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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5:16:43 作者: 許湖
    喻嶺的高中就在這條路的盡頭,遠離市區,偏僻的荒郊野嶺中像是憑空出現一座古堡。

    歐式建築,大量的雕刻花紋,高聳的尖頂設計,在大霧天裡顯得陰森森的,低垂的雲像一張浮動的大網,籠罩住這裡的一切。

    這就是喻嶺的高中,一所很出名的私立學校,重本率在全國都榜上有名。這裡的生活條件和學習環境都很好,學費也十分高昂,又被稱為「貴族學校」。

    出來前,梁樹問了喻嶺一個很傻的問題,這也是他一直以來想問的:「你家裡是不是很有錢啊?」

    「誰跟你說的?」

    梁樹張了張嘴,「我……」卻啞口無言。

    沒有人和他說過,一切都只是他的主觀臆測,「你出國念大學,高中也是這麼好的學校。」

    在梁樹淺薄的認知里,能出國留學的人肯定非富即貴,再加上喻嶺的高中那麼出名,他就下意識地以為喻嶺是富二代,有錢人家的大少爺,因為某些緣故跟家裡鬧掰了。

    「誰跟你說這樣就是有錢人了?」喻嶺平靜地說,「我不是。」

    大部分人的高中生活都是平平無奇,被日復一日的學習、刷題與考試所淹沒,沒有太多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

    喻嶺也是這樣,只不過,他的高中時代發生過兩件大事,皆與死亡有關。

    其一是父親去世,其二是親眼目睹同學自殺。

    說出這種自揭傷疤的事可能會牽動出很多痛苦的回憶,可喻嶺敘述的時候始終很平靜。

    過去發生的事早已成了定局,哪怕試圖改變,最終也會以另一種方式重演。

    總有很多遺憾的事來不及挽回,就像喻嶺的爸爸寄給他的那塊手錶,不論是被扔進江水裡,還是被摔成碎片,都難逃毀滅的命運。

    那塊手錶,是喻嶺的爸爸在世的時候留給他的唯一一件東西。

    他沒有留住。

    「我一直很後悔。」喻嶺最後說。

    回憶電光火石般在腦中閃現。

    把那塊表扔進江里的時候,喻嶺是不是也有點捨不得呢?梁樹回想著喻嶺當時的神情,喃喃道:「如果你早點告訴我就好了,那樣我說不定就能阻止你了。」

    喻嶺搖搖頭,沉沉地說:「阻止不了的。」

    他的父親喻鋒,是沿海某座城市消防支隊海上救援隊的隊長,執勤點在海邊,日常巡邏也在海邊,和家人分隔兩地,總是聚少離多。岳桂華原本打算帶著喻嶺去那所城市定居,但她是獨生女,父母皆年邁,在喻鋒的勸說之下,才沒有跟著他去那裡,留在了原來的城市。

    儘管相隔千里,但夫妻二人感情一直很好,直到現在,老家裡依然保留著喻鋒許多年前從海邊寄過來的小貝殼和海星工藝品。

    海上救援是一項非常危險的工作,從茫茫無際的海里救人,無異於與大自然搏命。喻嶺讀高一的那年夏天,喻鋒執行潛水救援任務時出現意外,葬身於大海,喻嶺沒來得及見上他最後一面。

    遊客不了解潮汐規律,蹲在距離岸邊很遠的礁石上看風景,轉眼之間漲潮,被海水困住,被海水吞沒,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而喻鋒救下的那位遊客,卻是因為失戀尋短見才來到漲潮的海邊。

    海上救援大部分時候都只能打撈上來泡得浮腫的死屍,救上來的活人寥寥。

    很小的時候,喻嶺在照片裡看過喻鋒開快艇的樣子,發自內心覺得很酷,他也曾想過以後可以做一個像父親那樣了不起的人。

    可是,自那之後他開始怨恨。

    「他們都說他是英雄,可他做的根本是無意義的犧牲,不愛惜自己生命的人,不值得尊重,也不值得被拯救。」

    喻鋒犧牲之後,前來家裡慰問的同事、領導、記者絡繹不絕,單位也給補貼了一筆賠償金,岳桂華謝絕了記者的採訪,帶喻嶺搬了家,用這筆錢送他去了條件更好的私立學校。

    後來喻嶺出國做交換生也只是因為成績優異,與家裡有沒有錢關係不大。

    聽喻嶺說完這一切,梁樹心裡倍感惶恐不安,自覺不應該把問題問出口。

    他有些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地想要說對不起。

    「不用道歉,這個問題你在心裡藏了很久吧?其實……」喻嶺頓了頓,「如果你以前問我,我也會告訴你的。」

    沉默幾秒,他又說:「但你從來沒問過。」

    「我不敢問啊。」梁樹聲音很低。

    「嗯,」喻嶺慢慢地笑了,「所以還是怪我。」

    「我是一個向前看的人,過去的很多事都忘了,不過總有一些忘不掉的事,隨便你問什麼,只要我還記得,都會告訴你的。」

    喻嶺說他自己是一個向前看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可信度,該說他樂觀還是悲觀呢。

    不過事到如今,也沒有必要再遮遮掩掩了。梁樹思忖著問:「那我就問了,你之前提到過的那個因為你而自殺的女生,又是怎麼回事呢?」

    「不會是跟你表白你沒答應……然後……」

    「不是,」喻嶺意識到他想到哪兒去了,立刻否認,「你想太多了。」

    「不過,的確是因為我,如果不是我,她或許不會死。」喻嶺的語氣冷靜,聽上去甚至有點森然。

    聯想到他剛才說的話,梁樹隱隱約約有了新的猜想,「那就是……她在你面前自殺,你原本有機會救她,卻沒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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