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章 星星之火

  對於聰明人，只需要點到為止——這位熊人西瓦塔上雖然看起來很符合人類對「傻大個」的刻板印象，但在過去幾個月的學習中，西瓦塔非但通過了董萱萱的認證，也通過了伊塔的認證。

  也就是說，這位西瓦塔，即便已經錯過了相對人類而言，最佳的學習年齡階段，但通過伊塔的系統教學後，他依舊錶現出了不俗的學習能力與認知可塑性。

  特別是數理方面的邏輯思辨能力——這熊人舉一反三的能力很強，可不要被他老實巴交的模樣給蒙蔽了。

  於是，葉銘在指出了熊人曾經的歷史後，他便不再看對方，而是捧著咖啡與董萱萱閒聊了起來：「萱姐，那邊星球的氣候環境怎麼樣？」

  「我們只在低空觀光了一次，並沒有落地，但整體感覺還行，畢竟城市化水平較低。而且地面工業普遍不發達，只有一些基礎工業。看他們的發展方向，主要的工業重心是在太空。」說著董萱萱笑了笑：「你們也看到了，他們衛星背後那座工業基地還是很有規模的。」

  「那是不是科多族人都生活在太空？」

  「差不多，地面設立有總督府……不過他們叫聖城，裡面有部分科多族人負責地面統治……整體上，感覺就是政教合一的那種，而且還是統治了整個星球，且統治得無比牢固的那種。」

  「嗯……」葉銘微微點頭，輕輕嘆了一聲：「畢竟他們掌握了絕對先進的生產力。」

  「其實比掌握生產力更恐怖的是……」董萱萱說著停住了嘴，輕輕瞥了一眼正在聚精會神看著手機的西瓦塔。

  此時的熊人，雖然表現很鎮定，但從他微微跳動的眼瞼和明顯變得僵硬的手指來看，熊人非但一邊在聽，也一邊在看，且看懂了。

  ——這份考古資料，是來自蒼藍星地下城廢墟中關於有目星的記載，在完整的檔案中，非但保留了原始的圖文資料，也有精確翻譯成人類的文字。

  甚至葉銘給的資料中，還給出了人類考古學界對此而寫的多篇論文的連結！

  葉銘並沒有騙熊人。

  在這篇來自五千年前的蒼藍星人先驅的星際航行記載中，他們詳細地描述了有目星熊人的文明發展情況和科學進展——雖然彼時的熊人依舊處於部落時代，但在自然科學領域，他們已經掌握了簡單的算數與幾何原理，同時開始仰望星空，建立了一套自然崇拜的法則，在生產中，也進入了青銅時代。

  在記載中，蒼藍星人還拿他們與人類做了對比，認為熊人應該比人類的認知領先五百到一千年左右。

  而後面的論文，則包含了大量人類的學者從文明的發展角度所做的推理和論證，最開始在沒有發現有目星的時候，是猜測熊人的文明發展到了什麼程度，是否已經進入了星級文明階段。

  而隨著人類發現有目星，以及了解了有目星的政體結構狀態後，人類學者開始思考原生文明在外來高級文明的介入下是否能夠延續文明的精神、是否保持獨立等等……

  當然，學者嘛，向來「聖母」比較多，人類學者在了解了有目星的狀況，特別是熊人這個原生文明，原生種族的目前狀態後，在論文中一致表態，今後人類一定不能這樣干。

  諸如此種，不一而足。

  時間悄然流逝……

  西瓦塔沉浸在論文中。

  ——「……綜上，科多族對熊人的統治，是以摧毀一個文明未來的奴役，是文明對文明的壓迫……」

  ——「……文明的多樣性是有益於在宇宙層面，整個科學領域突破的……」

  ——「……人類僥倖在5000年前逃過一劫，由此誕生了繁榮的自然科學……」

  ——「……今後當我們在星際探索中遇到類似情況時，一定要謹慎地觀察，不可貿然介入，更不可跟著科多族人學。」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西瓦塔用力地閉了一下眼睛，卻發現自己的眼皮依舊抑制不住地跳動著，而且就算他屏住呼吸，心臟的跳動也越來越激烈。心跳加速中，仿佛與整個身軀都產生了共振，使得他的身軀也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這口氣，他終於未能憋住，深深地吸了一口，帶出了急促的顫聲。

  他用力握緊拳頭，抬頭望向對面的葉銘，一股前所未有的悲痛瀰漫起來。

  「葉……葉……」

  「叫我葉老師吧。」葉銘看著他，溫和地道：「教書育人，傳授知識，本來就是我的職責。」

  「葉老師……這……這些是……」

  「這些是我們人類站在一個公正的、第三者的地位，對你們的文明所做的總結和思考，它誕生於已經發生的歷史，不容辯駁。」

  西瓦塔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息了起來。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董小姐一直對他說，他不笨，然後伊塔老師也一直鼓勵他，說他學習得很好……

  原來，他的族人，他的祖先，本來就不笨！

  西瓦塔很想馬上衝到當初宣告自己無法掌握科學，但又因為有點出眾，所以會被降下「神恩」，被挑選為神仆的「神使」面前去問一問。

  為什麼？為什麼那些聖族要說他們的知識自己這些人學不會，掌握不了，是天生的弱智種族？

  為什麼？

  對面，葉銘靜靜地看著熊人眼眶中湧出的熱淚，沉默片刻後站起身來。

  「我要離開一下，你們兩個陪一下西瓦塔。」

  「西瓦塔，剛才的論文伱看了，我們的學者闡述了不同的角度和立場，大體上我是認可的。」

  「但有一點我不太認可——那就是人類的科學和科學方法論，是具有普世性意義的，它是可以給任何文明和種族帶來正向意義上的啟迪和啟蒙的。」

  「因此，好好學習人類的知識，才是你此刻唯一的路。」

  說完後，葉銘抬起手，輕輕拍了拍熊人的肩膀，隨後大步走向門外。

  ……

  ……

  葉銘快速回到辦公室，夏主任與何沫兩人早已等候多時。

  「夏姐，何沫。」葉銘一邊打著招呼，一邊道歉：「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

  「沒事，我也是剛脫開身。」夏主任一邊笑著一邊感慨地搖頭：「早就聽說科多族人能歌善舞，沒想到他們居然安排起咱們來了。」

  葉銘微微一怔：「哦？怎麼說？他們要求我們給他們開個迎接p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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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沫接過話題：「差不多，他們的原話是『我們能在舞會中見到葉銘大禮司嗎？』——你聽聽。」

  葉銘頓時啞然。

  科多族人能歌善舞，他當然知道——問星號這一路回來，基本上隔三差五就要開舞會什麼的，就是為了滿足科多族人的需求。為此人類這邊的心理分析專家們還特地做了很多分析，最後專家們的共識是，可能遺傳物質上刻有載歌載舞的基因吧。

  當然，也有可能是這幫騎在熊人頭上……呃……他們這幫絕對的統治者，一天到晚待在天上也沒啥事，除了吃喝玩樂，唱歌跳舞，估計也沒啥事幹了，重點突出就是一個腐朽……

  「跳舞我肯定不去的。」笑過之後葉銘果斷搖頭：「但見面的話……如果對面確實有什麼要緊的事，可以見一下。」

  說著葉銘望了一下日曆，這時已經是2032年的二月二十五號。

  還有兩天，烏達那邊就要啟動人造奇點，把他們的卸任大禮司牧多傳過來。

  「那在什麼地方見？」夏主任馬上問道：「我的意思是，要不要準備一下排場？」

  「排場？不用吧？」葉銘微微一愣：「就在辦公室見一下，聊一下就行了。」

  夏主任微微一笑：「葉院士，這幫科多族人還是很講究的，他們認定了你就是……咳……咱們的球長。」

  葉銘頓時苦笑不得起來：「夏姐啊，這玩笑可開不得，這讓領導聽到我可吃不了兜著走。」

  「哈哈哈哈……」夏主任和何沫同時爽朗地笑了起來。

  「他們不理解咱們的政治邏輯，既然認定了你，那就還是排場一下吧，我們把招待廳布置一下，搞個比較隆重的氣氛。」夏主任笑著道：「這是人類第一次接觸系外使團，給他們上一點待遇也是應該的。」

  「那……好吧，你們這是趕鴨子上架啊！」葉銘無奈地搖頭，他倒是有些後悔起來自己承認自己就是人類「大禮司」了：「那明天要注意些什麼事項？有哪些要問的，以及注意的？」

  「五個小時後，我把文件發給你。」夏主任乾脆利落地站起身：「這些我們先和上面討論一下。」

  ……

  晚上，葉銘收到夏主任發來的文件，滿滿的上萬字，羅列了許多外交方面的術語和人類關於態度性的表達規範——這些其實葉銘大概都知道，只是沒有如此詳細地羅列出個123來。

  嗯……字雖然多，但葉銘不怕，他有伊塔。

  而隨後他問起了西瓦塔的情況。

  坦白說，站在一個學者角度，他確實不忍看一個本來智商在線的種族被奴役和PUA成那副模樣——就算站在人類文明發展與擴張的角度，他也不希望人類與有目星這樣政體的文明打交道。

  因為那樣有礙人類做生意不說，也有礙於擴大人類文明的影響力。

  因此，西瓦塔便是一粒星星之火——只要這枚星火在將來燎原了，那人類就會徹底獲得有目星熊人的友誼與認可。

  因此，才有了今天下午，他與董萱萱、伊塔一起和西瓦塔來了一場看起來很隨意，但實際上是精心策劃與安排的會面。他與董萱萱的每一句對話，看似在閒聊，卻字字都滿含深意。

  他要做的，就是要喚醒熊人在血脈中的被「封印」已久的、對世界的認知、對族群和文明歷史的認知、並在熊人的心中種下一顆自信的種子。

  他相信，只要熊人不斷地接受人類文明的知識與認識世界的科學方法論，那麼這顆種子終究有一天會生根發芽，就如同星星之火，終究會燎原。

  面對他的詢問，伊塔與董萱萱的回覆是，熊人變得安靜了許多，然後爆發了前所未有的學習熱情……

  嗯……看來孺子可教。

  第二天，葉銘刻意收拾了一番，並在夏主任與何沫、秦將軍、廣寒基地鄭主任等人的陪同下來到了會客廳。

  ……

  「古木先生，這邊請。」

  一位掛著胸牌，身穿職業女裝的人類女性站在通道的盡頭，微笑對古木一行五人打著招呼。

  古木微微頜首，順著人類女性的指引走向會客廳。

  站在緊閉的大門口，他不留痕跡地輕輕吸了口氣，臉上也升起了凝重的表情。

  這道門後面，便是人類的大禮司了。

  ——在之前的通訊中，他曾經有幸見過一面，知道人類大禮司很年輕，而且很智慧。而在與人類使團的交流中，他更是獲知了人類大禮司在人類中的地位。

  那是……依靠一己之力，將整個人類文明推動邁向了太空時代的偉大科學家！

  這一路上，他們見證了母星曾經的繁榮與如今的荒涼，也見證了人類在其母星之外的開拓，還見證了人類正在進行建設的各種太空基地和設施。

  坦白說，人類在太空中的成就……起碼就規模而言，比起科多族人的成就，差了很多很多。

  甚至至今使團中都有人認為，人類過分誇大了其實力——畢竟他們的太空城才那麼一點大，衛星上的基地也聊勝於無。

  但古木不一樣。

  他知道，這只是人類在過去十年中完成的成就！

  人類的十年——相當於有目星的十二年！

  這還不說，頭頂那顆蔚藍色的星球——人類的母星，地球——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城市與仿佛不要錢的能源所璀璨的萬家燈火。

  而這一切，都意味著，人類這個文明，擁有著極為強大的發展能力！

  「古木長老，請。」

  隨著人類女性的再次提示，那扇古樸的木質大門緩緩開啟。

  紅地毯的盡頭，人類大禮司，葉銘站在最中央，正含笑望向門口。

  古木深深地吸氣，開始大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