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1章 番外 大熔爐的交談

  加冕儀式。

  這個詞語就像是有魔力一般，不停地縈繞在周離的腦海之間。

  躺在生命教會的貴賓房間裡，周離感受著身下柔軟又舒適的床鋪，盯著潔白的天花板和華貴的吊燈，一時間思緒萬分。

  自從幾個月前來到這個世界後，周離就一直在過顛沛流離的生活。樹洞、野外、河流邊、碎石灘、森林，曾經的地球人在短短几個月的時間裡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野人。當然，其實有些時候周離自己都不禁感慨，他確實是有點實力在身上的。

  換一個人，可能早就崩潰了。

  從地球到異世界，從溫暖的床鋪到冰冷的地面，從和平而穩定的生活中剝離，被強制扔到戰亂與怪談滿世界的異界。說實話，周離一開始總是覺得自己堅持不下來，畢竟他這輩子連魚都沒殺過。可穿越的第三天，他就親手殺了一個野生的哥布林。

  啊···

  周離還記得當那柄長劍刺入哥布林的咽喉，那個除了耳朵與皮膚外都與人類極其相似的怪物痛苦的哀嚎著，自己手中的劍柄被對方顫抖的肌肉給震了一下。他以為自己會吐，但是，他很快就殺死了更多的哥布林。

  可能真的是命中注定吧。

  周離翻了個身，他現在沒有什麼感受，明明馬上就要參加加冕儀式，成為被世人認可的勇者，可以不用過那種顛沛流離的生活，他依舊沒有什麼感覺。

  他只是有些恍惚，覺得有些不真實。

  我真的···可以麼？

  周離感覺自己嘴裡有點苦澀，他一直都覺得自己是一個普通人，普通到扔進人群中誰也看不出來的那種。

  但偏偏是自己···

  很多時候，周離都在自我懷疑，但實際上他從未在其他人面前表現過這種軟弱的情緒，尤其是艾露瑪。他只是會在自我獨處的時候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與無力，仿佛他被剝離了一般。

  很快，伴隨著標準的三下敲門聲，一個溫潤而又充滿磁性的聲音從門後響起。

  「勇者殿下，塔里克國王想要見您。」

  「嗯？」

  周離愣了一下，然後迅速在腦海中尋找這位塔里克國王的資料。

  赫里寧·塔里克，現任塔里克國王，同時也是塔里克技術研究所的副所長。作為整個塔里克最有權勢的人，赫里寧沒有任何的家族或產業，他唯一擁有的只有人民宮中的一席之地，還有三個孩子。

  人們對他的評價很高，尤其是莫斯克本地人，在他們口中，赫里寧已經無限接近於開國皇帝塔里克·弗拉基米爾本人了。這是一個莫大的榮耀和讚賞，畢竟塔里克·弗拉基米爾本人在塔里克人民心中與神明無異，甚至在某些方面上已經超越了神明。

  腦中迅速過了一下赫里寧的身份後，周離站起身，整理好外表後開口道：「好的，我要在那裡和他見面，什麼時間？」

  「二十分鐘後，會有專車接送您。」

  恭敬地和周離說完時間地點後，這名侍者便離開了門前。周離也沒有繼續躺在床上的念頭了，他想了想，推開門，來到了艾露瑪的房門前。

  「艾露瑪神使，你在嗎？」

  在周離敲響門扉後，門的另一面似乎傳來了東西被碰倒在地的聲音。就在周離準備開口詢問的時候，艾露瑪清冷而又威嚴的聲音緩緩響起。

  「我在，有什麼事情嗎？」

  「是這樣的···」

  周離隔著門和艾露瑪大致解釋了一下即將發生什麼，畢竟馬上要面對一個國家的首領，周離也難免會有些緊張。畢竟他現在就是個新手勇者，而赫里寧可是統治了一個能在世界排進前四的大國的君主。

  「就是，我問了一下，雖然塔里克國王是指名我，但是他並不知道神使的存在，所以我想讓你和我一起去赴宴。」

  周離有些緊張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這幾個月的生活自己和這位高冷的神使說的話並不多，很多時間二人都是在交流戰鬥或是異世界的知識，所以他也不知道對方會不會同意自己的請求。

  「我明白了。」

  片刻後，門被打開，蔚藍色長髮的少女身著白裙，姣好如星月般美麗優雅的面容上滿是沉著與冷靜，「放心，我會和你一起前往的。」

  「再怎麼說，我也是你的神使。」

  這場宴會對艾露瑪和周離而言，是一個全新的認知。或者說，對周離而言，這是改變了他想法的一場宴會。

  赫里寧是一個很好的國王，同時，他也是一個好人。他見到周離後，便看出對方之前並不是達官顯貴，也沒有一個足夠強大的家族。所以，他選擇撤下所有的繁文縟節，無聲中將原本漫長且複雜的利益環節全部取消。

  原本的勇者與國王的會面，在赫里寧的操作下成為了一場老人和少年的交流會。面對這個慈祥的老人，周離也沒有太過掩飾自己的身份，他坦然地說出了自己的平民身份，當然，沒有說有關地球上的事情。

  赫里寧和周離的交談很有趣，他們沒有去做利益交換，也沒有說一些有關政治與武力上的問題。赫里寧只是在和周離閒聊，關心他的衣食住行，還有一些戰鬥上的技巧。就像一個長輩面對需要教導的完備一樣，慈愛而充滿關切。

  當然，赫里寧也注意到了艾露瑪，在得知艾露瑪的身份後，赫里寧便以塔里克國王的名義對艾露瑪表達了敬意，而艾露瑪則用豐富的知識與優雅的氣質讓在場的其他人都感到驚奇。畢竟他們很少見到知識範圍如此廣博的人了，但聯想到對方曾在神秘的神國中居住，一切也就釋然了。

  宴會沒有周離想像的枯燥與乏味，也沒有他想的那樣充滿銅臭與異世界獨有的惡劣氣氛。他沒有見到瘋狂追求女性的富家子弟，也沒有被人嘲弄窮酸。

  慢慢的，當蒂雅舉著酒杯向自己致敬後，周離就不太在乎自己的勇者身份了，他也懶得管自己的過去和未來。他只是想享受這一刻被人們簇擁，被人們在意的感覺。

  哪怕這都是因為他的勇者身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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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最開始你是因為我的身份接近我的咯？」

  莫斯克大熔爐，是整個塔里克的工業中心，也被稱為第二奇蹟。而現在，周離和蒂雅正坐在這第二奇蹟的一座高塔之上，拎著酒杯，看著遠方無數直衝雲霄的熔爐之煙，似乎在懷念著什麼一樣。

  「怎麼？失望了？」

  晃動著手中的酒杯，坐在熔爐塔的邊緣處，蒂雅看著自己在半空中微微晃蕩的雙足，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我沒有因為你的氣質和力量注意到你，是不是很難過啊？」

  「少跟洛卡學貧嘴。」

  周離嘴角抽動了一下，三年的時間，讓這位曾經爽朗大方的副隊長晉級成了風暴軍團的軍團長，同時也讓對方耳濡目染地學會了貧嘴這一高級能力。

  「哈哈哈哈哈，之前洛卡被我氣的讓我少和你來往，說都是你把我給帶壞了，說話貧的不行。」

  蒂雅仰起頭髮出爽朗而清脆的笑聲，作為風暴軍團的軍團長，蒂雅對外永遠是如暴風般凌厲且果斷的模樣，但在家人和周離面前，她總是開一些無關緊要的玩笑，然後把自己先行逗笑。

  「嗨，別提了。」

  周離擺了擺手，又無奈又好笑地說道：「你還記不記得那次晚宴？就是洛卡被晶詭在機場裡伏擊的那一次？」

  「啊，你說第四次晶詭襲擊啊。」

  將酒瓶放在一旁，蒂雅拽了拽有些穿不習慣的白金長裙，隨後帶著淡淡的笑意說道：「洛卡那小子被咱倆當成誘餌扔了進去，最後他一臉驚恐的問你是不是把他當成誘餌，然後我在旁邊說···」

  像是故意模仿當時的情況一樣，蒂雅清了清嗓子，然後換上一副有些難以啟齒的表情輕聲說道：「沒事的老哥，我也把你當成誘餌了。」

  「對，就是這次。」

  看到蒂雅惟妙惟肖的演繹後，周離也忍不住樂了，他舉起酒杯輕抿一口，長舒一口氣，隨後緩緩說道：「蒂雅，你知道嗎？在戰勝那隻晶詭之前，我一直都沒有信心當好勇者。」

  「是嗎？」

  蒂雅有些驚訝，她轉過頭，如寶石般明亮的雙眼裡滿是好奇，「這還真挺稀奇的，我怎麼記得你一直都挺厲害的呢？」

  在蒂雅的記憶里，周離這幾年來一直都以一種恐怖的姿態碾壓著天下所謂的英才。在黃金級別的時候，他就一個人帶領著十六個黃金級別的職業者，潛入被晶詭控制的機場中，偷襲殺死了六個黃金級別的晶詭。最後甚至在和蒂雅的配合之下，戰勝了白金級別的晶詭。

  不僅如此，在那場機場戰役後，他加入了風暴軍團，從最底層的士卒開始做起。僅僅不到一年的時間，周離在晉級白金的同時，因戰勝了一批來自遠洋的惡魔而連續晉升，直接接手了蒂雅的副隊長的位置。

  人們談論周離，都不免帶上崇敬的語氣。畢竟一個能在短短三年時間從黃金晉級為璀璨，同時不停地在惡魔手中取得戰績的勇者，這會讓人們更有信心戰勝那還未到來的災厄。

  「厲不厲害和心態沒什麼關係。」

  周離笑著搖了搖頭，他半躺在高塔的頂端，看著遍布著火燒雲的天空，輕聲說道：「我一直覺得我是一個普通人，拯救世界對我而言太遙遠了。很多個夜晚我都夢見世界被毀滅了，所有人都在不停的質問我到底為什麼不救救他們，為什麼不努力一把。」

  苦澀的笑了笑，周離閉上眼，聲音有些低沉，「那個夢真的很真實，我看到了旅館的胖大叔，諾斯酒館的阿姨，老村長，甚至還有你。自那以後，我就很害怕，害怕夢會成真，害怕我會失去一切，失去所有。」

  「如果不是後來你和我共同戰勝了那個白金級別的晶詭，可能我會一直都活在迷茫之中。」

  周離清晰的記得，當時在宴會的尾聲時，赫里寧接到了一個電話。與此同時，原本一直陪在周離身旁怕他不適應的蒂雅也消失在了人群之中。在周離的詢問下，赫里寧告訴了他，是第四次晶詭襲擊。

  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與赫里寧的交談讓周離感到了希望，也或許是艾露瑪那擔憂卻又充滿期望的注視，周離選擇了前往機場參戰。

  那次戰鬥別看他和蒂雅說的輕鬆，但其中的險惡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在數次差點丟了性命的遭遇戰後，周離和蒂雅解決了一批又一批的敵人。最後，他們以二皇子洛卡為誘餌，將那隻白金級別的晶詭合力擊殺。

  當自己緩緩地倒在身後的蒂雅懷中時，周離依舊沒有鬆開手中的劍柄，他只是死死地盯著那半個軀體被自己斬下的晶詭，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在心中激盪著。他沒有看到懷抱著自己的少女，那雙滿是複雜情緒的雙眸。

  其實我第一次注意到你，不是因為你的書籍。

  蒂雅的視線掃過周離的肩膀處，她也清晰的記得，那是周離為了幫助自己擋下那致命的一擊所付出的代價——貫穿了半個肩膀的巨大尖刺。她也依舊記得她與周離第一次見面時，那隻惡魔垂死的掙扎的攻擊，周離下意識地想要推開艾露瑪自己承受這一擊。

  其實，她最開始注意到的並不是那本華麗而璀璨的書籍，而是周離的眼睛，一雙明明滿是光芒，卻不知為何充滿自毀與犧牲的眼睛。

  高塔上的風清爽而明亮，蒂雅抱著膝蓋，白金交錯的長裙在熱烈而璀璨的火燒雲下格外美麗。她將鬢角散落的一縷長發攏至而後，明亮的雙眸微微眯起，宛如兩道好看的月牙一般。蒂雅凝視著周離，聲音一如既往的擲地有聲，但卻多了一絲往日見不到的柔和。

  「周離，你喜歡這個世界嗎？」

  「嗯？」

  周離愣了一下，手中送到嘴邊的酒杯停頓在半空。思索後，周離喝下一口甜酒，看著不遠處的火燒雲，平靜地說道：「我不知道。」

  「哼！「

  不知為何，蒂雅突然嬌哼一聲，隨後一手多奪走了周離的酒杯，惡狠狠地對周離說道：「你小子沾了我晉級軍團長的光能來這裡喝酒，你應該感激本騎士大人，所以，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對咯，這才是我哥們，剛才那磨磨唧唧的樣子我還以為你要轉生呢。」

  周離頓時一副「這才是我記憶里的蒂雅」的表情，慈祥地笑道：「說吧，哥們能幫就幫幫不了你打死我也沒有用，你儘管開口，我看著答應。」

  「···」

  突然，蒂雅拉住周離的衣領，如羊脂玉般潔白細膩的肌膚透露著健康的氣息，或許是晚霞與火燒雲的光芒，讓蒂雅的臉頰染上淡淡的紅暈。她凝視著面前錯愕的少年，一字一頓地說道：

  「如果以後，我是說以後，我們再一次陷入危機。」

  「你不許再犧牲自己，明白了嗎？」

  察覺到了嗎···果然是你啊。

  周離怔怔地看著面前的少女，他的自毀傾向這麼多年來只有艾露瑪察覺到了，現在，蒂雅也看出來了。

  不知為何，周離突然感到有些開心，卻又有些想哭。他看著面前的摯友，眼角明明在努力的哭著，但嘴角卻勾出一個笑容。

  「好。」

  他點了點頭，輕聲說道：「我不會再犧牲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