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與神明道別，擁抱生靈的時代

  看到已經醞釀多時，蓄積在一個龐大池子裡的銀之水，達摩斯神情低落而掙扎。

  周圍到處是散落的金屬殘骸，散發出難聞的刺鼻氣味，這些都是可爾妮先前嘗試的結果。

  稍一觸碰，至少也是當場斷裂，更多的則是被完全腐蝕，留不下絲毫痕跡。

  哪怕是菲利奧，也對這比起水銀恐怖無數倍的液態金屬感到發自靈魂的恐懼。

  直到親眼所見，他才明白為什麼阿爾宙斯會被由這種物質構成的隕石擊傷。

  它根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產物，帶有巨大的腐蝕性，只有用凝聚成固態的相同物質構成的管道和水池才能承載它的侵蝕。

  哪怕是沒有形體的精神力，一旦附著在其上，也會被某種不知是毒素還是什麼的東西浸染，進而傳導到體內，讓人一陣昏沉。

  淺嘗輒止的試探，就讓他感到腦袋發脹，心生忌憚。

  而微弱的綠色光芒，就是從池底隱隱冒出，若隱若現，卻讓人找不清方位。

  澎湃的神力從銀灰色的液態金屬中溢出，雖然被遮蔽了巨大多數，卻也毫無疑問地揭示了隱藏在「水下」的寶物的真身。

  自覺可能出現事故的奇辛，將這個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捨棄的至寶，封存在了這片他自認為最安全的水池裡。

  神殿之外，歡呼聲和驚呼聲交織，在一眾士兵和祭祀的歡呼聲中，阿爾宙斯的身影越來越近，時間不等人。

  菲利奧看了看還在思想鬥爭的達摩斯，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像先前那般急躁，反而舒緩下來，輕聲寬慰道：「這裡就交給你們了，也許能找到個什麼工具把它撈出來，不要自責，奇辛願意當被魔戒控制的斯麥戈，你也可以去做個弗洛多嘛！外面就交給我來頂住。」

  「斯……斯麥戈？」

  突如其來的陌生名字讓達摩斯摸不著頭腦，菲利奧卻只是笑了笑，灑脫地轉過身，輕輕一揮手。

  「不過是我家鄉的故事罷了，我希望最後的結局也是一樣，就交給你了，可爾妮、娜姿，你們幫他一下，別跟出來。」

  淡淡的超能力籠罩在正要和他一同出發的娜姿和可爾妮身上，溫柔卻不容抗拒地按住了她們，不過片刻，高大的身影就消失在幽深的甬道中。

  面對降臨於此的阿爾宙斯，菲利奧選擇了獨自前往。

  胸前的天界之笛開始發燙，讓胸口處的皮肉都感到了一絲炙烤。

  ——

  阿爾宙斯面無表情地從遠方天際以看似緩慢實則迅捷無比的速度趕往神殿，降落在從山崖上延伸出去的小小平地。

  剛剛還在歡呼和吶喊的祭祀、士兵都已經消失不見，被菲利奧打發到了安全的地方，迎接神明降臨的只有他一人。

  對於這樣有些輕慢的待遇，阿爾宙斯卻並不以為意，或者說，從現身的一刻起，它就仿佛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只有看到菲利奧的時候，才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

  【人類，你的身上為什麼會有我很熟悉的氣息？】

  居高臨下地俯瞰著在自己面前顯得十分渺小的菲利奧，阿爾宙斯的語氣平和而疏遠，雖有些好奇卻也完全不以為意。

  就像是看到了路邊的一隻稍微有點奇特和眼熟的蟲子。

  淡淡的銀灰色在昏沉的日光之下更加明顯，仿佛籠罩在體表的一層薄霧。

  無形的威壓本能地逸散開來，哪怕沒有針對性，也讓菲利奧和護在身旁的夢妖、帝王拿波還有太陽伊布感到心跳加速，呼吸都粗重了幾分。

  不僅是強大，還有冷漠的危機感。

  「阿爾宙斯，我是由未來的你委託前來這裡的使者，這是我的信物。」

  察覺出幾分異常的菲利奧毫不猶豫，果斷從胸前的外衣里拿出天界之笛，捧過頭頂。

  【未來的……我？原來如此，那麼，你來做什麼？】

  毫無溫度的目光掃過天界之笛，確認了氣息真實性的阿爾宙斯微微點頭，卻依舊不為所動，冷淡地詢問起菲利奧的來意。

  「未來的你希望我協助調查發生在米季納的背叛事件，根據我的調查，米季納之王達摩斯並沒有背叛你，真正做出反叛行為的是他的下屬奇辛，現在已經被我親手格殺。只是生命之源被他偷偷放置在一個危險的水池中，暫時還無法取出，希望你能寬限一段時間。」

  神明的威儀高遠而不可捉摸，強烈的距離感和恐怖的力量讓菲利奧絲毫不敢大意，三言兩語就將情況稟明，不卑不亢地看向這位以公平著稱的造物主。

  【承諾就是承諾，不容更改，這是顛撲不破的規則。】

  回應他的，是一段仿佛早就輸入好的話語。

  阿爾宙斯仿佛一眼就看透了菲利奧的意圖，神色古井無波，看不出深淺。

  「可這也是事出有……」

  【未來的使者，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後面的事情與你無關，應該讓達摩斯和米季納的人來完成它們。背叛者需要付出代價，動用禁忌的力量更是如此，不論緣由。請讓開道路吧。】

  不給菲利奧多說什麼的機會，一言一行仿佛機器人的阿爾宙斯漠然地點點頭，再度向前邁步。

  它早已看到了隱藏在神殿深處的達摩斯，與那一汪銀色的劇毒金屬。

  沒有什麼多說的必要。

  然而，就在它前進的道路上，渺小的凡人卻一動不動。

  【你越界了，未來的使者。】

  緩緩停下腳步，阿爾宙斯的聲音如同寒風一般冰冷刺骨，不像是與他見面時那個沉靜的神明，倒像是變成了某種程序。

  或者說，被規則支配的存在。

  閃耀的光點從體表溢出，每一顆都是足以威脅冠軍寶可夢生命的強大力量，讓護在菲利奧身前的三隻寶可夢汗毛倒豎，如臨大敵。

  造物主的威能，絕非任何一隻一級神可以相提並論，即便是在失去了多枚石板的時刻。

  排山倒海般的氣勢如同滔天的巨浪，拍擊在菲利奧的身上，讓他仿佛置身於咆哮的怒濤之間。

  菲利奧眉頭緊鎖，深吸一口氣，看向阿爾宙斯，指了指天上。

  日全食還差了最後的一點，此時此刻，太陽依舊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時間還沒有到，你需要遵守這項規則，這一點你不否認吧。」

  昏沉的光線灑落在青年的臉上，映照出倔強的面容，黯淡卻又清晰。

  阿爾宙斯仰起頭，天空中確實還存留著微弱的日光，太陽還剩下最後一角。

  事實當前，它微微頷首，駐足原地，恍若雕塑。

  【你很聰明，希望你別做蠢事。】

  晶瑩的白光停留在它的體表，引而不發，與表層的銀灰色物質交相輝映，帶著危險的美感和來自神明的警告。

  只片刻，菲利奧的後背就被汗水打濕，掌心也一片冰冷濕潤。

  超能力向身後延伸擴散，緊張觀察著焦頭爛額，嘗試各種辦法卻終究無功而返的達摩斯幾人。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阿爾宙斯，我去督促達摩斯，讓他加快進度。」

  欠身施禮，菲利奧步步倒退。

  阿爾宙斯不置可否，身上的光芒輕輕閃動一下作為默認。

  當菲利奧轉身消失在黑暗中，熟悉的聲音從心底傳來。

  【歷史由生命創造，而非與之相反。】

  猛然回首，卻見阿爾宙斯毫無動靜，反倒是天界之笛閃閃發亮。

  他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向這個陪他一起穿越時空的神明信物。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當人的部分完成，剩下的就是神的領域。】

  平淡的話語帶著幾分自信和悠然，讓菲利奧也稍稍放下心來。

  耀眼的藍光在黑暗中亮起。

  璀璨奪目，讓在神殿外的阿爾宙斯也為之側目，眼中煥發出一閃而逝的神采，卻又被灰暗的冰冷轉瞬遮蓋。

  那份異樣的冷酷愈發明顯。

  這是歷史的變數。

  與此同時，神殿最深處，客氣地向娜姿和可爾妮表達謝意之後，達摩斯孤身一人站在充斥著毀滅之意的水池前，神情堅毅。

  所有嘗試都以失敗告終。

  生命之源的光芒被來自異世界的詭異力量阻隔，時隱時現。

  就像是已經被力量迷惑了心靈的奇辛，在向他發出最後的挑戰。

  占有還是歸還。

  毀滅還是重生。

  這是自認為守護者的異化之人，向自己的國王發出的最後的質問與挑釁。

  在力量面前，有些人走向毀滅，有些人依然純粹。

  深吸一口氣，達摩斯眼前浮現出與阿爾宙斯相遇、相識、相互認可的場景。

  還有自己視為生命、高於生命的城邦。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菲利奧的身影從甬道中出現。

  「你確定要這麼幹麼？」

  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菲利奧眉頭緊鎖，眼中寫滿複雜的情緒。

  「多謝你的幫助，未來的朋友。你和阿爾宙斯的對話我全都聽到了。我不會辜負你們的，這是我作為國王的責任。你說得對，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這就是我要付出的代價。」

  達摩斯微笑頷首，本就晶瑩剔透的超克之力竟更加純粹了幾分，如同皎潔的月光。

  在菲利奧的注視下，他坦然地走向了一個與記憶大不相同卻更殘酷的道路。

  因勞作而滿是老繭的大手舉起，超克的能量纏繞其間。

  深吸一口氣，達摩斯咬緊牙關，向下暗去，沒入充滿了劇毒物質的水池。

  「……！」

  只一瞬，這個一向以溫和笑容示人的質樸漢子就滿臉是汗，五官在痛苦中扭曲。

  本應被阿爾宙斯承擔的痛苦，這一次落在了米季納之王的身上。

  不僅是肉體的傷痛，而是直入靈魂。

  既是燒灼，也是湮滅。

  神也無法規避的劇毒折磨著他的身心，帶給他毀滅的後果。

  超克的光芒明滅閃爍，卻也無法阻擋。

  只能讓他在極度痛苦中多堅持片刻。

  掙扎、摸索、尋覓，微弱的生命之光近在眼前，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抓住。

  小小的水潭在此刻顯得深邃又廣闊。

  劇烈的痛楚，讓他動一下都分外艱難。

  「你……」

  娜姿和可爾妮神色掙扎，心有不忍。

  對視一眼，兩人決定上前，以自己的特殊能力助他一臂之力。

  但這個念頭才剛剛升起，柔和的超能力卻將她們死死纏繞，定在原地。

  「都不讓人省心……交給我就是了，這次可真是讓那隻羊駝算了一道。」

  將灼熱的天界之笛握在手中，感受著灼人的熱量，菲利奧背過身，迎向已經隱隱閃動著白色光芒的甬道。

  心中某根無形卻緊繃的弦斷裂開來。

  「喂！你……你別過去！你擋不……！」

  萬分的痛苦中，汗如雨下的達摩斯掙扎著抬起頭，看向菲利奧的背影。

  「你在說什麼？我可聽不懂。」

  菲利奧頭也不回，隨意地揮揮手。

  「做好你自己的事，別自作多情，我只是看那傢伙不太爽，給它治治病罷了。」

  「……另外，還沒有什麼對我來說是不可能的呢，這次也不例外。」

  餘音裊裊，飄散在空中。

  話音落下，人影已消失在黑暗中。

  神殿外，太陽的最後一縷光與熱也被黑暗遮蔽。

  宿命的日全食，如期到來。

  【我知道你看著呢，別裝死，你什麼時候能趕過來救命？】

  黑暗中，緊握天界之笛的菲利奧在心底低語。

  【堅定守住，就有辦法。】

  從笛子裡傳來的訊息讓人格外火大。

  【我就知道你個偷窺狂肯定偷偷看過我的記憶，不正經的老羊駝！還堅定守住……你就不能跟我說點吉利話嗎？】

  青筋暴跳，菲利奧惱火起來。

  沉默的怒吼震耳欲聾。

  【……不會太久，會有辦法的。】

  察覺到菲利奧的惱怒，阿爾宙斯也不敢多說什麼，訕訕道。

  「希望你的辦法不是把我的牌位供在起始之殿……不然我做鬼也要打你兩巴掌，把你的牌位也戳在那。」

  對這個關鍵時刻掉鏈子的傢伙失去了最後的耐心，菲利奧不耐煩地一揮手，迎向已經近在咫尺的古代造物主。

  但不知怎的，盤踞在靈魂深處的緊張情緒卻也出人意料地消散一空。

  兩顆碩大的寶珠懸在身後，菲利奧擺開戰鬥的架勢，雙腳站定。

  「阿爾宙斯，今天此路不通！」

  中氣十足的喊聲迴蕩在甬道中。

  【我警告過你，別做蠢事。】

  作為回應的，是阿爾宙斯緩慢卻充滿了威脅意味的聲音。

  以及一道奪目的光束。

  象徵著裁決的制裁光礫。

  那是來自無情審判者的最終裁決。

  全知全能造物主在看到銀之水的剎那就明白了發生的一切。

  它的尊嚴不允許自己視而不見。

  審判時刻，就是現在。

  「帝王拿波，時間！太陽伊布、夢妖，空間！落到我身上，我來承擔！」

  來勢洶洶的強攻由遠而近，菲利奧一聲厲喝，全身的超能力如山呼海嘯，又似爆發的火山，在時空之力的加持下瞬間綻放。

  跨越時空而來的規則之力充滿暴虐的破壞與柔和的創造，矛盾卻又協調。

  時光流逝，空間挪移。

  縷縷青絲變作白髮。

  道道皺紋迅速浮現。

  旺盛的生機在時光長河裡飛速消逝。

  但轉瞬間，逆流而動的時空又將花白的髮絲恢復了原狀，懾人的氣魄讓瞬間衰朽的身軀重煥生機。

  超乎想像的神奇變化在他身上蔓延。

  緊接著，這份力量再度轉移，延伸到以一己之力承擔了最大壓力的帝王拿波身上。

  再之後，是聯手出擊，強行擔負起與自己並不匹配的空間之力的夢妖和太陽伊布。

  「艾露！」

  「綺朵！」

  生死交錯的時刻，腰間精靈球炸裂。

  哲爾尼亞斯與基格爾德的生命饋贈在這一刻熊熊燃燒，如同黑夜中的火炬。

  清淺的淡粉色點亮了昏暗的甬道和沉寂的世界。

  「蘭卡！——」

  熾烈的咆哮聲在眾人的身後響起，比此前任何一次的波導都更加純粹，晶瑩到幾乎透明的藍光仿佛將萬物都披上了一層紗衣。

  恍然間，一顆茁壯生長的世界樹虛影從杖尾鱗甲龍的體內冒出，幾乎凝為實質。

  傳說與生命的力量在這一刻融為一體，以窮盡一切的決心，與阿爾宙斯狹路相逢。

  「轟——」

  混雜與純粹，七彩與瑩白，轉瞬即至的碰撞將時空也就此凝固。

  交織、湮滅，進而徹底消亡。

  神明的審判在這一刻被阻擋和抵消。

  【不自量力！】

  阿爾宙斯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情緒。

  那是純粹的憤怒。

  哪怕只是隨手一擊，被從未放在眼裡的凡人擋下，對它而言也是莫大的羞辱。

  然而，這還遠遠沒有結束。

  無數光點從菲利奧的體內升起，胸前的天界之笛閃耀著璀璨的輝光。

  【什……？！】

  就在阿爾宙斯醞釀著足以毀滅一切的強攻之時，屬於凡人的反擊也驟然降臨。

  以一種它完全未曾設想的方式。

  「誰都有弱點，哪怕你是神也不例外！交給你了暴飛龍！mega進化！龍之俯衝！」

  跨越時間長河的偉大力量從虛空中源源不斷地湧現，湧入眾人體內，又隨著無形的光之橋匯入到旋轉著飛出的精靈球中。

  阿爾宙斯的「辦法」及時趕到。

  承載著夥伴們拼盡全力創造的機會，雄壯的飛龍在七彩光芒的照耀下化作血色的新月，周身燃起熊熊的氣焰，沖向無可匹敵的造物主。

  基格爾德的生命之力被徹底燃燒，化作一瞬間的燦爛。

  凡俗的生命向崇高的萬物之主衝鋒。

  「轟——」

  狹窄的甬道，在兩尊龐然大物的激烈對撞中轟然破碎。

  亂石倒塌、塵土紛飛，卻又被規則的力量徹底湮滅，化為無形。

  一陣地動山搖過後，神殿外圍已完全毀滅，沒留下絲毫痕跡，只剩栽進地面，直接從mega進化的狀態中脫離的暴飛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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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及……胸口浮現出一道淺淺傷痕的阿爾宙斯。

  失去龍之石板的它，受傷了。

  不再是來自異世界的隕石，而是來自凡人的一擊。

  米季納山城裡，剛剛還在歡呼神明降臨的人們紛紛駐足，愕然地看向天空。

  哪怕是他們也能看出，阿爾宙斯聖潔的身軀染上了一層灰撲撲的色彩。

  神威依舊，興高采烈的人們紛紛跪倒。

  卻不是崇拜，而是恐懼。

  整個城市都在驚恐中顫抖。

  「阿爾宙斯……發怒了……」

  苦澀的聲音從離開神殿的幾個祭祀口中發出，帶著滿滿的絕望，又將這種情緒如傳染病一般擴散到整個城邦。

  但不是所有人都和他們一樣。

  幾個本就膽大而叛逆的年輕人反而被從天而降的威勢激起了怒火。

  他們強梗著脖子抬起頭，倔強地挺直腰板，拼盡全力，想要從跪姿強行站起。

  恍惚中，一道道目光穿越扭曲的時空，竟也看到了那個屹立在神明前方的身影。

  還有圍繞在他身邊，寸步不讓的七隻寶可夢。

  混亂的局面，震撼人心的巨大爆炸，還有讓人絕望的神之怒……

  這一切讓他們無法辨別發生在遠處的戰鬥究竟是怎樣一回事。

  但一種微妙的情感在心底蔓延開來。

  他們意識到，魔獸真正的身份就如達摩斯所說，不是工具，而是生命相托的夥伴。

  哪怕在直面神明的時刻也是如此。

  「有人在阻止它！有人能阻止它！」

  被神力壓得滿臉通紅的少年，憑藉自己天賦異稟的蠻力長身而起，突破了阻隔，將自己聲嘶力竭的吶喊傳向遠方。

  有一就有二。

  從小小的角落開始，敢於抬起頭的人們將自己的呼喊連成了一片。

  一道模糊不堪的虛影在天空中投射。

  那是遠方的畫面。

  人們看到了那已被恐怖的液態金屬折磨得不成人形，卻依舊在苦苦尋覓的身影。

  那是他們敬愛的國王。

  在他身旁是前赴後繼撲入池中的魔獸。

  蔚藍的光芒從兩道模糊的黑影中射出，纏繞在它們的身上。

  雖只是杯水車薪，卻也努力阻隔著劇毒物質的侵蝕，爭取短短片刻的時間。

  聲嘶力竭的吼叫漸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肅穆的情緒與心底無聲的吶喊。

  越來越多的市民戰勝了對神明的敬畏與內心的怯懦，從堅硬的石板地上站起。

  他們雙手合十，為苦苦支撐的國王和不知從何而來的陌生人發出祈禱。

  只是這一次，祈禱的對象不再是神明。

  難以言說的情感化作無形的力量，凝聚成屬於凡人的意念，刺破黑暗。

  一個稚嫩的文明正走出自己的襁褓，發出第一聲沉默的吶喊。

  【……我記住你了。】

  淺淺的銀灰色在阿爾宙斯的眼中擴散，確切地說，是以它為中心的整個世界。

  沒有暴怒，也不是任何的情緒。

  胸前的傷口瞬間恢復，冰冷的目光再無絲毫情感可言。

  躁動的力量從它身上溢出，也終於讓菲利奧見到了它的真實面貌。

  與池中的銀之水別無二致，卻濃縮了無數倍，蘊藏著讓人心悸的氣息。

  也揭露了一個讓人難以置信的事實。

  在撞碎那顆恐怖隕石的同時，無敵的造物主不僅失去了自己的石板，也被這份詭異的力量污染。

  這一切大大超出了菲利奧的認知。

  整個世界在他眼中都變得面目全非。

  【一切都將不復存在，除了記憶。】

  宣判了米季納乃至萬物的命運之後，阿爾宙斯閉上已經被銀灰色完全浸染的雙眼。

  刺眼的輝光從它的體內亮起，仿佛是日全食籠罩之下，天空中升起的另一輪太陽。

  只是，這個太陽帶著冰冷而非溫暖、毀滅而非創造的力量。

  「大言不慚……你的套路我已經記下了，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輕輕抹去嘴角的鮮血，潔白的手套也染上了一抹悽厲的殷紅，在冰冷的光線之下憑空多了幾分邪異的美感。

  「師父說的變化與均衡，我現在算是理解了……不過，我可還沒老呢，只要我還站在這片大地上，你就算是帶著十七個石板一起過來，我也得讓你留下點什麼再走！」

  煞白的面孔也掩飾不住眼中的恣意。

  浩瀚如汪洋的超能力從體內奔涌而出，化作無邊無際的湍流。

  在沉睡數月之後，那份改寫萬物的強大能力再度甦醒，向著化創造為毀滅的造物主席捲而去。

  冥冥之中，一個個從未謀面，卻讓此刻的阿爾宙斯也隱隱有些忌憚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身後。

  「波曼！」

  艱難從地底拔出腦袋的暴飛龍搖搖晃晃地站在了菲利奧身前，用一聲中氣十足的怒吼，發出了對偉大造物主的挑戰。

  一道道微弱卻堅定的光從它的身後湧入體內，卻不再是只源自自己的夥伴，而是從這方脆弱卻又堅韌的世界，從每一個渴望著生存卻又不畏懼毀滅的自由的靈魂之中。

  【狂妄！】

  銀灰色的雙眸再度睜開，凝聚到極限的強大神力化作一顆巨大無比的光球，承載著阿爾宙斯莫名而來的憤怒與隱藏在憤怒之下的一絲忌憚，轟然砸落。

  「狂妄的是你才對！暴飛龍，讓它看看我們的器量！捨身衝撞！」

  「波曼！——」

  承載著夥伴們的期望，承載著無數生靈的祈禱與祝願，暴飛龍本就無比壯碩的身軀竟又在瞬間膨脹了三分。

  七彩的光芒再度亮起。

  不過片刻喘息，它就強行發動了自己的第二輪mega進化。

  激盪燃燒的氣焰化作一隻猙獰的龍首，朝著從天而降的滅世一擊發出不屈的怒吼。

  無數光點從他們的身上溢出，來自這方世界的排斥力姍姍來遲。

  已來不及阻止任何事情的發生。

  強大的力量已經達到了人類，或者說一切生命可以達成的極限。

  縱然是昔日的基格爾德在前，也不得不在雲集了萬千生命與時空權能的強力衝擊面前退卻，否則便有性命之虞。

  但在阿爾宙斯的攜怒猛攻之下，這仍像是螳臂當車。

  耀眼的白光刺破了黑暗，卻不是日全食的結束，而是毀滅的殺機降世。

  傾盡了全部的力量，燃燒了自己全部的潛能，菲利奧虛弱地坐倒在地。

  在他身旁，是已經橫七豎八失去了意識的夥伴們。

  就連兩顆承載了無盡時空法則的寶珠也變得黯淡無光，被直至昏睡也未曾放手的帝王拿波與太陽伊布死死抱在懷裡。

  「瑪…瑪奇……！」

  強撐著最後的一口氣，夢妖掙扎著飛向菲利奧，落到他的頭頂。

  就如以往無數次同觀落日那樣，不閃不避地注視著暴飛龍與阿爾宙斯的最後一擊，並等待一個結果。

  生與滅，這是個簡單的二選一。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當人的部分完成，剩下的就是神的領域。】

  碰撞前的剎那，同樣的話語在菲利奧的心底再度響起，箇中意味卻是大不相同。

  話音未落，流轉的時空如同按下了暫停鍵，就連阿爾宙斯的猙獰都沒有絲毫變化。

  無盡的虛空出現在菲利奧的眼前。

  銀白色的美麗身影從遠方而來，跨越時間的長河，打破最本質的規則，站到了他的身旁，與另一個時間線上的自己相對而立。

  巨大的排斥力讓周遭的空間泛起一道道漣漪，卻無法阻擋擁有十七枚石板的阿爾宙斯在不知多少年前的「古代的自己」面前恣意展示自己的強大。

  燦金色的前足輕輕一踏，所有的石板圍繞在它的身旁，將世間萬物濃縮於一，也包括那即將到來的制裁光礫。

  「唰」

  時間恢復流動，如同清風拂過的輕微聲響中，聲勢浩大的審判光礫被乾脆利索地從這世間抹去，化做虛無。

  剛剛還氣勢洶洶的古代阿爾宙斯帶著滿滿的困惑，被來自現代的另一個自己牢牢束縛在原地。

  本已做好決死一擊準備的mega暴飛龍則是直接陷入昏厥，在柔和的神力驅使下緩緩落地。

  兩隻阿爾宙斯同時出現在一方天地。

  這或許是前無古人，後也大概不會有來者的壯絕景象。

  米季納人的信仰與認知體系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衝擊。

  與此同時，記憶的洪流隨著現世阿爾宙斯的到來傾瀉而出，灌注到古代阿爾宙斯的體內。

  溫和卻浩蕩的神力滌盪著它的身軀，將絲絲縷縷的銀灰色物質從體內抽離。

  那是隕石造成的傷害，也是一種源自異世界的，足以摧毀神明意志的「毒素」。

  奇辛的背叛讓昔年的阿爾宙斯陷入漫長的沉睡，不知用了多少個年頭才真正痊癒，從而尋回屬於創世神的理智和情感。

  同時，也讓它看到了沉睡在歷史中的另一種更可怕的可能性。

  為了自己的子民與使者，為了自己的承諾，付出絕大代價的它將一切贈予過去的自己，讓它在沉默中尋覓自己的理智和情感。

  已成廢墟的神殿裡，看著自己信仰的神明在眼前一分為二，達摩斯愣在了原地，就連手上傳來的痛苦都無暇顧及。

  隨著阿爾宙斯從虛空中出現，這痛苦就在轉瞬之間煙消雲散。

  感受著自己最信任的友人的目光，阿爾宙斯緩緩轉過頭，嘴角泛起人性化的淺淺笑意，圍繞在身旁的石板一枚接一枚脫落，升上高空。

  七彩的霞光在空中蕩漾。

  先是厚重的土，接著是溫柔的水，而後輪到躁動的火。

  三種基礎元素在空中交織，直至遇到充滿毀滅與生機的雷。

  雷霆的轟擊下，互不相容的力量融為一體，象徵著力量的龍也在這一刻從天而降。

  隨時間推移而愈發模糊的記憶在達摩斯心底甦醒。

  多年以前，他就是這樣從神明手中拿到了復興米季納的鑰匙。

  如今，一顆嶄新的生命之源再度凝聚。

  震撼人心的力量突破了銀之水的束縛，與潛藏在水池最下方的生命之源緊緊相連，搭建起能量的橋樑。

  【還不去把它取出來嗎？這是你的任務，沒有人可以代勞。】

  溫和的聲音時隔多年，再度響徹達摩斯心底，讓他的眼角不自覺泛起淚花。

  順著神力的指引，纏繞著渾厚光芒的大手再度探向池底，重重一握。

  那是真實的觸感，是無數次的觸碰留下的肢體記憶。

  「喝啊！——」

  抵擋著水銀的重量與阻力，還有無時無刻不在與超克之力糾纏的腐蝕，達摩斯用盡全身的力氣，向上一拽。

  「嘩啦」

  濃稠的銀之水也無法再度阻擋。

  碧綠的光芒開始閃亮，塵封的生命之源重見天日。

  「唰——」

  耀眼的光之橋橫跨整座神殿，照耀在銀之水的水面，絲絲縷縷的「霧氣」升起，又湮滅在半空之中。

  一條條光線從光球中分裂而出，化作充滿規則之美的屬性石板。

  這是構成這方世界的規則基礎，也是阿爾宙斯這位創世之神的化身。

  無聲的對視中，古代的阿爾宙斯靜靜站在原地，眼中的冷漠隨著銀之水的消散和湮滅而消散。

  讓達摩斯無比熟悉的初見時的溫柔再度出現在它的臉上。

  「……」

  微微頷首，兩位造物主比肩而立。

  足以改寫整個物質世界的偉力在雙神的合力下融為一體。

  如出一轍的完美軀殼被徹底點亮。

  來自異世界的隕石，與它留存於世的最後痕跡，在驚天動地的偉力中徹底消亡。

  不僅是在現世消亡，也是在時空中徹底消滅，再沒有絲毫痕跡。

  只有一個空蕩蕩的水池，和永不磨滅的記憶，證明著它們曾經存在。

  日全食已然結束，晴朗的陽光灑落在生機勃勃的原野上，為潔白無瑕的阿爾宙斯披上一層金色紗衣。

  「偉大的造物主，請原諒我的蒙昧與軟弱，米季納違背了承諾。」

  神殿的大門外，達摩斯滿懷愧疚地彎下腰，向重新回歸平靜的阿爾宙斯表達歉意。

  在他的周圍，聚滿了從米季納各處趕來的民眾，他們注視著國王的背影。

  【……的確，米季納違背了按時歸還生命之源的承諾。】

  良久的沉默之後，阿爾宙斯注視著已隱藏在虛空中的未來自己，緩緩開口。

  「……」

  達摩斯心底一沉，發出無聲的嘆息。

  【但也並非如此。】

  話鋒一轉，阿爾宙斯面露戲謔。

  或許是受了現世阿爾宙斯的影響，它對達摩斯誠惶誠恐的模樣感到有趣。

  淺嘗輒止地觀察一番，它不再捉弄自己虔誠的信徒，朗聲道：

  【達摩斯，你履行了另一個約定，創造了一片適合人們生活的沃土，雖然它還存在許多問題，但我相信，你們會越來越好。】

  升空而起，阿爾宙斯俯瞰著生機勃勃的高原與曠野，眉眼間充滿了喜悅與欣慰。

  【這裡還是太渺小了，也許有朝一日，你們會從米季納巨峰走下，走向更廣闊的天地。】

  【到那時你們會發現，比起生命之源，生命的力量才是萬物之源。】

  【我會注視這一切，並祝福你們。】

  神靈隱於高天之上，無數金燦燦的光點灑落，帶著造物主真摯的祝願。

  虛空中，來自現世的阿爾宙斯也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深深望了一眼隱藏在天穹中的過去的自己，它的嘴角微微揚起。

  吹出一縷調皮的風，攪亂了它的鬃毛，送出了最後一份「臨別禮物」。

  世界的排斥力愈發增大，縱然是它也不敢有絲毫大意。

  化身萬物與規則的，是它那個無所不能卻已經隨著創世而分裂和消亡的本體，而不是這個強大卻有著自身限度的分身。

  它是規則的承載者和使用者，而不再是規則的主宰。

  但在離開前，它還有點事情要面對。

  「阿爾宙斯，我們需要談談。從最開始的懷疑到最後的救場，還挺巧。你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噙著冷笑，頭頂摩拳擦掌的夢妖，菲利奧悄無聲息地來到阿爾宙斯身邊，陰惻惻地問道。

  一隻大手已悄然搭在它的頭上。

  【……你在說什麼？超夢在那邊已經等急了，我們先回去吧。】

  阿爾宙斯的臉上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

  明明是無敵的造物主，但不知怎的，在看到菲利奧和小夢妖的興師問罪時，它總覺得自己莫名有些氣短。

  不給菲利奧繼續發難的機會，阿爾宙斯目光一凝，空間斥力化作遠離的推力。

  白光一閃，將菲利奧一行護佑在身旁的它再度遁入時間長河，離開了這個不屬於他們的世界。

  ——

  現世，米季納遺蹟，在沉睡中身體幾乎變成半透明狀態，氣息若有若無的希娜在克賓滿懷憂慮的注視下緩緩甦醒。

  曾經幾近消散的身體重新凝實，一條時間線再度恢復了穩固，幾乎要消失的她也重新確立了自己的存在。

  「阿爾宙斯的審判……好像消失了，腦袋裡多了很多……模糊的東西。」

  喃喃低語著，在克賓的攙扶下，已經臥床不醒多日的希娜走出了遺蹟，撫摸著光潔如新的石柱，看向遠方。

  那裡不再是荒蕪的曠野，而是變成了一片在冬日中也能見到綠意的，生機勃勃的沃土。

  一塊歷經歲月洗刷依舊屹立的石板，突兀卻又理所當然地出現在神殿遺址之外的空地。

  相對而立的神明之間還站著幾個小小的身影，造型已經十分模糊，但形象卻顯得格外清晰，帶給希娜一種格外的親切感。

  雖然素未謀面，但只要看到這個畫面，她的歡喜就油然而生。

  順著神奇的超克，她好像看到了先祖敦厚的面容，又看到了在他身邊里三圈外三圈環繞著的寶可夢。

  以及……幾個隱藏在暗處，無論如何也看不真切的身影。

  無盡的歲月也未曾抹去這些停駐在過往的人們的痕跡。

  至少在記憶中是如此。

  告別了神明，遠古的生命擁抱了屬於自己的時代。

  一個不再需要外力，而是以平凡生命的微小力量開創歷史的時代。

  當她抬起頭，潔白無瑕的身影從雲端一閃而過，灑下點點星光，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