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落日

  減少，那就增加。

  缺失，那就贈與。

  「我不是神。」

  周離看著面前高聳入雲的高塔，閉上眼，似乎在和自己交談，也似乎，在和那個聽不到自己言語的少女交談一般。

  「我不是神，所以我做不到掌控一切。我也不會認為我一個人能做到最好，也不會什麼事都一個人去解決。」

  鐘聲緩緩敲響，此時的塔里克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之中。原本，人們的心是沸騰的，是被戰爭點燃的。可是當那顆心臟的顏色逐漸褪去，成為一顆透明卻依舊重重砸擊的心臟後，人們陷入了沉寂。

  他們看到了，那雲海中翻湧的詭異軀體。

  「說實話，除了我腦子裡那點已經沒有什麼用的未來視野外，和我那些夥伴比起來，我的能力其實並沒有那麼強大。」

  「比力量，現在的托蕾亞應該可以輕而易舉地戰勝我。她畢竟是十二刻和一個星球共同寵愛的存在，她現在的力量，已經超過了所有人的想像。」

  想起那個白髮少女在斬殺小可時猶豫不定的模樣，周離的嘴角微微勾起。他知道，這不是心軟，而是代表這個名為托蕾亞的少女，不會成為那個將一切視為草芥的魔王了。

  他看著那顆透明的心臟，視野里，周離什麼也沒看見，但他知道，她就在那裡，在聽著自己的話語。

  「比起智慧，我或許會比她們要強一些，但是，我並不認為我知曉一切洞悉一切。我依舊會詢問她們，我是否做錯了，或者我應該怎麼做。畢竟我不是神明，我只是個強一點，聰明一點的普通人而已。」

  「說實話，我都不認為我自己是一個英雄。」

  周離抬起頭，似乎感覺這個姿勢有些難受一樣，直接坐在了地上，拍了拍手，漫不經心地說道：「說實話，我到現在都覺得，有些人比我英雄多了。克里斯汀、木奇先生、傑洛斯特、范特斯、文學之神、塔里克、阿茲卡、那些埋在能源塔下的無名英雄。」

  手臂隨意地耷拉在膝蓋上，周離笑了笑，有些感慨地說道：「說實話，就連馬格南三世，拋開私人恩怨，我也認為他是一個英雄。這些人都有一個特點，就是他們接受平凡，但不甘於平凡。」

  「你知道嗎？他們就比你強在這一點。」

  周離指著那顆心臟，笑罵道：「說實話，你連馬格南三世都不如。這老小子明明那麼渴望星空，甚至將脫離束縛刻在了骨子裡，他都沒有不管不顧，拋下一切去追求他的星空。我告訴伱，他比你聰明多了，別瞧不起人家，至少人家知道這個世界外的星空是假的，你還在這裡跟個自爆卡車一樣天天爆爆爆。」

  「唉，沒辦法，理解。」

  周離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惆悵地說道：「你畢竟也是個孤兒，從小就生活在教會這種鬼地方，有些東西無法理解也是正常的。」

  【她聽不到你說話的】

  周離的耳旁響起了一個滿是迴響，卻有一種詭異氣息的聲音。

  他笑了。

  「出來了？」

  周離再次看向心臟，但這一次，他的眼中只剩下純粹的惡意，「終於忍不住了？」

  「情緒之神，彌撒。」

  【這一次，你會死】

  「那也得把你不成器的馬拉下來一起死。」

  周離笑呵呵地說道：「讓你爹我害怕？你還早了幾萬年呢。」

  【污言穢語毫無意義，只會讓你更像一個囂張的螞蟻】

  「對，你說的對。」

  點了點頭，周離笑的更加燦爛，「那連污言穢語都不會噴，只知道在這裡跟我放狠話結果什麼也幹不了的飛舞彌撒先生是什麼？被人帶了綠帽子的螞蟻？」

  【呵】

  「你不會生氣的，不用裝了。」

  周離抱著胳膊，收起了笑容，聲音平靜，「情緒之神百忙之中就是為了和我演戲？還是想體驗一下人類的情緒？」

  【你依舊很聰明】

  「依舊？」

  周離挑了下眉，然後他也沒放在心上，只是揮了揮手後問道：「你來是想說什麼的？不僅僅是通知我一下我要死的消息吧？」

  【收手】

  周離的耳旁響起了神明的聲音。

  【離開這裡，是你唯一的選擇】

  「理由。」

  周離收起情緒，平靜地問道：「再怎麼說，你也得給我一個理由吧。」

  【現在的你承受不住真相帶來的撕扯，離開這裡，前往東方三庭，哪裡會有你想要的答案】

  「哦？」

  周離挑了下眉，饒有興趣地問道：「那我離開後，你會做什麼？」

  【這些人和你有什麼關係？】

  沒有回答周離的問題，那個聲音再次響起：【周離，你應該明白，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無論是塔里克還是馬格南，他們和你都沒有任何關係】

  【你為了保護一群與你毫不相關的人，放棄自己和同伴們的生命，讓那些追隨你的人深涉險境，這有什麼意義？】

  彌撒的詢問讓周離怔住了。

  對啊，他憑什麼要救這些人？

  自己是地球人，哪怕開拓者告訴過他，他的故鄉是這裡，但周離的記憶和本能都是地球的模樣。對於自己而言，這個世界更像是一個後來的入侵者，莫名其妙地闖入了自己平靜的生活，把原本地球上的周離殺死，攪亂了自己的一切。

  所以，自己為什麼要拯救這裡呢？

  「對啊，為什麼呢？我也在找這個答案。」

  突然，周離笑了。他的笑有些自嘲，但更多的，是一種慨嘆，「算了，不和你玩梗了，你也接不上。」

  「你要問理由，我能給你編出來無數條。」

  周離偏過頭，看著那塔里克連綿不絕的建築群，還有明顯的中世紀宮塔風格的民宅，腦海里浮現的是地球上那個紅色國家的建築風格。

  很像，真的很像。

  那些僅僅是為了一個信念，就將自己的生命奉獻的人。豪放而不是藝術的建築風格，還有那些粗獷中帶著獨有細膩的塔樓。

  但也只是像。

  這個世界，終究不是地球，不是那個周離心心念念的家鄉。

  「其實一開始，我還真不想拯救這裡。」

  周離說的不僅僅是重生後的那段日子，也有他上一世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世界，突然把活得好好的我拉到這裡。沒有網絡也沒有白絲小姐姐給我跳舞，原本的社交關係全部消失，平穩的生活被徹底打亂，還被扣上了一個拯救世界的沉重帽子。說實在，最開始我都想過，要不然這個世界就徹底毀滅了算了。」

  「但是啊。」

  周離敲了敲自己的額頭，他看著那顆「心臟」，輕聲說道：「我可是看到了，一群執拗的蠢貨，拼了命的想讓我喜歡上這個世界。」

  「或者說，他們根本沒有意識到，真正讓我升起拯救這個世界念頭的，就是這群執拗的蠢貨。」

  「你是神明，你不懂。」

  周離拍拍手，似乎在打掉上面的灰塵一般。他站起身，雙手插兜，神情平靜，「你不明白，一群偏執的，執拗的蠢貨，會為了一個理想，或者為了一群與他們毫不相干甚至背叛過他們的人，在你面前心甘情願的赴死。」

  「你只會覺得，這些人真蠢，浪費了我的燃料。他們就是一群無藥可救的蠢貨，一群自以為是的瘋子。」

  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周離還記得，那個被稱為守護神的中年男人，拖著幾乎崩潰的軀體平靜地站在古神面前，衝著那扭曲身影發出挑釁的笑聲。還有將自己靈魂分割，最後親手殺死神靈的老人。他們都在不經意間，讓周離開始接受這個世界。

  「但是，我覺得，這些蠢貨雖然蠢，但蠢的讓我可愛。」

  伸出手，大執政官的勳章靜靜地躺在周離的手心中。他看著心臟，緩緩地將勳章掛在自己的胸前。

  「我救這些人，不是因為你們這些狗屁倒灶的東西給我賦予的命令。也不是勇者這兩個字帶給我的責任。首先，我不接受命令，其次，我拒絕任何我不喜歡的責任。所以，我救他們」

  輕輕摁下手中的勳章，那些早已經連接的符文頓時綻放出璀璨的光暈。在那座高塔的頂端，一道的微不起眼，卻蘊含著強大能量的光束開始匯聚起來。

  在那道光束旁的，則是將自己臉頰埋在圍巾里的高挑少女，和身形嬌小，卻輕易在半空中漂浮的卡婭。

  「只是因為，他們在自救，僅此而已。」

  轟！！！！！！

  傾瀉的能量頓時宛如驚濤海浪一般猛然爆發，就在那些能量要觸碰到心臟的一瞬間，一道紫色與銀色相互交錯的門扉突然緩緩展開，隨後將這些能量完全吞噬。

  虛空的帷幕被打開了，那漫長的紫色空間裡，一道道由純粹能量聚集的洪流開始不停地衝擊著周圍的一切。

  然後，那道銀色的帷幕，被衝擊開了。

  銀白色的高塔，湛藍色的模擬蒼穹，無人卻依舊不停行使的流線型「穿梭器」，將無數貫穿天際的樓宇相互串聯的傳送通道，天空中交錯飛行的金屬鳥。

  「卡拉卡拉！安利亞保潔，為居民帶來整潔的城市環境！」

  清潔機器人正在一絲不苟地清洗著地面，哪怕這個世界早已空無一人，創造他的主人已經全部變成了怪物，但他卻依舊遵循著程序的意志行動著。

  它開始用水流衝擊著地面，將地面上不存在的灰塵一掃而空。不一會，他發出了欣喜的啾啾聲，這是程序，一個小小的程序。

  轟

  一個有些微弱的聲音響起，但管他呢，接下來還要繼續清理。

  天空中的穹頂開始出現了些許裂紋，不一會，又一聲悶響響起。

  「把這小傢伙給忘了。」

  這時，保潔機器人聽到了一個陌生的聲音。他抬起頭，禮貌地回應道：「您好，安利亞保潔，為居民帶來整潔的城市環境！」

  「這小傢伙是傀儡嗎？」

  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林鳶緩緩地從一旁的玻璃旁走出，看著那一絲不苟地清潔地板的小機器人，對一旁的崇皇問道：「卡利斯的傀儡？」

  「嗯，差不多吧。」

  崇皇點點頭，已經褪去了所有裝甲與武器的他顯得格外年輕，或者說，他已經將崇皇這個名字丟掉了，現在的他，叫周長安。

  「我們要把它帶走嗎？」

  林鳶看著正在用毛刷刷著地面的機器人，明明這個世界沒有灰塵，這條街道上也從未有人走過，但它卻依舊機械地清洗著地面。

  「帶走吧。」

  周長安看了一會這個機器人，聽到頭上傳來的衝擊聲後，他輕輕嘆了口氣，隨後開口道：「他或許是卡利斯這個文明存在的最後證明了。」

  「卡拉卡拉！安利亞保潔，為居民帶來整潔的城市環境！」

  小機器人聽到周長安的話語後，屏幕上出現了一個簡筆畫，畫上則是一個笑臉。

  「這場能量的衝擊會讓這座城市大部分的設施陷入癱瘓，雖然你和我已經盡力地將那些書籍保留下來，但我們也不知道，下一次這個世界重見天日會是什麼時候。」

  周長安輕嘆一聲，卡利斯剩下的那些虛空怪厄在得知塔里克的處境後，毫不猶豫地將這個城市的決定權交給了周離。他們說，已經成為怪物的他們再也無法將卡利斯文明復原了，卡利斯這個種族雖然還在，但是文明已經徹底毀滅。

  而這座名為卡利斯的城市，也只是一個死去的墓碑而已。

  卡利斯的族長說，如果這個城市的崩潰會讓一個國家，一個文明獲得新生，那麼這個城市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下一次我們看到這個地方，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林鳶輕嘆一聲，接下來，她們將會進入卡利斯的避難所之中。哪裡儲備了碳基生物可以存續百年的物資，和足夠的沉睡艙。但是，現在那座避難所里，只會有兩個人進入。

  「走吧。」

  周長安走到小機器人面前，伸出手，輕輕將機器人的開關摁下。

  伴隨著熄滅的聲音，這個小機器人的表情變成了茫然的模樣。它「看著」周長安和林鳶，機械的聲音再次響起。

  「歡迎您使用安利亞保潔產品.」

  「再見。「

  最後一眼，周長安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座帶給他茫然與希望的城市。隨後，他拉著林鳶的手，踏入了這座城市的地下深處。

  當這座城市的穹頂被融化的那一刻，這座銀白之城陷入了死寂之中。無人的飛行器、車輛和流動的履帶都陷入了凝滯之中，而那些屏幕上，也出現了短暫的花火。最後，一個個文字出現在了那些屏幕上。

  【再見】

  最後，萬年不變的蔚藍色穹頂，將最後的能量緩緩地轉化為橘黃色的天空。這一次，卡利斯迎來了數萬年後，第一場落日。

  屬於卡利斯文明的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