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1——一顆豆子大的紅痣

  若是沒記錯，這就是之前在瀟湘館問楊祚是不是叫小尾巴的那個孩子。

  她怎麼死了？而且死相還這麼的……

  小六轉過頭，對顧子辰說：「公子，您去馬車那邊等小的吧，小的將她埋了就過去找您。」

  「我幫你。」

  她堅定地搖頭，「小的埋人埋慣了，熟練得很。說不準您還沒上馬車，小的就追上您了呢！」

  顧子辰想了想，點頭道：「好吧。」

  見他離開，小六也不耽誤，找了根樹枝立刻擼起衣袖開始在空地挖坑。

  這孩子本就身量不大，如今又只剩了半截身體，所以不需要挖太大的坑。

  不一會兒，坑就挖好了。小六丟掉手裡的樹枝，轉頭又看到了反身回來的顧子辰。她有些愣愣地說：「公子您——」

  知道她不想自己在此處多呆，顧子辰將手裡的白袍遞給她，輕聲道：「這去馬車等你了。」說完，他便再次轉身走了。

  手裡月白色的袍子，柔軟光滑，還有細細的銀絲勾勒出的祥雲圖案。

  小六抿了抿唇，還是蹲下身用那上好的袍子將那半截幼小的屍體裹好，再抱入土坑一點點埋起來。

  小妹妹，你我也算有緣，小六姐姐祝願你來生能投到一個普通卻幸福的人家，安安樂樂的過一生。

  當夜，眾人在長溪梁田外的客棧歇下。小六躺在床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披了件衣服起身下榻，走出客棧蹲在角落一個人撐著臉發呆。

  秋意深濃，月光冷冷地灑向地面，朦朦朧朧的，身後客棧的燭光還帶著絲絲暖意，眼前的道路樹林卻是一片幽冷寂靜。

  這時，身後有沉穩地腳步聲傳來。小六轉過頭，果然看見了月下秋風裡冽艷的白衣。

  「睡不著？」

  是啊，她睡不著。

  小六轉移話題道：「公子您看，今夜的月亮又高又亮。」

  「為何睡不著？」男子聲音冷冷淡淡的，卻讓人有種溫暖的感覺。「因為白日裡那孩子？」

  「小的就是有些感慨，為什麼那麼多被遺棄的孩子都是女娃。」

  小六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夜幕中的月亮，喃喃地說：「那個孩子，若是有娘親和爹地護著，是不是就不會這麼早早地就沒了？」

  顧子辰站在她身側，也看向頭頂的月亮。「或許吧。」

  「是啊，或許在爹娘身邊，也不會過得多好，畢竟如今就是這樣的世道。」

  「嗯。」

  「小的還有些好奇……好奇小的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又怎麼會突然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小的也是娘生爹養的吧，那，他們都死了嗎？還是，他們正在某個地方好好活著？」

  「這很重要嗎？」

  小六緩緩轉過頭，將目光從漆黑的夜空移到了身旁男人的分明順暢的下顎線條。

  她笑了笑，搖頭說：「小的想了好多年，剛剛卻忽然卻覺得，這些好像不重要呢。」

  顧子辰也垂下頭，迎向她的目光。

  「不論他們在哪裡，又是不是還活著，我都在這裡，在公子的旁邊啊。」

  「你想去找你的父母？」

  小六再次搖頭，「不想。小的覺得現在的日子很好。我想，永遠這樣下去。公子，您會覺得小六自私麼？」

  「不會。」

  聞言，她咧嘴一笑，「呵呵，小的也不覺得……」

  而她，現在只在乎他的看法。

  「不論他們是不是有意將我丟掉的，但是……我就是丟了……」小六再次看向天上。「公子，小的也要將自己執著的過去丟掉。您說，這樣好嗎？」

  來得不明，去得正好。智人觀此，未免心冷。念念無相，念念無為，即是學佛。

  顧子辰輕輕點頭，「好。」

  小手放在腿上來回摩擦，她又說：「日後，小六會謹言慎行、不莽撞胡為，那小的能一直這樣服侍在您的身邊麼？」

  「謹言慎行？」

  小六點頭。

  「不魯莽胡為？」

  「小的盡力！」

  顧子辰笑了，他沒有再說什麼，但是小六卻似乎已經知道了答案。一種醉人的快樂，瞬間充滿了她的心。

  「還想看月亮嗎？」

  聽到問話，小六毫不猶豫地回：「想！」

  ……

  看著顧子辰手中的馬繩，小六先是一怔，隨後睜大了雙眼，磕磕巴巴地說道：「公子，這馬是別人的。」

  「嗯。借來用用。」

  男子一個輕躍，就穩穩地坐在了棕褐色的馬背上。然後，他對著扭著衣角的小六伸出了手，「晚些就還了。」這話明顯說得毫無誠意。

  小六有些猶豫，未和主人言明的借，不應該算是偷麼？

  突然，她覺得身子一輕，轉瞬就發現自己被帶到了馬背上。男子的似墨似竹的淡香伴著體溫從身後傳來，小六忽地渾身一顫。

  「冷？」

  然後，顧子辰改雙手持韁繩，將小六瘦小的身子環住。「好些麼？」

  小六僵硬地點了下頭。

  隨後男子長腿一夾，身下馬匹嘶鳴一聲後就向著前方林中的小徑快跑了起來。

  感受著冽冽秋風打在臉上，小六忽然有一種像是在飛的感覺。她忍不住開心地喊道：「公子，可否再快些？」

  顧子辰唇角微微勾起。「好。」

  「還要再快些！」此時的小六仿若一個孩子。

  「坐好了。」

  就這樣，不知道飛馳了多久，直到兩人騎到了一個湖畔邊，顧子辰才勒緊馬繩，讓馬匹停下。

  「看吧，月亮。」他說。

  聞言，小六看向漆黑如鏡面的湖面，有輪靜靜盪在上面的淺黃。湖水盈盈，月色冷冷，波光粼粼。

  她覺得，恐怕連世間最厲害的繡娘都繡不出此時此刻湖面上的月亮。

  顧子辰帶著她跳下馬，淡聲問：「想摸嗎？」

  「摸月亮？」

  「嗯。」

  少女忽地笑開，用力點頭道：「想！」

  她的話音一落，就再次被男子攔腰環住，衝著湖水飛去。

  就這樣，伴著少女歡愉的笑聲，顧子辰一遍一遍帶著她在湖面上踏來踏去，如水上飛鳧，恍惚若神，輕靈飄逸，凌波生塵。

  踏水的聲音與女子歡快的笑聲，曳漸曳遠，裊裊地在林子中迴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