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3章 707.與其那樣，還不如趁有心之時失

  總得來說，我應該算是幸運的。

  除去某段時間的夜晚難以入睡，整天與咖啡以及安眠藥作伴，甚至去看了心理醫生，被坑了一筆不算便宜也不算貴的診療費。

  我想，我應當比大多數人都要幸運的多。

  對此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有沙的話一點都沒有錯。

  每每在我失意的時候，總有人會陪伴在我身旁。

  但是，我從有沙的話語內，感受到了一絲違和感。

  為什麼呢？

  她為什麼要這麼說呢？

  明明……

  在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年，被孤獨與無助包圍的那段最重要的時期，是她一直陪伴在我的身邊。

  為什麼，要將自己排除在外呢？

  「有沙……在後悔麼？」

  連我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只是這毫無預兆的悲傷，將我打了個措手不及。

  她的表情沒有絲毫動容，沒有猶豫，沒有迷茫，仿佛訴說著理所當然的事，甚至理所當然的有些過頭，反而令我身陷囹圄。

  「完全沒有哦。」

  「…………」

  「就算是到今天，到此時此刻為止，我的想法也沒有一絲改變，更談不上後悔。」

  她轉過身整個人面向我，夜晚的春風著實是擾人心神，不停地撥弄著我額前的頭髮，遮擋我的視線，面前的少女看上去仿佛被豎線分割地四分五裂。

  她的身姿，她的聲音，她的一切看上去都變得朦朧。

  唯一能令我確認的，是她此時正綻放著甜美而嫻靜的微笑。

  「那時能夠成為和人桑的女朋友，真的是太好了。」

  這一瞬間，我的身體深處仿佛有什麼東西要衝破牢籠，它撕裂我的身體，啃食我的思想，周圍的一切都散發著令我驚愕的不真實感。

  該如何來形容這種感覺呢，全世界所有令人悲傷痛苦絕望的詞彙全部加在一塊，每一個字都是空洞的「黑」，這些「黑」一個接一個地迭加在一塊，匯聚成無法用「黑」來描繪的詭異顏色。

  我的眼睛裡，正充斥著這種顏色。

  我真的……比任何人都深愛著彩音。

  她的麻煩，任性，刁蠻，可愛，溫柔，每一樣都是那麼與眾不同。

  毫無疑問，我想要與那名為咲良彩音的女孩兒共度一生。

  那麼我此時的心情，一定就是虛假的了。

  一定……

  一定？

  （最上和人唷，你真的這樣認為麼？）

  ……閉嘴。

  （你的「一定」，難道不是「必須」麼？）

  …………閉嘴。

  （因為必須這樣做，只能這樣做，否則「我」就無法面對彩音，你難道不是這麼想的麼？）

  閉嘴！

  腦袋裡的東西仿佛被塞入破壁機內無情打散，所有的思想和情感全部混合在一塊，好的東西，不好的東西，不分彼此地一邊排斥一邊融合。

  令人噁心地想將五臟六腑都吐出來。

  「和人桑……」

  剎那間，那些束縛著我的東西陡然湮滅，耳邊是她清晰而平靜的聲音，正呼喚著我的名字。

  我機械地轉頭，該說是將焦點聚在她的臉上，還是僅僅只是在目視前方呢。

  有沙的身影看著愈發的模糊，仿佛下一秒就會飄散。

  「失去伱是非常難過的事，我曾經是那樣愛你，這種心理狀態是極其難能可貴的，我曾因此而發狂，扭曲，一度傷害自己最親近的朋友。

  所以我才改變了，現在回想起來，那時你的選擇才是正確的。

  我不願意在不惜使之扭曲變形的情況下得到你，與其那樣，還不如趁有心之時失去你，這總還可以忍受。」

  她的臉又模糊了幾分，我逐漸分辨不清她是在笑，還是在哭，又或許只是平靜的看著我，看著這個將她傷地片體麟傷的可憎男人。

  「有沙，我……」

  「和人桑請先聽我說。」

  「…………」

  「或許今後都不會有機會像這樣再與你交談了，等和人桑與neru桑結婚之後，以我的性子，肯定不會再與你單獨相處，所以才想趁此將心裡話全部告知你。

  或許正是因為現在的我，已經不再對你抱有喜歡的感情，所以才能說出口了。

  之前就說過了吧，我現在有些討厭你。

  唔……所以就當時畢業典禮的致辭一樣的東西吧，和人桑只要安靜地聽我說就可以了。

  那個時候的和人桑，一點都不開心，不幸福吧。

  其實我都看在眼裡，和人桑配合著我，扮演著男朋友的角色，即便如此，我依舊認為那是我人生中最值得我回憶的時光。

  哪怕隨著時間的遷移，我逐漸忘記了你的手心的溫度，那些記憶也不會從我腦海中消退。

  和人桑是個很害怕孤獨的人，有neru桑這樣吵鬧的人在身邊，今後一定沒事的。

  我沒能治癒你身上的孤獨，沒能抹去你的不安，只是一個勁兒地向你撒嬌，向你索取。

  但是neru桑可以做到，我由衷希望你們能白頭偕老，打從心底如此期盼著。

  請。

  一定要幸福呀。」

  幸福？

  嗯啊，和彩音在一起的我，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沒錯，你真是太幸福了。）

  （來到陌生的世界，依靠傷害對自己溫柔的女孩子們獲得慰藉，不用付出任何努力就獲得金錢，人氣，享受被人吹捧的快感。）

  （最終在女孩子們的眼淚圍簇下，可喜可賀地迎來與人氣聲優喜結連理的完美結局。）

  （多麼感人的故事呀。）

  我內心的最深處，仿佛存在著一個漆黑的漩渦，宛如是從九幽傳來的誘惑讒言，一點點吞噬著我的理智。

  它一直都在那，我卻始終對它視而不見。

  那一個又一個無法無眠的夜晚，它無數次將我扯進冰冷的漩渦。

  我知道的。

  早就知道的。

  「我的話已經說完了，呼……現在真的是極其舒適的狀態，似乎連空氣都甜了許多。」

  我變得能看清她的表情了。

  嗯……她在哭泣。

  聲音沒有任何異樣，表情也沒有任何變化，僅僅只是液體從眼眶中溢出，無聲滴落，仿佛那並不是她的眼淚。

  不可思議地是，即便如此，我的內心仍舊硬如磐石。

  「有沙，今後也會遇到令你幸福的人的。」

  「我……？」

  她吃驚地望著我，似乎聽到了什麼極其荒唐的話語，而我，仍舊是狠辣的沉默著。

  「和人桑，你在說什麼呢。」

  晚風停息，少女安然地站在遠處，遙望著我，隨著她微笑閉眼的同時，閃著月光的淚珠，斷了線般滴落。

  我究竟有多久沒有正視過她，沒見過她的這副笑顏了呢？

  「和人桑，我啊，早就已經幸福過了呦！」

  「…………」

  「謝謝你，當時選擇了我。那……再見了。」

  我無情地站立在原地，感受著手指的顫抖。

  再過兩分鐘。

  兩分鐘後，有沙將會消失在前面的拐角，我將看不見她的背影，如此一來，此時存於我內心的焦躁會被一口氣磨平。

  回去之後，與可愛的未婚妻閒聊，相互給對方洗澡，擁抱著進入夢鄉，迎來我們的明天。

  這樣就好。

  這樣就好……

  然而。

  （又要視而不見麼？）

  （現在的話，還來得及。）

  遠處，有沙的身姿即將消失於我的視野，搖搖晃晃地，視野下方的白色圖標，正劇烈閃爍著我從未見過的紅光。

  （你看，她還沒有走遠。）

  （你只要追上去，從身後抱住她。）

  （剩下的，你的身體會告訴你該怎麼做。）

  （沒什麼大不了的，簡單極了，嚯啦，只要邁開腳步……）

  我的胸口便如發生地鳴一般地震顫，口中如沙漠一般幹得沙沙作響。

  心懷恐懼地伸出右腳，不可思議地輕盈，緊接著邁出左腳……

  突兀間，在這東京的春夜，帶著櫻花香氣的陣風來襲。

  兩旁的樹木，葉子被吹得簌簌作響，拂起我的頭髮，推動了我的背脊……

  使我義無反顧地向她奔去。

  「有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