悄夾帶解毒丸進宮,帶點其他東西似乎也不奇怪吧?」
太皇太后聞言,面上流露出一抹深沉的哀戚。
不僅僅是因為端化帝對她的不信任,甚至隱隱懷疑她故意給簡虛白拉偏架,讓這位老人感到受傷,更因為,她明白端化帝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了證明自己!
證明他這個皇帝,雖然在懷疑慶王的血脈後,沒有告訴任何人,獨自進行了處理,但,他的處理沒錯!他的懷疑沒錯!他的推斷也不會錯!
說到底,是因為端化帝自己就在質疑自己的能力了,所以他愈加需要正確,需要勝利,需要肯定來增加自己的信心!
所以哪怕否定他的,是他的嫡親祖母,他也不服。
但他越是這麼做,越讓飽經風霜的太皇太后看出他的虛弱與不自信。
——吾兒顯嘉,你在天之靈,看到新君如此,不知道,會不會後悔當初的選擇?
太皇太后輕輕合上眼,淡聲道:「皇帝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阿虛到底是你嫡親表弟,如今你也只是懷疑,並無鐵證,所以,以哀家沉疴為理由,召他還都探疾,給他個自辯的機會,可否?」
「遵皇祖母命!」端化帝感覺到太皇太后與自己之間忽然的疏遠,他心裡很難過:即使自己是太皇太后的親孫,終究比不過被太皇太后親自養大的外孫親嗎?
也許皇帝不是真的不明白太皇太后這份疏遠從何而來,但他現在,只願意相信這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