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發

2023-12-27 18:57:02 作者: 春風榴火
  男孩們穿著花花綠綠的褲衩子,撒歡兒的狗子似的, 快樂地奔向了沙灘。

  一米九幾的身高, 平時的嚴苛訓練,個個把腹肌胸肌練得槓槓的, 又是一大群人, 剛到沙灘上就吸引了好多女孩的目光。

  這幫小子們見有女孩們圍觀, 更加放飛自我了,就連平時沒那麼活潑的陳飛,都變得話多了起來。

  社恐i人夏驚蟬完全不想和他們待在一起,遠離這幫人。

  林照野不復過往的樣子。

  以前他身邊不缺女孩子,也不缺熱鬧, 桃花一朵朵常開不敗。

  現在林照野不怎麼搭理女孩了, 熱身之後, 兀自玩衝浪板去了, 還想約夏驚蟬一起, 但看她和許青空相互塗防曬的樣子,他悶悶地站了會兒,興致懨懨地拎著衝浪板走了。

  夏沉光和肖屹兩人綁定在一塊兒, 躺在傘下喝冰可樂、吹海風。

  有時候遇到女孩搭訕,過來問電話號碼,肖屹也會給,還會笑嘻嘻跟女孩們開幾句玩笑。

  不過, 夏沉光對女孩興趣不大, 他玩肖屹的psp遊戲機, 玩得認真極了。

  唯一沒有露胸肌腹肌的是許青空,他穿了件西瓜T恤,很乖地坐在夏驚蟬身邊,如夏日海鹽一般清新。

  而且,他渾身寫滿了「名花有主」四個字——

  胸前掛著老婆的小碎花帆布包,高冷地坐在椅子邊,手裡拎著防曬,時不時便要給老婆手臂和背上補一點。

  肖屹跟女孩聊了會兒天,見夏沉光玩遊戲不搭理他,覺得沒勁兒,起身對夏驚蟬說:「走啊,小夏同學,去打沙灘排球。」

  夏驚蟬問許青空:「去嗎?」

  「你先玩,我等會兒來。」

  「那我陪你。」

  肖屹不滿地說:「你們兩個成天膩在一起,還沒呆夠啊,團建活動能不能走點心。」

  許青空也讓她去玩,夏驚蟬看到陳飛錢堂姜幾個男生抱著排球在網邊等著他們,起身拍了拍沙子:「那我去玩一會兒。」

  「不許搭理林照野。」許青空叮囑。

  「偏要搭理,讓你不來玩。」夏驚蟬燦爛地笑著,跟肖屹一起走了過去。

  幾人在過腰的清澈海水裡玩得不亦樂乎,夏驚蟬和幾個新加入的女孩組隊跟這幫男生打,居然也毫無劣勢,肖屹罵罵咧咧指揮著林照野——

  「這是排球,不是籃球,看你把球扔哪兒去了!自己去撿!」

  「你會不會啊!」

  「籃球犯規,排球你也犯規?你是什麼犯規材料合成的機器人?」

  林照野不爽地說:「老子又沒玩過。」

  「連女生都打不贏,丟不丟人。」

  「說我,你自己照樣打不贏。」

  男生跟女生局打成了平手,中場休息的時候,有個身材超有料的比基尼短髮女孩走到肖屹身邊,小聲對他說了什麼。

  肖屹臉紅了,隨即搖頭,低聲婉拒。

  女孩惋惜地看看他,又望望夏驚蟬,撇嘴離開了。

  在他去買椰子的時候,夏驚蟬跟屁蟲一樣追了上去,揪著他八卦地追問:「那女生剛剛跟你說什麼啊?」

  「她把酒店房號告訴我,讓我今晚去找她。」肖屹耳垂掛了紅,「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傻了都…」

  「媽呀。」夏驚蟬尖叫,「那你怎麼說!怎麼說怎麼說!」

  肖屹將開好的椰子遞給她:「我說我有女朋友,就是你。」

  「不是,能不能別拿我擋桃花!」

  「你猜她怎麼說。」

  「怎麼說啊。」

  「她說,岸上那位白皮膚、比我帥的哥們,說你是他女朋友,哦,不只他,那個叫什麼野的哥們,也說你是他女朋友,她問你到底有幾個男朋友。」

  夏驚蟬:「……」

  都什麼事兒啊!

  夏驚蟬不想再和這幫傢伙玩兒,抱著椰子回岸邊找許青空,卻不見人影。

  她的小碎花包包也被他背走了。

  「爸,許青空呢?」

  「回去了好像。」夏沉光躬身坐在沙灘上,繼續沉迷PSP遊戲,頭都沒抬。

  夏驚蟬抬腳,踹了踹他的背:「敢情旅遊度假對你來說就是換個地方玩遊戲是吧,今天最後一天,好不容易放晴了,一起去水裡玩玩啊?」

  「跟你男朋友一樣,我旱鴨子。」

  「不是吧,我游泳都是你教的,你現在旱鴨子?騙誰呢。」

  「有沒有可能我是為了教你游泳才去學的游泳。」夏沉光隨口敷衍道,「現在還沒到時候,等你變回小朋友了,我再慢慢陪你玩水。」

  「我可能變不回小朋友了。」夏驚蟬聳聳肩,坐到他身邊,靠著他挺拔的背,「我覺得我會永遠留在這個時空。」

  「是嗎。」

  「應該吧。」夏驚蟬也說不好,「我感覺這個世界,和我以前生活的世界是兩個平行空間,並不是接續的關係。所以我的未來,也許就是和你們生活在一起。」

  「那我豈不是永遠不能擁有小小夏了?」

  「你還嫌我了是吧!想要小小夏是吧!」

  夏沉光極有求生欲地抬手摸摸她的頭:「大點好,大點懂事,等你將來工作了,記得贍養我。」

  「不不,還是你撫養我比較好。」

  夏驚蟬靠著他曬太陽,一顆心也被陽光燙得暖烘烘的,真想永遠和他們在一起。

  東拉西扯地閒聊了半個多小時,夏驚蟬見許青空還沒有回來,有點懸心。

  這幾天都有好好在吃藥,他失眠的症狀緩解了很多,比之於期末考那幾天,病情明顯在逐漸好轉,所以夏驚蟬沒有隨時隨地盯著他。

  乍然分開這麼久,他還一直沒回消息,也不免讓她憂心忡忡。

  「爸,我去找找許青空。」

  「你玩你排球唄,找他做什麼。」

  「他還生著病,有點擔心。」

  夏驚蟬沒走幾步,夏沉光就追了上來:「跟你一起。」

  「不用啊,他可能回房間裡,我去房間看看。」

  夏沉光不是真的要陪她找男友,他只是有話對夏驚蟬說:「其實,有些事情我早就想跟你聊聊了。」

  老爸少有這樣嚴肅的時候,夏驚蟬停住了步伐:「你想說什麼?」

  「許青空這情況,你也看到了。他是我的隊員,我肯定不惜一切代價要幫他,但怎麼說…」

  男孩低頭揉了揉鼻翼,「能不能治好,說不準,如果將來一直這樣,或者變得更嚴重,要怎麼辦?」

  「不會啊,肯定能治好!」

  「我也相信,但是…」夏沉光抬起那雙憨憨的狗狗眼,望向她,「我還是希望你和正常的男孩在一起,林照野雖然性格有點煩人,但他對你是真心的,遇到大事…也挺靠譜,能擔當,你看他對他妹妹,我覺得他能照顧你。」

  「爸!」夏驚蟬不可置信地驚呼,「你怎麼幫林照野來勸我啊!」

  「我不是幫他說話。」夏沉光沉聲說,「我是覺得,你值得更好的。」

  「在我看來,許青空就是最好的。」

  「你現在處於戀愛階段,當然看他哪哪兒都好,我也沒讓你們現在就分手,再處一點時間,等激情消退了,我希望你認認真真考慮一下,他究竟是不是你可以託付終身的對象。」

  夏沉光認真地望著她,「有的人,要用一生去治癒童年,你要付出你的後半生去治癒他的創傷嗎。」

  夏驚蟬沒有立刻回答,片刻思忖後,她對身邊的男孩說:「爸,如果換成是我生病,你會願意照顧我嗎?」

  夏沉光沒來得及開口,夏驚蟬便幫他回答,「你會,因為你也曾用了很長時間,去治癒我破碎的童年。那時候我到家一句話都不說,也不吃飯,只把自己關在黑屋子裡,是你每天陪著我,帶我去遊樂園,給我買好多漂亮的裙子,每天逗我笑…你都沒有放棄我,我為什麼要放棄他。」

  「那不一樣,我們是親人。」

  「我們是沒有血緣關係的父女,因為你照顧了我很多年,所以我們成了親人。」

  夏沉光無言以對,但他明白女孩的堅持。

  血緣關係並不是最重要的,因為彼此間的羈絆,所以變成了親人。

  ……

  夏驚蟬回到酒店房間,沒有看到許青空,房間窗簾全部拉上了,光線昏沉暗黃。

  女孩走到床邊,揚手拉開窗簾。

  海景房視野開闊,遠處湛藍的海面閃著粼粼的波光,夏驚蟬極目眺望,心情也變得豁達舒朗…

  這時,她看到了少年的身影。

  他在花園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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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颱風天過境,花園裡一片落葉凋零,他獨自坐在花園椅上,身邊空出了一個位置。

  夏驚蟬以為他在獨處,想給他打電話,卻看到他嘴唇似乎在動。

  霎時間,全身的血液都回流到了腦子裡。

  她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和身邊的空氣說話,他還在笑,如明月清風一般疏落。

  又開始了,他又開始了…

  夏驚蟬瘋了一般回過身,推門而出想衝到花園裡,揪著許青空的衣領質問他在跟誰說話。

  對面根本沒有人!不管看到什麼,那都不是真的!

  媽媽已經離開了,永遠不可能再回來!醒醒吧,接受現實,別再耽溺於虛幻的想像了!

  她的手緊緊抓著門把手,直到硌得掌心都疼了。

  夏驚蟬沒有這樣做,她不是歇斯底里的性格。

  她頹然地回到房間,坐在床邊,將身體裡那股子衝動和慌張按捺了下去。

  冷靜之後,她給林照野打了電話。

  沒一會兒,林照野來到房間,夏驚蟬將那幾瓶精神類藥物遞過去讓他一一檢查。

  林照野嗅了嗅味道,咬開一顆嘗了嘗,對夏驚蟬道:「他又換藥了。」

  「……」

  夏驚蟬癱軟地坐在了椅子邊。

  林照野想安慰她,卻不知道如何開口,撿起藥瓶對她說:「我現在去當地醫院,把藥換回來,你等我,很快。」

  「不用了林照野。」女孩咬牙沉聲說,「他自己不想接受治療,換回來也沒有用。」

  以許青空的洞察力,換藥的第一天,他就應該察覺了端倪,所以他沒有再質問她和林照野那晚究竟去哪兒了。

  他什麼都猜到了。

  雖然她不讓換藥,但林照野還是拿著藥盒出門了,晚上回來的時候,將一盒新的利培酮遞到夏驚蟬面前:「如果他已經有好幾天斷藥了,病情就會復發,今晚無論如何也要讓他吃藥。否則,下一場比賽,他絕對不能上場。」

  *

  晚上,許青空洗過澡,看到女孩一言不發地側躺著。他扔了擦拭頭髮的毛巾,從後面抱住了女孩柔軟溫香的身子,熱切地親吻著她的後頸,試圖喚醒她…

  他對她的一切了如指掌,身體的每一寸肌理,心裡的每一個想法,眼神里的每一次猶疑…

  可許青空在她面前,仍舊是一片迷霧。

  在他的手緩緩探入的時候,夏驚蟬回過頭,望著他渴望的眸子:「你知道,我每天都在數你的藥有多少片。」

  少年驀地停下來。

  夏驚蟬穿著他的單薄白襯衫,襯衫領口搭在了肩上,慵懶誘惑…

  「每次都是我把藥倒出來,親眼看著你吃,可即便如此,我也還是不放心,怕哪一天忘記了提醒你吃藥,所以我會數一數藥片的數量,做好記錄。」

  她冷冷笑著,「你可真行啊許青空,你替換的維生素都能精確嚴謹到這種程度,如果不是正好有一位醫生朋友在身邊,是不是我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你根本不想好起來。」

  「你這位醫生朋友,幫你真是不遺餘力。」許青空面無表情地說。

  「你少扯這些有的沒的,在林照野這件事情上,我問心無愧,但你呢。」

  許青空抿了抿單薄幹燥的唇:「抱歉。」

  「我不想再和你鬥智鬥勇了,真的很累,我們敞開了說吧,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許青空站起身,走到了落地窗邊,來回踱著步子,看起來似乎很焦慮…

  「我答應過要照顧好她。」他忽然壓低了嗓音,用近乎氣息的聲音告訴她,「但我沒有做到,你能明白那種無力感?眼睜睜看著發誓要保護的人離我而去,什麼都做不了的無力感…」

  「你那時候才十一歲啊!」

  「某天她忽然回來了,真的,你可能覺得我瘋了,但我知道,她真的回來了,她會對我笑,會和我聊天,會聽我講我最近發生的事情…你們看不見她,但我能看得見,小九,你相信人有靈魂嗎。」

  「那不是靈魂啊許青空!那只是你的幻覺,它不存在的!」

  「如果有一天你消失了,我同樣不會放棄尋找你,哪怕別人都說你不存在,我也不會放棄。夏驚蟬,你為什麼不能相信我?」

  「你要我怎麼信!相信你真的能看到母親的靈魂嗎!」

  「我不想前功盡棄,小九,你讓我做好這件事,行嗎。」

  許青空用力握住了她纖瘦的手臂,渴望地說,「不會有任何影響,開始吃藥之前的那段時間,我們不是也相處得很好嗎,這件事你聽我的,別的事…別的事我都聽你的好不好。」

  「不,我不接受!」

  夏驚蟬用力推開了他,從桌上抓起藥盒,擰開了將藥倒在手掌心,「你把它吃了,許青空,別再抱守殘缺了。」

  許青空冷靜地看著女孩,看著她那近乎顫抖的手,遞到他面前。

  「聽話,把藥吃了。」

  少年仍舊搖頭,緊扣著女孩的眼睛:「我沒有瘋,小九,她真的存在,她就在你身後……」

  夏驚蟬跌跌撞撞地後退了兩步,又害怕,又悲傷,她強忍著眼淚,用壓抑的嗓音說:「許青空,再這樣下去,你沒有瘋,我先瘋了。對不起…」

  說完,女孩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房間,驚慌地跑到夏沉光房門前,用力扣門,「爸,爸開門啊!」

  夏沉光打開了房門,看到小姑娘梨花帶雨的模樣,瞬間血壓升高了:「怎麼回事?許青空欺負你了?」

  「我以為我做好了準備,但我沒有…」女孩語無倫次地說著,緊緊摟住了少年勁瘦堅實的腰,哽咽地控訴,「他還嚇我。」

  看著她這狼狽的模樣,夏沉光五臟六腑都揪緊了。

  「今晚你住我們這裡,別想太多,好好休息。」

  對面床邊,只穿了一條褲衩的肖屹忙不迭給自己套上長褲,憨憨地說:「這不太方便吧。」

  夏沉光回頭對他說:「你去許青空那邊睡,順便看著他。」

  「……」

  肖屹望了望夏驚蟬,「他女朋友都讓他嚇哭了,你讓我去陪他?老子也怕啊。」

  夏沉光沒有勉強,他去洗手間擰了毛巾,給小姑娘擦了擦臉,又讓肖屹下樓給她買了一份清補涼上來。

  兩個男孩陪著她聊了一會兒,安撫她的情緒。

  「今晚你睡我的床,我和肖屹擠一擠,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夏驚蟬搖了搖頭:「剛剛我太緊張了,現在沒事了。」

  「你別說。」肖屹枕著手臂躺在床上,邊看手機邊說道,「有些精神病真的會把自己看到的幻覺當真,然後覺得全世界都瘋了,就他是清醒的。」

  「許青空不是精神病。」夏驚蟬下意識地維護他,「他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跟自己和解。」

  肖屹直接笑了:「我還第一次聽到有人把精神病形容得這麼清新脫俗。」

  夏驚蟬從床上站起來,跳到對面床上狠踹他。

  「哎哎!」肖屹連忙抱著枕頭格擋,「夏沉光,管管你女兒!剛剛還哭得跟個水龍頭似的,這會兒拿我當發泄對象。」

  「那你就讓她發泄一下吧。」

  「沒見這麼溺愛小孩的啊。」

  晚上,夏沉光跟肖屹擠一張床上,夏驚蟬獨自睡靠窗邊的大床,肖屹抱怨夏沉光睡覺不安分:「不准在被窩裡放屁。」

  「老子什麼時候在被窩裡放屁了!」

  「你睡著了不知道。」

  「不可能。」

  「打呼嚕的人也不知道自己打呼嚕。」

  「你少玷污我形象。」

  夏驚蟬側身背對著他們:「安靜點好不好,我好睏呀。」

  肖屹:「聽到沒,閉嘴。」

  夏沉光:「踏馬的,到底是誰在說話!」

  大概安靜了十分鐘不到,肖屹的呼嚕聲響了起來,不大,尚且可以忍受,但沒多久,夏沉光說夢話的聲音又傳來了——

  「對!夾住他!別給他機會!」

  「傳球啊草。」

  「……」

  兩人就跟二重奏似的,夏驚蟬真是受不了了,起身去陽台上待了會兒,吹著溫柔和煦的海風,

  一陣緩慢的敲門聲傳來,咚、咚咚…

  似帶著猶疑和忐忑。

  夏驚蟬走到門邊,側耳聽了聽。

  門外,許青空沙啞痛苦的嗓音傳來:「小九,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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