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頭狼(騙月票)
2023-12-28 01:57:48 作者: 七月新番
白羊山數里之外,頭曼單于悠然坐在胡床上,拍著膝蓋,觀看遠處匈奴人對丘上秦軍的又一次攻擊。
攻擊已持續了三日,第一日是緩緩合圍,阻止秦軍突圍, 第二日是試探性進攻,探明虛實,消耗秦人箭矢。直到今日,搞清楚秦軍那木蒺藜播撒的地域後,又有數千來自河套的匈奴騎兵抵達增援,頭曼單于才決定發起總攻!
等到日光刺目, 對守方最不利的時候,匈奴人會如潮水般, 向秦陣的東面發動猛擊!
在等待的間隙, 單于也誇獎起剛抵達這裡的前燕國太傅鞠武來。
「鞠太傅,你這計策,竟與我匈奴狩獵攻戰之法十分吻合,你當時是如何說的來著?」
去年匈奴遭到秦朝進攻,丟了林胡和花馬池後,鞠武便獻上了這條「堅壁清野,誘敵深入「的計謀,匈奴人驅逐了所有中原來客,同時開始了長達半年的漫長轉移,將老弱牲畜統統移到陰山以北,單于的閼氏幼子,更送去漠北,那是最安全的地方。
鞠武從河套過來連日乘馬, 已十分疲憊,為燕國和愛徒太子丹復仇,成了支撐他在這域外之地活下去的動力。
他喝了一口嗆人的馬奶酒後,皺起眉, 用匈奴語道:「我軍兵力集中於一處,敵人兵力分散於十處,就能以十倍的兵力打擊敵人,造成我眾而敵寡。」
頭曼單于拊掌:「對,就是這樣說的,雖然匈奴常以此與月氏、東胡作戰,欺騙他們分兵,以人多打人少,但直到聽了鞠太傅的話,才明白,是這麼回事!」
鞠武一笑:「這不是我的計謀,而是孫子的。」
「孫子?」
頭曼單于一臉茫然:「先生和這位孫子很熟?他是燕人?」
此邦之人,莫可與明啊,類似的孤獨感,鞠武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了,他嘆了口氣:「孫子並非燕人,而是齊人,已死去兩百多年了。」
「兩百多年。」頭曼單于詫異:「那時候匈奴的祖先,還沒有在草原上紮下第一座氈帳,原來是位古人,那齊國又在哪裡,是燕國的朋友麼?」
「齊國在燕國的南邊,非燕之友。」
鞠武想起百年前,齊將匡章入燕大肆擄掠,而樂毅將軍又率燕軍入齊臨淄,將過去的仇恨統統報復的那一幕,說道:「而是燕的死敵!就像匈奴和月氏、東胡一樣。」
「但都無所謂了,齊國,和燕國,還有楚、魏、趙、韓一樣,統統都被秦所滅!」
可惜啊,燕自從昭王之後,就再沒樂毅、蘇秦這樣的人物來輔佐。
「秦的皇帝真是厲害。」
頭曼單于卻沒來由地說了這麼一句,他的佩服是發自內心的,匈奴人敬佩英雄,在單于看來,秦皇帝就是位了不起的勇士,能一國滅六國,談何容易。匈奴和月氏、東胡對峙百年,雖然匈奴實力最強,占據了草原的中心,卻一直奈何不得他們,若被夾擊,甚至還要連連敗退。
同時,他也感受到了中原真的很大,光是燕、趙,已經比匈奴人多比匈奴強大,七個國家合在一塊,那是何等廣袤……
「看來秦真的很大,難怪能派出這麼多兵來。」
多到頭曼單于竟萌生退意,匈奴人一貫是利進不利則走,他知道,若是堅守北假河南,匈奴恐怕要亡地亡族了。
但若就這樣退卻,他堂堂的撐犁孤塗大單于不要面子了?原本驅逐長子冒頓,已惹得國中不少貴族部落不滿,若打都不打就狼狽而逃,恐怕還沒到漠北,就會有輕視他的部落脫離控制了。
頭狼不僅得趕走族群內所有競爭者,還要在狩獵中展現自己的強壯,才能繼續占有首領的位置。
一旦它顯得懦弱無能,立刻就會有年壯的狼發起挑戰!
所以,為了保住自己的統治,單于必須消滅眼前這支秦軍,奪取他們的兵器補強本部,再讓整個草原知道自己的勝利,然後再撤走。
但那之後呢?又應該怎麼辦?損失這些人,對強大的秦而言,不過是牛身上的一根毛而已,那個張平(陳平)也說了,秦像他這樣厲害的小吏,還有成千上萬個呢!
鞠武提議道:「單于可退走陰山以北,讓秦人占據沒有一人一畜的北假河套吧,要守住這些地方,他們必須留下數十萬人。這些人也是要吃食物的,夏秋還好,到了冬天,食物運不過來,秦人定會凍得打哆嗦,墜指者十之二三。」
「到了初春雪化時,匈奴再席捲而來,但不求決戰,且殺傷數千,擄走移民歸去,長此以往,不過十年,則秦軍無法紮下根來安心種糧,只能仰仗中原運糧,必秦必疲,秦軍可敗也!」
也許到那時候,燕國就有了復國的可能……
到燕國社稷重立的那天,他鞠武縱然是死了,也能堪比哭秦庭的申包胥!
雖然頭曼單于目的清晰,而鞠武所謀甚遠,但他們的計劃,卻連第一道坎都沒邁過去。
就在單于和鞠武坐在胡床上交談的當口,匈奴人第一次猛攻草草結束,面對一群疲敝的步卒,匈奴騎兵竟沒討得便宜,被強弩射了一通後,狼狽地退了回來。
大當戶須卜盛,骨都侯呼衍欄走過來,跪拜在地,訥訥道:「大單于,秦人又擺出了在花馬池時的陣型,吾等,吾等不能進……」
馮劫一心立功,糧隊遠遠落在林胡,車騎步卒輕裝而來。但馮劫也是打過不少仗的人,遭到匈奴圍困後,倒也沒有太過慌亂,立刻讓所有將吏將戎車獻出來,在沒有丘陵樹木的地方擺出四武車陣,其餘人依靠地形而守,強弓勁弩向外。
去年借給北地的一千材官弩手亦在,他們對付匈奴人倒是有經驗,匈奴騎兵發動猛攻時,蹶張弩、臂張弩輪流發射,千弩俱發,應弦而倒,傷了數百匈奴人,匈奴皆高呼」彼以腳控弦之士「而退。
大當戶和骨都侯頭都要大了,匈奴擅長騎射,卻無法陷陣,對付秦人的陣型,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
「無能!」
頭曼單于不信邪,將兩人換了下來,讓其他匈奴貴族指揮部族重新進攻,結果也好不到哪去,即便僥倖攻入,但在白羊山的丘陵上,秦軍步斗樹木間,反而越戰越勇,復殺數百匈奴人。
連續兩次進攻碰壁,損失近千人,殺傷的秦人卻還沒到這個數,頭曼單于才發覺這支秦軍沒有想像中的好打,跟他們車騎被半渡而擊後的潰敗完全不一樣……
鞠武當然清楚秦軍最擅長的就是打這種仗了,便道:「山林積石,經川丘陵,此步兵之地也,車騎二不當一。且秦兵堅甲利刃,長短相雜,游弩往來,材官騶發,匈奴之革笥木薦弗能支也。單于不必以己之短攻秦之長。既然先前已殺傷秦數千騎,不如撤走!只要退至漠北,則秦拿匈奴無可奈何!」
「頭狼若吃不到已按到爪下的肉,還磕掉了牙,就說明狼王老了!不中用了!」
頭曼單于卻瞪了鞠武一眼,他驅逐長子,丟了林胡、花馬池,已引發不滿。勒令各部遷徙,又得罪了一些部落。如今雖盡全力聚集了六萬餘騎,但真正能參戰的,不過三四萬,其餘都在外圍觀望,利則進不利則走,若頭曼稍稍遇挫便退,事後傳開,恐怕整個草原都要笑話他了!
所以,必須再取得一些戰果才行,頭曼已經騎虎難下了!
這時候,方才被剝奪了指揮的大當戶須卜盛連忙道:「大單于,秦人雖帶了些糧食,但白羊山上的那口溪水,可是很多年前就乾涸了!秦人一口水都喝不上!」
「秦人會鑿井。」鞠武知道匈奴人沒這項技術,說道:「就是從地底打出水來。」
「那能打出多少?」須卜盛搖頭,秦人一萬多張嘴呢,絕不夠喝!
頭曼單于瞭然,看了看被匈奴大軍隔斷在身後的都思兔河,露出了笑:
「牛羊可以一天不吃食,但卻每天都要飲水,人也一樣。且先圍著罷,天氣如此酷熱,這些秦人,遲早渴得暈厥過去,到那時,再一舉攻過去,看他們還有沒有精力控弦瞄準!」
鞠武卻有些擔心:「我來時聽說,南方來的秦軍曾派來上百斥候,欲與上郡秦軍接洽,見單于大圍獵,便掉頭跑了。雖然射鵰者帶人追殺了大半,捕獲十餘,但還是跑了幾人。」
「斥候說,南方兩支秦軍已在賀蘭匯合,隨時可能北上,而去頭曼城的秦人主力撲了空,恐也會派人來河南地尋找單于大軍……」
「鞠太傅放心,本單于早有準備!」
頭曼單于並不怕,他早就在東南西北四面,各布置了一千騎兵,觀察著四方來敵,只要發現秦的大軍動向,就能迅速帶著眾人騎馬離開,從容撤走。
「再者,秦軍多是步卒,車騎卻不多,若是車騎步卒一起來,不論是南是北,都要好些天才行,若是為了救這支秦軍,單獨派車騎過來……」
單于一邊笑著,一邊讓人叉起面前烤炙許久的羊腿,撒了些鹽,抄起銀刀,重重切了下去,狠狠地說道:「那本單于,就順勢吃掉他們!」
這匹頭狼,一點不挑食,只要送到嘴邊的肉,都能一口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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