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古言•宮斗 >錦衣卿相 > 第一卷_第219章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第一卷_第219章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2024-01-06 14:51:01 作者: 楊善
  他望著老師衰老蒼白的臉,陷入深深的自責。

  「都是朕的錯,朕不該因心中猜疑而試探太傅。」

  所謂百密一疏,他選了個空曠之地,安排得極為周全,確保兩人不會出事。然算計了所有,唯獨漏算太傅年邁,身手遲緩,不比從前矯健。

  昨日一夜不眠,過往點滴湧上心頭。先帝在世時,秦王陷害他殘害皇室,廢太子之聲日益強烈。

  太傅毅然決然站出,說廢儲乃禍事,動搖社稷之根本。說到底還是他的錯,他身為太子之師,未盡到教育監督之責,願以一己之力承擔過錯。

  縱使先帝萬般重視依賴韓家,仍是怒火中燒。呵斥太傅包藏禍心,參與黨朋之爭,將之停職禁足在韓府。直到後來秦王敗露,真相大白於天下,韓家才得以官復原位。

  「哎,」想到這裡,周武煦忍不住嘆氣。

  深悔自己一時鬼迷心竅,聽信了嘉樂童言。

  「陛下何以嘆息?」

  病床上傳來韓國棟關切的問詢。

  周武煦先是一喜,親自端湯藥伺候,而後遣散婢女,兩人獨處一室。

  「陛下這是做甚?」韓國棟心驚。

  「老師,」周武煦愧疚地低下頭,「朕羞愧見您,昨日之事皆由朕私心而起。」

  勤政殿內就他們師徒兩人,韓國棟仰頭,目露懷念,「有十來年沒聽陛下如此稱呼老臣了。」

  周武煦更是愧疚難言。

  「昔年陛下年幼,臣全身心教導,唯恐言不盡,知不言。臣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是以陛下榮登大統之際,臣便帶著韞玉辭官歸鄉,試圖給這段師徒之情一個善始善終。後陛下親自光臨寒舍,請臣出山。」

  「臣見朝廷波詭雲譎,陛下孤立無援,終是放心不下陛下,應了陛下請求。早知今日這般局面,當初就該堅持到底,不再踏足這京城之地。」

  他幽幽長嘆,忍不住搖頭,「臣本不想說這些,只江山如初,臣心依舊,陛下就真忘了昔日的情意否?莫非當真如世人所說,同苦容易,共甘難……罷了,臣這一把老骨頭,合該激流勇退,現今如此,正該辭官歸田。」

  「老師,」周武煦慌忙扶住他的身子,只差彎曲雙膝給他跪上。

  「都是紹安之錯,」他也不知怎的一時腦子不清晰,用了這麼個餿主意,「紹安愧對老師。」

  韓國棟擺了擺手,「陛下這是做何?且起身。陛下堂堂一國之君,整個天下都是陛下的,何用向任何人致歉?」

  又說:「臣年長陛下二十餘載,看著陛下長大,如何不知陛下天性善良仁德?而今韓家家族旺盛,正處風口浪尖,陛下猜疑乃人之常情。陛下既食五穀,如何能免了常人思量?老臣都明白。」

  他越表現得大度寬和,周武煦就越不安羞愧,往事清晰浮現在腦海,他更是誠懇向韓國棟致歉。懇求其不要心灰意冷,辭官歸鄉。

  兩人一個心灰意冷,一個懇切挽留。眼看著拉鋸戰打響,沒個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外間就有人來報導。

  「啟稟陛下,呂婕妤薨了。」

  周武煦與韓國棟二人停下推諉,前者揚聲問道,「昨日不還只是肺熱嗎?如何一夜之間就薨了?」

  「太醫說是感染了風寒,邪氣入體,高熱不退。婕妤本就體弱,就沒能撐過晨時。」

  殿中一片沉寂,韓國棟示意周武煦先去處理後宮之事。呂婕妤雖只是婕妤,然她是楚王生母,自是與別的妃嬪不同。

  周武煦沒有耽擱,立刻擬旨,追封呂婕妤為呂慧妃,以四妃之規格安葬。

  其實按照宮中規矩,兒子封王,嬪妃都會跟著晉級。只不過楚王在皇后身邊長大,晉升婕妤為妃,有挑撥生母、養母之嫌。是以楚王雖為王,其生母仍為婕妤。

  宮中出了喪事,韓國棟自是不能再留,睡醒後就回了韓府。

  因著韓國棟遇刺,陛下賞賜不斷,韓府上下一片關切戒備,幾個孫子孫女爭先恐後上前盡孝。

  蘇希錦每次去時,都能看見三房的人侍奉蹋前。

  這日她去時,正趕上韓國棟趕三房的人離開,「你們且回去吧,不過一點皮肉傷,何必如此緊張?弄得整個府上人心惶惶。」

  他能走能動,又不是要死了,何需他們床前孝敬?

  「年輕人就得有年輕人的樣子,」他說,「該讀書讀書,該寫字寫字,不能因祖父受傷,而倦怠學業。」

  上哪兒學的這些個面子功夫。

  「是,祖父。」韓溫玉一眾人說道。

  韓國棟瞥了著幾人,嚴肅凌厲:「我韓家女子,也是要識字曉禮的。多向你們大哥大嫂學習,目光長遠,心胸開闊,莫要困於一院一宅。」

  「謹記祖父教誨。」

  點到即止,韓國棟不再多言,對門口的蘇希錦招了招手,「你且進來,陪我下一局。」

  如此隨意姿態,讓小輩們羨慕不已。

  蘇希錦今日來別有目的,前次陛下對她說那話,讓她摸不著頭腦,總覺得很重要。

  「聽說你前幾日去跟陛下要錢了?」

  「是。」蘇希錦回神,「皇陵原為皇室墓陵,本不該走戶部支出。」

  韓國棟點了點頭,此為先帝遺留問題,解決了也好。

  蘇希錦卻想起了一件事,「師父,如果我沒記錯,您以前曾任過戶部尚書。」

  「陳年往事了,」韓國棟盯著棋盤,手臂受傷腦子更是靈活,「戶部康大人是個能處事的。」

  就是滑得很。

  「前幾日陛下說戶籍、收稅一類,讓徒兒莫要讓他失望。說的隱晦得很,徒兒總覺裡頭有大文章,可又想不通其中關竅。」

  韓國棟手下一滯,「陛下真這樣說?」

  「嗯,師父,陛下莫不是有什麼大事讓徒兒去做?」

  「戶部不就那點事兒?」韓國棟微微一笑,「自己遺留的問題,自己解決。」

  自己遺留的問題?蘇希錦愕然,她什麼時候遺留下問題?遺留下的什麼問題?

  「愣著做甚?下棋。」本身棋藝就不精,還不用心,瞧不起誰呢。「你當陛下錢袋子裡的錢那般好掏?自是要還些利息。」

  蘇希錦隱隱明白了些什麼,只還差臨門一腳。

  「師父累了,你且下去吧。」韓國棟吃了她幾顆子,抱著手臂轉悠。

  蘇希錦看不過去,忍不住道,「師父,聽韓大哥說你年輕時,也是有些武藝在身上的。」

  「那是,師父當年也是文武雙全。」

  「如此,師父竟連昨日的箭都沒躲過去,可見是武力退步了。」她眼睛一轉,笑容滿面,「這倒讓徒兒想起一句話,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韓國棟:「……」

  從韓太傅的院裡出來,蘇希錦心情甚悅,背著手往回走,卻在不遠處遇見了韓溫玉。他似乎專門等在那裡。

  「大嫂。」韓溫玉上前。

  「二弟有事?」

  她問,有什麼是不好問韓韞玉,而來問她的?

  他點了點頭,從袖口中拿出一紙,「大嫂且幫忙看看,溫玉這輿圖有什麼不對之處。」

  蘇希錦定睛一看,原是一紙輿圖,上面線條勾畫細膩,看起來十分熟悉。

  「沒錯,」她說,「你做得很好,可是看過宮中輿圖?」

  他搖了搖頭,目光黯淡,轉而笑道,「大嫂當初在太原尋人帶路,曾救過一位公子,便是溫玉。」

  是嗎?蘇希錦看著他仔細辨認,倒有了些印象,「原來那個小孩兒是你,當時你兄長也在太原,竟不聽他說起。」

  韓溫玉笑著解釋,「我與夫子四處遊歷,大哥並不知曉此事。」

  原來兩人早有交集,如此一來倒熟悉了許多,蘇希錦將自己對輿圖的理解傾囊相授,他也虛心學習,氣氛一度和諧。

  那邊韓佩玉與韓如玉兩人去而復回,見兩人熟稔投機,姐姐韓佩玉拉著妹妹往回走。

  「沒想到大嫂與二哥認識,」韓如玉仿佛發現了天大的秘密,「二哥那麼孤僻的一個人,竟然對大嫂如此和顏悅色,真是奇怪。」

  「蘇大人是我們的大嫂,對她和顏悅色不應該嗎?難道非要冷冰冰地疏遠不可?」韓佩玉瞥了自家妹妹一眼,忍不住皺起眉頭。

  「你腦子裡又在琢磨些什麼?方才祖父說得很明白,身為女子要目光長遠,心胸開闊。你不要跟梅姨娘學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伎倆。她沒讀過書,你可是從小識字的。」

  「梅姨娘,梅姨娘,」韓如玉不明白,「她是咱們的娘親。」

  「咱們只有一個娘,就是夫人。」韓佩玉皺眉,「這些混話你不要在人前說起,從小到大主母對咱們不好嗎?」

  韓顏玉有的,她們都有;便是沒有,妹妹也會哭哭啼啼要過來。

  姐姐被費氏洗腦,韓如玉心裡苦,覺得其愚不可及。

  「姐姐有這份孝心,夫人知道嗎?昨日進宮夫人帶著韓顏玉,可有為姐姐打算?」她負氣提醒,「姐姐都已經及笄了,還是個庶女。」

  「身份自出生就已經定好了,別無選擇,」韓佩玉淡淡說,「你也別與姨娘胡亂折騰,這些年祖父和爹爹的態度還不夠明顯嗎?」

  有那閒心不如多提升自己,她捏緊手中書籍,「大嫂出身鄉野,卻能一鳴驚人,入朝為官。你我自小條件優渥,雖不如大嫂聰慧,但努力努力,也能勉力趕上大嫂一半。」

  同為女子,大嫂能做官,邱大人能做官,怎知兩人之後就沒有第三人?

  祖父能給蘇大人機會,自然也能給自己機會。

  提到蘇希錦,韓如玉無話可說。一個十四歲就高中狀元的女子,跟她們根本不在一個水平上。

  回到自己院落,就見韓韞玉坐在案前,見她回來,問道:「怎去了這麼長時間?」

  「陪祖父下了一盤棋,出來時在門口遇見了二弟,」蘇希錦解釋,「原來我以前曾在太原見過他。」

  她將神奇往事說於他聽,韓韞玉側耳傾聽,到最後為她上了一盞茶,「還有幾日朝中休沐,我帶你去山莊住些日子?」

  「好。」

  這些日子,宮中辦著呂婕妤喪事,據說皇后開明賢惠,特意勸楚王節哀,讓其為呂婕妤送終。

  宮中一片誇讚賢惠開明之聲,連周武煦都去慈元殿多住了一晚。

  盛讚之中,也有一些不好的流言,比如:呂婕妤去世蹊蹺。

  說她的病原本就要好了,誰知那晚皇后身邊的姑姑去婕妤宮中說了會兒話。當天半夜呂婕妤就發熱不止,清晨就撒手人寰。

  這些個謠言還沒成型就被無形大手遏制,但該聽見的人都聽見了。

  楚王一如往常,孝順皇后,對之恭敬有加。只不過私下派往慈元殿的人手就沒停過。

  對此呂丞相十分惱火,「娘娘當真派人了婕妤宮中?」

  「本宮也是為她著想,」呂皇后深覺冤枉,「就派姑姑過去關懷了幾句。」

  「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呂丞相嘆息,「早就勸娘娘去母留子,娘娘不聽。而今徒惹麻煩。」

  此事雖然沒抓住什麼把柄,但想來與謝家脫不了干係。謝家心裡憋著口怨氣,一直在找機會下手。

  說到底,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還是他們大意了。

  「那現在怎麼辦?」呂皇后心急問。

  「左右他未曾登基大統,一時也不會有什麼大動作。」呂丞相正了正衣冠,「娘娘再放一人入宮吧。」

  呂皇后與楚王心生嫌隙,謝家人背後笑開懷,這些日子,謝貴妃臉色都好了不少,走到哪裡都春風滿面。

  隨著局勢變化,謝呂兩家對峙格外緊張,立太子之聲越發強勁。

  周武煦避無可避,只能與眾人討論起來。可吳王有謝家,楚王有呂家,五六皇子雖然不爭,卻分明與韓家交情深厚。

  如此,儘管吵得再厲害,終究還是沒有定論。

  而蘇希錦在韓國棟的提點下,終於明白了周武煦所說的「這事交給你朕放心」,中的「這事」指的什麼。

  便是稅制改革。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