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0章 師道尊嚴

  奧蘭多緩緩熄掉屏幕，陷入沉思。

  不可否認，人類的出現，給銀月王國帶來了前所未有的衝擊。甚至這種衝擊在他看來，遠比三年前遭遇塔拉蠻族入侵還要來得猛烈！

  畢竟，塔拉蠻族只是帶來了戰爭，而人類雖然沒有帶來戰爭，卻帶來了一股以往克榮人所不敢去思考的「風」。如今這股風在人類的戰艦不斷開赴迪比星系之後，變得愈來愈烈，最終引發了整個族群的討論與思考。

  作為智者，奧蘭多認為這種思考是對的，是有益於文明延續的。

  但同樣，作為智者，奧蘭多也深深地憂慮著這種思考——他們這些高居廟堂之上的大人物，太清楚人類正在面對的敵人有多麼的可怕，同樣也知道自己的先祖曾經做出了多麼巨大的犧牲才讓文明延續了下來。

  同樣的，他們還清楚，如今的銀月王國，已經失去了發動星際戰爭的能力——無論是對人類，還是對執行者。

  因此，女王陛下才會艱難地做出在儘可能不驚擾執行者的前提下，給予人類方便的決定。

  但……普通的克榮人卻並不清楚這些。

  他們只知道，自己的先祖是曾經被一個叫執行者的文明所摧毀，然後如今的人類，正在抵抗這個文明——奧蘭多相信，這個消息，一定是人類釋放出來的。

  或者就是艾薩拉釋放出來的。

  不過，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越來越多的克榮人被人類的勇氣所鼓舞，開始變得不再溫和，不再安於現狀，而是開始謀求變革。

  奧蘭多能理解這種心態。

  萬年以來，銀月王國都是這片星域中最璀璨的文明——即便是強大的執行者，也從未打擾過銀月王國的安寧。相反的，克榮人還見證了太多文明的消亡——因此，自己的族人擁有著天然的驕傲與淡泊，就算是塔拉蠻族入侵，也未曾讓族人感覺到威脅。

  塔拉蠻族終究是個落後的文明，是蠻族。

  但人類的出現不一樣。

  人類的出現，直接打破了族人們的驕傲，讓克榮人意識到，原來在遙遠的某個星系，居然孕育出了如此強大的文明！

  那些人類商船帶過來的商品中，各種各樣的科技產物和藝術物品讓人瞠目結舌，大開眼界，各種贈送的禮品更是體現了人類在文學、音樂、舞蹈、繪畫、雕塑等等領域無與倫比的造詣。

  這意味著，人類，還真不是一個只會造戰爭武器的種族。

  從某種意義上，他們的「文明」程度，已經超過了銀月王國。

  這樣的一個文明……足以讓克榮人低下高貴的頭顱，繼而反思為什麼人類會取得如此卓越的成就。

  沉默中，奧蘭多緩緩偏頭，他看到公主殿下正握著筆，在空白的稿紙上憑空寫畫著，嘴裡還不斷地輕聲念著什麼。

  而她眼前的試卷，依舊是一片空白。

  見此情景，奧蘭多眉頭微微一皺，輕輕咳了一聲：「殿下，為什麼不寫在稿紙上？」

  「啊……」艾雯正在用來自人類的被稱為「微積分」的數學方法在默默計算奧蘭多給的題目，聞言後馬上下意識地捂了下稿紙，但立刻又移開——這種人類的計算方法，自然是不能讓奧蘭多知道的。

  艾雯的舉止讓奧蘭多再次皺眉。

  「殿下，你總不至於心算吧？」奧蘭多站起身來，走到少女的背後，目光望向那篇空白的稿紙，微微一怔後眼中升起疑惑：「筆沒墨了嗎？」

  「不是……我只是……思考一下。」艾雯咬著唇，辯解道：「老師，您出的題太難了。」

  「難嗎？」奧蘭多眉毛輕輕一揚：「但之前更難的你都做出來過。」

  艾雯馬上便不說話了。

  她要怎麼說？難道要她說，之前的題，都是自己先用葉銘教自己的方法先算出來，然後自己再將答案轉換成克榮人數學的格式？

  她滿以為自己這樣能天衣無縫地完成作業，卻沒想到……奧蘭多今天居然要坐在自己身邊，盯著自己做題。

  這……讓她咋辦？

  她連草稿都不敢打！

  奧蘭多見艾雯不說話，他便緩緩呼了口氣，語氣也變得嚴肅了起來：「殿下，如果你不能給我一個合乎邏輯的回答，我會向陛下如此匯報的。」

  「老師……這題……」

  「殿下，這題你應該會的，除非你以前的答案都是讓別人做的。」奧蘭多臉色一沉，語氣更加嚴厲：「是誰？是伊思麗塔主任，還是安吉？」

  「不是！」艾雯的臉瞬間變紅，大聲道：「是我做的，我沒有讓人代做！」

  「那為什麼現在動不了筆？」

  「因為……」艾雯閉上眼睛，重重地呼吸著，片刻後她心一橫，轉身望向奧蘭多，用力握拳道：「我用的人類的數學解的！」

  奧蘭多愕然。

  他下意識地轉頭看了一眼，隨後重新望向艾雯，眼中漸漸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嚴厲。

  「真的嗎？」

  「真的！」

  「我不信。」

  「我馬上解給你看！」

  艾雯深吸了一口氣，立刻在稿紙上寫了起來。

  隨著一個接著一個人類的數學符號在稿紙上流淌，奧蘭多眼中的嚴厲也漸漸消失，繼而變成了驚訝。

  而當艾雯最終求出解，並將答案換算成克榮文字與符號寫在試卷上時，他眼中的驚訝也變成了深深的凝望。

  作為王國的智者，他自然知道人類有一套完整的數理理論——不然人類的戰艦怎麼造的出來？同樣的，他還知道人類很早就提出了兩個文明要進行學術與科技交流的建議。

  只不過由於各種原因，這種交流並未展開。

  但這並不妨礙奧蘭多在人類的各種信息和產品中了解人類的數學符號——這，已經是整個銀月王國對人類科技最熟悉的智者的程度了。

  那麼……殿下是怎麼掌握的？

  「誰教你的？」奧蘭多凝望著艾雯，輕聲問道。

  艾雯緊閉著嘴，也回望著奧蘭多卻並不回答，只是重重地呼吸著。

  奧蘭多四下看了一眼，視線落在了那部被放在書架最里處的人類通訊器上，沉默片刻後，他繼續輕聲道：「殿下，雖然你很聰明，但絕對不可能從人類的通訊器中掌握這種程度的知識——人類的通訊器就沒有提供授課的功能。」

  「有！」

  「沒有。」奧蘭多搖頭：「我也有人類通訊器，而且殿下，你一定要明白，我比你更了解人類通訊器——我拆過。」

  艾雯便立刻不說話了。

  「如果你不回答，我馬上稟報陛下。」

  說著奧蘭多便轉身走向門口。

  艾雯眼中閃過驚慌，她站起身來，就在奧蘭多要打開房門的瞬間，她終於用力地閉上眼睛，極為艱難地說出了一個名字。

  「葉銘教的。」

  奧蘭多身形一滯，回頭盯著她，一字一句地道：「這是人類首席科學家。」

  「所以呢？」艾雯睜開眼，帶著幾分憤怒地盯著奧蘭多的背影。

  「所以，我等三分鐘再稟報陛下。」奧蘭多拉開房門，大步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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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雯一怔，整個人瞬間崩潰，衝著背影大喊：「老師，你個大騙子！」

  奧蘭多頭也不回。

  ……

  關上房門，艾雯快步走向書架，她拿起通訊器，隨後便在書房來回疾步，想將通訊器找個地方藏起來。但只是片刻，她便打消了這個念頭，繼而頹廢地坐在了椅子上。

  「怎麼辦……」

  「完蛋了……肯定要挨打。」

  「嗚嗚嗚……」少女想到和藹可親的母親拿著尺子的模樣便一陣害怕——她小時候貪玩，就威脅辦公室的麗塔替她完成作業，結果一轉背，麗塔就把她出賣了……然後母親就用尺子狠狠地揍了她一頓，並告訴她，就算她到了二十歲，過了成人禮，成了真正的公主，只要她膽敢在學習上弄虛作假，照打不誤！

  緊緊地握著通訊器，她腦中一片亂麻，但她知道，接下來母親肯定是要將通訊器收走了……

  那樣的話，那些好聽的音樂，漂亮的人類小姐姐，好玩的人類遊戲，好看的人類番劇……

  還有……葉銘老師，艾塔老師，也都再也見不到了。

  甚至那些不知道她身份的人類「網友」，都將徹底消失了。

  ——葉銘老師曾經告訴她，她只要學會了人類的語言，就能夠進入人類的社交網絡，和遠在上千億光年之外的人類交朋友，玩遊戲。

  一念至此，少女的眼淚便再也忍不住，大滴大滴地往下掉落。

  「怎麼辦？」艾雯看著房門，她計算著母親趕到的時間，心亂如麻。

  片刻後，艾雯盯著屏幕，用力擦掉眼淚，然後熟練地進入系統，點開聯繫列表，選中葉銘的名字。

  嘟嘟聲開始響起。

  一秒，兩秒，三秒……

  艾雯從來沒有覺得時間如此的漫長。

  終於，在撥號聲響了十次後，葉銘的聲音響起了。

  「艾雯。」

  聽著通訊器中葉銘溫和的聲音，艾雯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老師，可能我見不到你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通訊器中，葉銘的聲音無比驚訝：「別哭別哭，慢慢說。」

  「奧蘭多出賣了我，他向母親告狀了。」

  一邊抽泣著，艾雯一邊將剛才發生的事告訴了葉銘。

  通訊器中陷入長久的沉默。

  艾雯緊緊地抱著通訊器，不斷地望向房門。

  「老師，母親肯定會收走通訊器的。」

  她話音剛落，書房門便開啟了。

  看不出喜怒的蓋拉德瑞爾女王出現在門口。

  ……

  月球，太約作戰中心。

  葉銘辦公室中，除了他之外，還有許久沒見的彭小飛也在。

  此時，兩個睡隔壁鋪的老友正面面相覷。

  特別是彭小飛，臉上全是詭異的憋笑——類似於一邊憋屁一邊看笑話的模樣。

  這克榮人公主也不能玩手機哈？

  就在葉銘想著怎麼安慰，怎麼解決的時候，通訊器中突然傳來了艾雯怯生生的聲音。

  「母親……」

  片刻後，蓋拉德瑞爾女王的聲音便響起了：「艾雯，什麼時候開始和人類聯繫的？」

  通訊器中便陷入了沉默。

  葉銘緊緊地盯著顯示器，當他看到通訊依舊持續，卻沒有聲音的時候，他終於眉毛揚了下，將話筒拉到自己身旁。

  「陛下好，是我。」

  似乎帶著微微的驚訝，女王的聲音接著響起：「葉銘閣下好，能夠在這裡聽到閣下的聲音，很讓我意外。」

  「並不意外。」葉銘輕輕地呼了口氣：「只是很偶然的機會，公主殿下通過AI查到了我的通訊號碼，然後聯繫到了我。」

  很顯然，葉銘的說辭並不足以讓女王信服，她的聲音淡淡的，並且由遠而近：「人類的首席科學家，是隨便一個人都能聯繫，隨時可以聯繫的嗎？」

  「並不是。但贈送給皇室的通訊器，確實擁有更高的權限。」葉銘也淡淡地回道：「而且，我並不認為，艾雯殿下作為一個學生，向我請教知識是什麼錯誤。」

  全屋音箱中，很明顯地傳來了女王的一聲重重的呼吸。

  葉銘嘴角升起一抹笑意，繼續道：「而且，首席科學家只是我的一個並不重要的身份，我最重要的身份、我的職業，是老師。而作為老師，便要秉持傳道受業解惑的天職。」

  「當然，除非陛下覺得，我沒有資格當她的老師。」

  說完後，葉銘便放開麥克風，靜靜等待回應。

  對面的彭小飛緩緩舉起雙手，對他豎起了兩個大拇指。

  數聲呼吸後，女王緩緩呼氣，帶著一絲慍怒：「當然，閣下當然可以當她的老師。」

  「所以，請不要懲罰我的學生。」葉銘輕聲說著：「這事關師道尊嚴，不容褻瀆。」

  片刻後，女王似乎認可了葉銘的說法，聲音也恢復了平時的語氣——至少葉銘已經聽不出之前的慍怒了。

  「那麼，首席科學家閣下，你覺得，你僅通過這樣的方式，就能夠完成艾雯的教育嗎？」

  葉銘瞳孔微微一縮，只是一瞬後便立刻回答：「並不能。」

  「所以……」

  「所以，我在此向陛下正式提出請求，讓艾雯殿下成為本超星系群聯合學院的第一批學生，同時也作為卡拉圖星系的代表，前來蒼藍星星系的學院學習、進修，以促進多個文明的交流。」

  「她是一個優秀的學生，有資格了解人類的文明與知識。」

  他話音落下，通訊器便瞬間陷入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