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3章 叛徒

  太陽系，地球，中國，某省會城市。

  某山間別墅群中，葛雷娜已經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運，甚至她還與克羅茲一起組建起一個家庭——時至今日，她當然知道她和克羅茲的所有行為都在人類的監視或者說觀測中——就如同曾經作為偉大的神聖文明的啟迪者對落後文明那一模一樣的觀測行為。

  雖然極不願意承認，但事實如此，無可辯駁，她也無法違逆。

  初冬已至，省城的黃昏也早早地降臨了。

  葛雷娜坐在已然一片枯黃的小院的躺椅上，視線從遙遠的天邊收回，落在華燈初上的城市。

  這座城市，在過去的一年中，幾乎是在她眼皮底下一點一點地變化著，彼時身處時間流逝之內的她無從發覺，但當她再次凝望時，城市已經和一年前的記憶中大不一樣。

  這座城，從一開始的雜亂無章，高低不一，經過大拆大建後，逐漸有了鱗次櫛比的模樣，從這山間的高處望去，龐大的城市就猶如一個無比規整的圓環，將這自然界最完美的形態用這巨大的人造物表現了出來。

  葛雷娜凝望著城市，眼中漸漸升起空洞的茫然，眼皮也開始有些上下打架了。

  但很快，她便驚醒過來，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原本平坦的小腹已經有了些微的隆起，她怔了一怔後，伸出手輕輕撫著腹部，繼而又將視線望向前方的院門。

  別墅的小院門是一道自動鐵門，以前隨時站著機器人守衛的門口，如今空無一人。

  漸漸的，一聲汽車的鳴笛傳入耳畔，葛雷娜眼睛便亮了一瞬，隨後她就站起身來，望向門外的山間道路。

  十秒後，伴隨著一道車燈，一輛自動行駛的汽車緩緩進入視線。

  而後，鐵門開啟，汽車也隨之進入院落，並精準地停在了葛雷娜的前方。

  汽車的右後門開啟，克羅茲走下汽車，他關上車門後，汽車便自動朝著側面的車庫開去。

  「寶寶今天乖不乖？」克羅茲面帶笑意，很自然地走到葛雷娜的身前，屈膝蹲下，打算聽一下腹中的胎兒，卻被葛雷娜抓住肩膀給「提」了上來。

  「廢話別問。」

  「哈哈！」

  兩個人額頭相碰，頭頂的靈觸輕輕交織了一下，隨後克羅茲便扶著葛雷娜走進房間。

  兩人走向餐桌，很快家政機器人便端來了可口的飯菜。

  「怎麼這幾天都沒人監視你？」葛雷娜手握一把不鏽鋼餐叉將蘋果塊叉進嘴裡，隨意地問道。

  克羅茲正在用筷子夾著一塊排骨，聞言便淡淡一笑：「人類的艾塔可以洞察全世界，他們沒有必要把精力浪費在我們身上。」

  葛雷娜眉毛一顰，有些不明所以。

  「我現在就有權限調取此時我們頭頂的攝像頭畫面進行查看。」

  克羅茲說著指了指頭頂，他頭也不抬，輕聲道：「人類沒必要。」

  葛雷娜怔了怔，直直地看著這位名義上是自己伴侶，實際上……也是自己伴侶的、唯一的同族。

  她不知道該怎麼來形容此時克羅茲的狀態。

  甚至她都不知道克羅茲在人類世界做什麼工作。

  迎著葛雷娜的眼神，克羅茲沉默了一瞬後輕聲道：「我現在在人類的CNY部門工作。」

  「那是什麼部門？」

  「人類的情報部門。」

  葛雷娜眉頭瞬間擰起。

  這一年多，人類並沒有對他們的視聽和信息進行太多的管制——或者說，當他們表現出了配合之後，人類就並不十分「在意」他們了——無論是已經撤銷的機器人守衛也好，還是克羅茲進入人類世界進行「工作」也好，都能說明這一點。

  從表面上看，他們這兩人，就是一對普通的、生活在地球的外星人「夫婦」。

  而既然已經在地球生活了，葛雷娜自然知道，人類的情報部門……

  「快吃飯，吃完飯看新聞。」

  「什麼新聞？」

  「索菲星系，以人類為首的本超星系群聯合艦隊VS31、32號基地聯合艦隊。」克羅茲一邊說著，一邊很隨意地在腕錶上點了幾下，片刻後，家政機器人便走到了桌旁，開始投出新聞畫面。

  「哦不，是這個。」克羅茲切換了一下操作，畫面中迅速投出一副星圖。

  葛雷娜瞬間握緊了拳頭，她瞪大雙眼，不可思議地看著克羅茲，她嘴唇顫抖著，想說什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克羅茲輕輕地，緩緩地呼吸著，將排骨放進嘴裡，隨後熟練地吐掉骨頭。

  沉默幾秒後，他輕聲道：「人類必勝。」

  「為什麼？克羅茲，為什麼？」隨著葛雷娜的聲音，她的信息素也瞬間湧出，表現出了她此時強烈的情緒。

  但即便她不用信息素，克羅茲也知道，第一個為什麼，指的是為什麼會說人類必勝。

  而第二個為什麼，則是……克羅茲為什麼會從嘴裡說出這句話來。

  克羅茲輕輕嗯了一下，仰起頭深深地吸了口氣，又長長地呼氣。

  最近這大半年來……自從他知道了人類「不需要」自己和葛雷娜的時候——就是他看穿了人類完全可以用艾塔來模擬他和葛雷娜的影像以及聲音之後，他的心態便漸漸開始轉變。

  從一開始的牴觸和對抗，開始轉變成主動去接觸和了解。

  人類給了他這個機會。

  然後……他就知道了，曾經的自己，有多麼的無知。

  自己那些引以為傲的，甚至在先知院中都奉若珍寶的知識和領域，在人類的世界觸手可及。

  他一度認為，自己作為一個可以衝擊先知的優秀學者，在人類世界，必定是僅次於人類「首席科學家」那樣的存在。但在被開放了艾塔權限，在接觸過人類的高等教育的數量級後……他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麼的狂妄和可笑。

  或許人類的學者不如他那樣博學，但他所謂的博學，在艾塔的面前幾近於無。

  擁有無限可能的人類必將取得勝利，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就算這場即將發生的戰役人類全軍覆沒，他也深信按照人類的工業力量和強大的艾塔，也能夠將軍團擋在迪卡星系之外。

  他作為一名「准執行官」，太知道軍團的真正力量了——萬年之前，為了維持對宇宙的統一，軍團在茫茫宇宙中設下了數十個基地，並根據基地周圍的僕從星系建造了龐大的軍事力量庫。

  這看起來很多，很強。

  但他卻知道，這些戰艦，都是落後的、過時的、雖然在數量上有優勢，但真正能夠開動的，卻壓根沒有人類所擔心的那種幾十萬上百萬的戰艦……

  31號基地，算是整個軍團中最強的那幾個基地之一了。

  那些偏遠星系的基地，很多都只有幾百艘破破爛爛缺少維護的戰艦，那些執行官，也只是在僕從星系中作威作福，享受著作為神祇一般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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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宙中那些真正強大的文明，早在萬年之前神聖文明徵伐宇宙，執行者軍團成立之初的時候，便已經沒有了。

  這個宇宙中，再沒有任何一個文明能夠如人類這樣，在被軍團發現觸碰「禁忌」——其實就是高級技術——之後的兩三年內，便能夠組成一支可以打敗軍團的艦隊。

  人類，是唯一的那一個！

  於是，在心態開始轉變後，他便開始認真思考起神聖文明的未來。

  良久後，克羅茲收回視線，凝望向對面的葛雷娜。

  「葛雷娜，你有沒有想過，當有那麼一天……人類進入我們的母星系的時候，會發生什麼？」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葛雷娜咬著唇，看著這個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同族男人，眼中升起點點的怒意。

  在這一刻，她的腦海中只跳出了兩個人類世界的字。

  叛徒！

  「因為……我了解了人類。人類比神聖文明更強大，這是事實——我相信聰明的你一定能夠很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

  葛雷娜重重地呼吸著，沉默了幾秒：「第二個為什麼呢？」

  「這就是我剛才的問題。」克羅茲依舊望著葛雷娜，輕聲道：「既然人類必勝，那神聖文明……那我們遠在億萬光年的同胞……會怎麼樣？」

  葛雷娜瞳孔猛地一縮！手中的不鏽鋼餐叉被她緊緊地握起，她的呼吸也變得急促了起來。

  她……好歹被軍團的那些人稱作是「蘇馬亞」——這個詞翻譯成人類的語言就是「聖母」——是以，她當然知道……在過去的萬年中，軍團都幹了些什麼事。

  軍團的執行任務，從事件的嚴重性來劃分，一共分為9級。

  1到3級，是普通打擊任務，一般用在剛剛發現某個文明觸碰了禁忌技術的時候，而按照相應的任務規則，就是直接消除掉技術被重新啟動的隱患和可能。

  這也是過去的萬年中，軍團執行得最多的事件。

  無論是人類，還是「隔壁」的仙女座星系，都是這樣的事件。

  然而，在執行這些事件的時候……軍團的執行官們有著極大的自由裁量權，最輕微的「處罰」，甚至可以是警告。

  而最嚴重的……

  隔壁蒼藍星就是鮮活的例子。

  這也是為什麼，她這樣的「蘇馬亞」對軍團一直都很不爽的原因。

  現在……假如人類攻入了母星……

  那……

  葛雷娜不敢想像。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們與人類的社會越是融洽，未來的神聖文明……那些我們的同胞們……他們就能夠多一分希望？」

  「一切為了文明的延續。」

  克羅茲輕輕的說著，視線便轉頭望向家政機器人的投影。

  他知道這裡的戰場投影是延遲了時間的，但這並不妨礙，當真實的信息光錐抵達他之前，這便是他的所見，他正在經歷的歷史。

  投影中，人類的戰艦開始從虛空中蜂擁而出。

  ……

  ……

  艾拉星，31號基地。

  會議室內，所有人都沉默不語，表情極為難看地盯著星圖。

  星圖上，代表著人類預備艦隊的紅色標記正在不斷湧出，而且之前那些明顯即將被包圍的人類戰艦也開始調轉了方向。

  這意味著，人類依舊沒有放棄他們的意圖，他們依舊是想打包圍戰！

  在半小時前，秋曾經提出了要提防人類那兩支正在趕路的支援艦搞小動作，卻因為人類的母艦都已經逃了而被忽略。

  投影光幕中，人類的艦船數量不斷跳動，最終停在了929這個數字上。

  而通過智腦分析後，雙方的戰鬥艦船的數量比則停在了788:1923上。

  這個戰鬥艦船的數量比，是會議室內沉默的重點。

  雖然他們沒有預料到人類會拉著人造星門在半路開躍遷點，但他們更沒有料到的是，人類在接近1:2.5的這個數量級下……依舊還是有「殲滅」之心！

  沉默中，霍爾望向迪卡：「最遲戰術改變時間還剩多久？」

  「如果你指的是，完全不接敵的撤退，那麼按照目前我們雙方艦隊的速度，大概只有三十分鐘。」迪卡此時已經戴上了腦控裝置，只是片刻便給出了來自智腦的答案：「但如果敵人加速，那麼……我們並不能保證不接敵。而且敵人還有亞光速飛彈……如果我們全速撤離，亞光速飛彈的攔截效率將會很低，因為電磁干擾器無法被精確釋放。」

  霍爾輕輕嗯了一聲。

  完全的不接敵，這意味著他們需要在現在就開始轉向，然後抓住敵人包圍圈成型的瞬間從星系的中間再次合兵，然後「溜」回去。

  這樣一來，就相當於他們浪費了點推進燃料之外，就再無其他損失——頂多是被人類亞光速飛彈洗一輪。

  人類有多少亞光速飛彈？

  頂天了幾百顆，按照以前的攔截率，也就損失個幾十艘戰艦罷了。

  但收穫卻是，現在他們知道了人類的真實情報——人類確實隱藏了實力。

  霍爾雙手背在身後，緩緩握緊。

  沉默中，他下意識地又偏頭望向身側：「人類沒有回覆消息嗎？」

  「沒有。」麗安娜抿嘴搖頭，也是一臉的凝重。

  會議室內再次恢復了安靜。

  所有人都不敢輕易地提出建議——人類半路殺出的這兩支艦隊，確實一舉打消了一開始的反包圍戰術。

  但……現在是接近兩千艘戰艦，被人家八百艘戰艦追著甚至還趕著逼戰……

  己方還有一艘超級戰艦在！

  真的……不敢打嗎？

  沉默中，霍爾緩緩閉上眼睛。

  「所有艦隊準備迎戰，布局人造躍遷星門。」

  「第二艘軌道艦進行躍遷準備，在一小時後，我需要兩艘軌道艦同時出現在左右的戰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