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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2章 今晚就走

2023-12-28 01:57:48 作者: 七月新番
  「還望蕭君救救劉季!」

  作為婚宴主進之人,蕭何才剛擦了把臉,劉季就闖了進來,他將門一關,直接拜倒在蕭何面前,將自己與那膠東郡守的恩怨盡數道來。

  從八年前的外黃之戰的初見講起, 一直到去年冬天服徭咸陽城的再遇、尋人、割須,全盤托出。

  「我說尉郡守無緣無故,為何會給你送錢!」

  劉季給他準備的水雖是熱的,但如今蕭何卻只感覺一陣寒意。

  雖說黑夫乃是一郡之長,皇帝大臣,但能在劉季易容且不知其籍貫的情況下,在碩大的天下找著這個小人物, 著實可怖!

  又或者, 那所謂的尋人, 只是打草驚蛇?劉季在咸陽服徭時,早就被發現了,但這位尉郡守卻隱而不發,讓人暗中監視,順藤摸瓜找到了沛縣來……

  越是不清楚黑夫的意圖,在蕭何想像中,其手段就越發細密高明。

  但到了黑夫的地位,他想要弄死劉季,只要一句話,甚至暗示一下,自然有無數人肯為之代勞。比如昨夜筵席上不斷討好黑夫的沛縣令、丞、尉。秦律?在關西、南郡或許好使,但在關東,尤其是深入到鄉亭里閭之間, 是有很多操作空間的,蕭何作為體制中人,再清楚不過。

  他費心思做這些事, 對劉季如此上心, 究竟是為什麼?蕭何想不通。

  劉季腦補道:「或是我當初在外黃所殺秦卒,乃郡守之袍澤友人?」

  蕭何搖頭:「我聽聞這位郡守極重鄉黨情誼,若你殺其友人,外面的兩位門客就不是送錢,而是帶著官府之人索拿你了。又或是郡守想要藉由你,找到潛逃的張耳……」

  按照劉季的說法,張耳和這位尉郡守是有仇的,但即便如此,找到劉季後,按照程序,讓沛縣擒拿審問即可,一個張耳叛黨的罪名,足夠劉季掉層皮了,何必玩這麼多花哨。

  此刻的劉季絲毫沒有傲慢潑皮之狀,而是惶恐又不失冷靜地朝蕭何頓首,求問道:「蕭君,事已至此,為之奈何?」

  蕭何也很頭疼,頭疼劉季居然和黑夫有如此過節,也頭疼自己多年的投資,眼看就要打水漂了,便沒好氣地說道:「彼為二千石,汝為小亭長,此如以鎰稱銖,你覺得當如何?」

  「他權勢通天,能給我送錢,也能給我送終!」

  地位差距太大,小人物是沒得反抗的,劉季很清楚這點,抬起頭,決然道:「亡去如何?」

  劉季的第一反應是跑,豐邑往西數十里,就是豐西澤,其地森林沼澤密布,到處都是蛇蟲。楚國滅亡後,在那落草的殘兵盜匪可不少,加入他們,或可得活,只是可惜了自己的好婚事,新娘他還沒睡呢……

  蕭何看著劉季,心中暗道:「尉郡守心思深不可測,做事也難以捉摸。他知我要來為劉季主婚,故意讓兩門客跟隨,贈賀錢一萬,或是要嚇唬劉季,他畏罪逃亡是罪,在我眼皮底下亡去,我豈不成了從犯?」

  如此一想,蕭何不寒而慄,自己和劉季這光棍不同,還有全族數百人指望他。

  這時候,劉季卻連連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行,他既然能在諸多郡縣亭驛中找到我,定有眼線監視!外面還有他的兩個門客,恐怕我甫一出門,便被其尾隨。」

  他面生獰色,莫不如一狠心,帶著夥伴朋友們,殺了那兩個門客再走,從此亡命於荒澤!

  蕭何立刻接話道:「然也,說不定,尉郡守就是想故意嚇你逃走,好讓人尾隨其後,找到張耳。」

  劉季急得跳腳:「自從在單父分別後,我與張耳八年未見了,哪知道他去了何處?」

  「但尉郡守以為你知道,你現在就如同魚困網中,即便亡去,尉郡守想捉住你,一樣易如反掌,更何況,你能逃走,汝父母兄弟,還有新婦怎麼辦?」

  蕭何想了想後,給劉季出了一個主意:「既然尉郡守沒有直接派人捉你殺你,或許是不想以國法繩之,而是想要你主動去向他謝罪……」

  「那不是自己送上門去找死麼?」劉季現在想起那張黑臉就頭皮發麻,百般不願。

  「不然。」

  蕭何為劉季分析起來:「尉郡守赴任膠東,欲施展拳腳,需要當地士人為其所用。若昔日有過節的你公然去謝罪,郡守若殺你,顯得其器量狹小,若釋之,則能得到一個能容人的名聲,引來關東士人投效。故而比起逃亡,親自去膠東負荊請罪,反而更有機會活命。」

  「蕭君,請容我思慮思慮……」劉季也是被逼的走投無路了,否則也不會向蕭何求救。

  「攸關性命,你還是思慮清楚為好,請放心,蕭何會向縣君告假,與你同赴膠東,為你說情!」

  蕭何看似忠厚實誠,處處在為劉季考慮,但歸根結底,還是為了自己。

  「我原本覺得世事紛亂,秦之天下不知能夠牢固,想潛伏於沛縣,以觀世變。一旦有亂,推劉季出頭,聚本地豪傑俠客為佐,便能助我保全宗族,但如今看來,是不可行了。」

  劉季這條小魚,早早被一條巨鯨盯上,要麼死,要麼逃,即便按照蕭何說的去膠東「負荊請罪」,只怕以後也輕易沒法回沛縣。

  不在沛縣的劉季,就像是失了水的魚,困在沙灘上,再沒了在老家攪風攪雨的能耐。

  不管怎麼選,蕭何投資多年的劉季,都已經完蛋了,如此想來,這恐怕也是尉郡守為了招攬蕭何去膠東為吏的一石二鳥之計?

  蕭何越想越覺得恐怖,這樣的人,還是不要得罪為妙。

  他負手踱步,思量道:「我且隨劉季去一趟膠東,一來為他說情,也算盡了這十來年的情分。二來,還可用劉季為餌,試一試尉郡守,他若殺劉季,說明是個只圖一時之快,氣量狹小之輩。若釋之,則是知大局,有深謀之人……」

  根據其不同的為人,蕭何再為自己和家族的將來,做不同的打算。

  至於劉季?只能對不起他了。

  蕭何看好劉季時能花心思拉攏他,培植情誼,讓劉季信任於他。但攸關到自己和家族時,他也能毫不猶豫地,賣掉劉季!

  就像歷史上,韓信成於蕭何之薦,敗於蕭何之騙……

  而劉季,在一番躊躇後,也做出了歷史上,其在謀士勸說下,毅然赴鴻門之會的決斷!

  「也罷!反正伸頭縮頭都是死,還不如主動去一趟膠東,一來請罪,二來為這萬錢重禮道謝,三來,乃公倒是要看看,他到底想要將我怎樣!」

  蕭何拊掌:「善!什麼時候走?」

  劉季一發狠道:「魚死網破,今晚就走!」

  蕭何問道:「你不迎親,不洞房了?」

  「命都沒了,還成什麼婚,我此去可能會死,就不耽誤那呂氏女子了。」

  說著劉季便朝蕭何一作揖:「蕭君稍待,我這就去找呂公退婚!」

  蕭何怕劉季這沒譜的傢伙誆騙他,出門就逃了,也連忙跟了出來,想盯住他。

  但沒想到的是,劉季的心思,還真像是四五月的天氣,說變就變。

  劉季嘴上說著去退婚,走出房門,卻又跺了跺腳,逕自去熱鬧的大堂,找到了那兩個黑夫派來,正在飲酒的門客,朝他們長拜作揖道:

  「二位壯士,尉郡守乃兩千石大吏,貴不可言的人物,劉季卻是一個區區斗食小亭長。郡守贈我萬錢賀禮,劉季十分感激。本該立刻前去追趕郡守車駕,親自拜謝,但今夜乃我婚日,又身為亭長,擅自離任是大罪。還請二位壯士待我兩日,等劉季完婚後,明早立刻辭去亭長之職,辦好驗傳,便同二位壯士前往膠東,親自感謝郡守大禮!」

  大禮二字,劉季簡直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但在旁人聽來,卻好像是感激涕零一般。

  兩個門客一臉懵逼,黑夫只囑咐他們送錢過來,再在豐邑呆幾天,看看劉季反應,卻沒料到這小亭長會來這麼一出,面面相覷後,只能點點頭。

  不明真相的婚宴客人們卻紛紛喝彩道:「不愧是劉季,為了道謝,亭長說不干就不干,夠豪氣!」

  劉季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只能一揮臂,吆喝道:「二三子,時候不早了,老劉還要折騰一整夜,若吃飽喝足了,便隨我迎親去!」

  「季兄,你一把年紀,一整夜,行麼?」

  盧綰等人開始大聲起鬨,樊噲也滿手是油的從後廚出來,夏侯嬰說自己已經備好馬車了,任敖留下招待賓客,蕭何則被劉季拉上了迎親的馬車:不管是主車還是副車,都是劉季借來的。

  等主車一馬當先後,蕭何輕聲問劉季:「不是怕耽誤呂氏淑女,要退婚連夜就走麼?」

  「呸!我那是被豬油蒙了心,才說的胡話!」

  劉季一邊趕著馬車,一邊笑道:「娶她,或會耽誤她。但若不娶,耽誤的就是我自己!」

  他的處世邏輯是,寧可辜負別人,也不能辜負自己!

  「沒錯,我這一去,生死未知。但別說我與一郡守結仇,就算泰山在眼前崩了,天塌下來了又能怎樣?人死鳥朝天,乘著沒死,乃公最後再睡一次女人,若是運氣好,還能為我老劉家,多留個種!死了也不虧!」

  在蕭何眼中,此時的劉季,臉上已從最初的驚恐害怕,變成了死豬不怕開水燙,甚至還哼起了露骨的本地俚曲……

  「好劉季,不愧是膽大包天之徒!」蕭何點點頭,也露出了笑。

  後世有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

  蕭何雖不知道這段話,但他越發確定,自己先前對劉季的看法,沒有錯,他的確是那種敢做事,能成事的大勇之輩,只是可惜,可惜啊……

  蕭何嘆了口氣,抬頭看向天邊漸漸浮現的星辰,它們看似耀眼,可比起將其籠罩的無邊黑夜,仍不值一提!

  ……

  數日後,就在曹參得知蕭何、劉季也要同他一起前往膠東,一臉茫然之際。黑夫的車隊,也已抵達臨淄,這座天下第二大城市,見到了昔日的老上司,關內侯王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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