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2章 城頭變幻大王旗
2023-12-28 01:57:48 作者: 七月新番
壽春楚王宮中,有一座荷台,台下是一池荷花。時值六月,高台下滿池荷花並蒂開放,淡淡清香沁人肺腑。
「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 吾等楚人很喜愛荷蓮,當年末代楚王也常讓嬪妃們以荷為衣裳,共戲於水中。」
蔡賜行走於此地,對身後比他老許多的范增喃喃道:「我記得十三年前,秦軍破城,也是五六月份, 那會我身為楚王門尹, 只能無力目睹城破國亡, 公主季羋不甘受辱,從這高台之上,抱著她喜歡的狸奴一躍而下,登時香消玉殞……」
「也是諷刺,國是亡了,這一池荷花卻沒開敗,一直長到了現在。」
說話間,蔡賜恍然發覺身旁沒人了,一回頭,范增卻坐在塘邊,盯著塘里的魚笑道:「倒是個垂釣的好地方,不比巢湖差。」
見這老朽如此作態,蔡賜也不拐彎抹角了,踱步回去問道:「范公,那位『楚懷王玄孫』, 你究竟是從何處尋來的?我也在宮中許多年, 甚至做過三閭大夫的副手,專門執掌宗室籍譜,竟從未聽說過!」
蔡賜的懷疑由來已久, 五月底,他們才破壽春,范增就找來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孤兒,說成是「楚懷王玄孫」,硬將他推上個楚王的位置,仍稱楚懷王。
對此蔡賜頗有異議,但當時沒他說話的份,近日,隨著隨著黑色秦旗落地,赤色楚旗高高飄揚,昔日楚國的一切制度都被恢復了。
楚國的官制與秦燕齊三晉皆不相同,因為楚國不服周朝,搞了自己的一套,官吏制度比較複雜,名稱獨特,比如秦與其他五國的丞相、相邦,楚國稱之為「令尹」。
令尹之位,范增力薦蔡賜擔任,因為蔡賜曾是「房君」,是個不小的貴族,素來德高望重,更是碩果僅存的朝官,遂舉為令尹,范增自己只做了不大的「左徒」之職。
雖然知道,彼輩不過是利用自己的名聲,實際上並無半點實權,但蔡賜還是想問清楚,否則心裡一直過不去。
面對蔡賜的質問,范增卻只盯著荷花道:「我聽聞,這滿池荷花最初只種下了一顆荷子,經過數十百年,方有滿塘艷色,敢問令尹,這池子裡,哪一株才是荷花始祖的嫡系子孫?」
蔡賜搖頭:「數十年間,早已開枝散葉,幾度更迭,如何分辨?」
范增拊掌而笑:「對啊,所謂的嫡系子孫,是難以找到了,不過所有荷花,皆是始祖子孫,今上雖不是楚懷王玄孫,但羋姓子孫是假不了的……」
在楚地,羋姓子孫沒有一萬也有八千,范增這是坦然承認,所謂的「楚懷王玄孫」身份有問題了,蔡賜不免大憂。
卻不知范增也是有苦說不出,十多年前,他曾藏匿過一個真.楚懷王玄孫,名熊心,將他送到朋友班壹那裡去,豈料秦朝一道遷徙令,班壹北遷雁門,熊心作為牧童也跟著去了,范增無奈,只好尋一個西貝貨來。
范老頭只能道:「令尹覺得,如今嚴冬方過,最重要的,是找出那一株嫡系荷花呢?還是盡力讓荷塘的花開久一些?至少楚懷王的旗號一打出,四面八方雲集響應,若令尹覺得不妥,等光復楚境,誅滅暴秦後,再慢慢尋找真正的王室子孫,何如?」
「大局為重,也……只能如此了。」
蔡賜臉上陰晴不定,提醒道:「但范左徒也要小心,楚地如此之大,勛貴多有存者,心中有疑的,必不止我一人,比如那三家……」
范增一笑:「雖然少將軍自領了上柱國之職,莫敖也許給了龍且,但新邦國的不少官職,如大司馬、左右司馬、右徒、三閭大夫等,都給昭、景、屈三家留著呢。」
「就怕他們還看不上這些職位。」
蔡賜依然憂心,一來,是響應者並無他們想像的多,許多縣仍需強攻才能奪取。二來,秦朝官府遠沒有到「土崩瓦解」的程度,黑夫首義已四月,項籍舉事也快三個月了,「楚國」卻只是占領了九江郡,稍微越過淮河奪取了陳郡數縣而已,而勢力當中,對未來將向何處發展,已有了些爭論……
正想著時,卻有項氏子弟來稟報:「亞父,令尹,少將軍從上蔡回來了,請二位去商議。正好有陳郡諸人來投,又收到一封淮陽來信,自稱是張耳、陳餘,聽聞少將軍舉義旗,復大楚,特遣使來約,願裡應外合,奪取淮陽及陳郡!」
……
「淮陽,乃古庖犧氏所都,曰大昊之墟,周初封舜後媯滿於此,為陳國,楚滅陳,以為大縣,數十年前,項襄王自江陵徙此,以為楚都……」
「淮陽瀕臨鴻溝,乃南北衝要,控蔡、潁之郊,綰梁、宋之道。且原野沃衍,水流津通,實乃楚與中原之間的門戶!」
新來的龍且倒是有幾分刷子,就坐片刻,三言兩語,就將淮陽的重要性一一道出。
他看向項籍:「而張耳、陳餘二人,我曾聽聞其名,皆是魏國大梁人,張耳是外黃令,繼信陵君後,梁地最馳名的大俠,陳餘則是在趙地更有名望,兩人為刎頸之交。」
「秦滅魏時,張耳殊死抵禦,秦滅魏數歲,已聞此兩人魏之名士也,購求有得張耳千金,陳餘五百金……沒想到,他二人竟是藏在了淮陽城內。」
過去十幾年裡,六國遺民為了躲避秦官府的追捕,真是絞盡腦汁,有如項籍一般落草為寇的,有像張良那樣逃到海外的,如張耳、陳餘般大隱隱於市的,倒是不多,足以證明二人之膽量見識,他們來信說要獻城,看來是有幾分真誠和把握的。
項籍對淮陽有點興趣,那是第一次戰爭里,昌平君反正的地方,市中三千人振臂,遂大敗秦軍,若能奪取,肯定能震撼天下!
於是他道:「亞父,新近從陳郡來投奔的余樊君、陳勝等人,亦請求我給他們一支兵,使北收淮陽,包攬陳地,便能北上中原了!」
豈料,范增卻不以為然:「北上中原,去作甚?去遭秦軍主力迎頭痛擊?」
旁聽的英布理所當然地說道:「去中原,自然是要誅滅暴秦……」
范增瞪了他一眼:「如今復辟的楚國,地不過九江一郡,卒不滿兩萬,縱然北上,如何與秦數十萬大軍相抗?」
他哈哈笑道:「幸好有黑夫首義,並且此僚口口聲聲要北伐靖難,吸引了秦廷的注意力。如今咸陽的一切部署,調兵遣將,都是為了剿滅黑夫這大患,大軍集於南陽,與南郡方面對峙,顧不上吾等這些『群盜』。」
「此刻楚軍若去淮陽,無疑是在提醒秦廷,讓彼輩分兵來擊,倒是給黑夫分擔了壓力,少將軍,龍莫敖,楚國能做出這種損己利人之事麼?」
蔡賜附和道:「昔日,吳王夫差國勢未穩,便匆匆北上爭霸,結果落得個社稷淪亡,豈能效仿?左徒說得對,只有先坐大,復楚故地,才能誅滅暴秦。」
范增頷首:「淮陽是重要,但此時此刻,楚國卻是萬萬不能去攻取!為今之計,還是要儘快收取東楚之地!」
所謂東楚,便是東海郡及江東的會稽郡,故鄣郡三處。
范增侃侃而談:「東海郡阻淮憑海,北接齊莒,南通吳會,春秋時,夫差欲通中國,道出江淮,即從事於此,且東海郡戶十數萬,不亞於九江,加上糧食充裕,沃野有開殖之資,方舟有運漕之利,可解楚國之乏。」
「而江東更是春申君黃歇長久經營之地,江東之人彪悍勇銳,若能得其相助,楚國兵力,將能倍增!待少將軍略取這兩處,遣一大將北取泗水郡,連通齊魯後,楚國之勢已成,再坐觀秦廷與黑夫兩虎相爭,以乘其蔽不遲!」
項他也不失時機地建言:「少將軍,東海郡亦是吾等故鄉,我來時,聽說項襄祖叔父、項聲叔父在下相帶著項氏子弟舊部舉事,正與秦軍惡戰,不如擊之!」
「就這樣定了。」
項籍起身,經過一番商議後,復辟的楚國,未來的戰略方向也已敲定。
「令尹與亞父、鍾離眛留守壽春,操練那一萬新募的新卒。」
「我與龍且率軍七千,前往東海郡,渡淮支援下相!」
「英布,你帶三千人,扎筏渡江,去收取江東!」
……
時間過得飛快,待到六月下旬時,留守壽春的蔡賜與范增收到了項籍發來的捷報:
率軍東進不過十數日,因為打著楚國與項燕的旗號,項羽已克盱眙(江蘇盱眙),東陽縣少年輕俠更舉事以應(江蘇天長),他們順利渡淮,與下相的義軍接上了頭。
項籍並得知,項纏也與韓國貴族張良,在下邳舉事,已奪取當地。
其餘擁兵千人為聚,誅秦吏造反者,不可勝數,東海郡形勢一片大好!
但壞消息也有,是來自泗水郡那邊的。
凌縣人秦嘉、銍人董譄、符離人朱雞石、取慮人鄭布、徐人丁疾等,在項籍起兵前後,也紛紛舉事,各自占據了家鄉的縣邑,又合兵一處,以五六千人攻擊彭城,不知是沒收到「楚國復辟」的消息,還是另有打算,他們竟公然擁立舊楚貴族景駒,也稱了楚王!
這下,楚地便出現了兩個楚王……
「不好!」
范增暗道不妙,項籍在信中已暴跳如雷,要帶人去擊彭城秦嘉、景駒了。
但雪上加霜的,還在後頭。
數日後,已奪取廣陵縣(江蘇揚州)的英布遣項他來回報:「有舟師橫於大江之上!楚兵不得渡!」
「舟師?江東哪來的舟師?」蔡賜愕然,范增卻明白了,掐指算了算距離和時間,嘆道:
「真夠快的,吾等還是遲了他一步……」
果然,項他說道:「那些樓船、艨艟,打著北伐軍的旗號!」
「是黑夫麾下的南海舟師!」
……
PS:今天只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