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拗

2023-12-27 18:57:02 作者: 春風榴火
  房間空蕩,許青空已經離開了,而她身上那件微皺的白襯衣,還留存著他的味道。

  夏驚蟬伸了個懶腰, 從枕頭底下抽出手機, 給夏沉光打電話——

  「親愛的父親大人,您的獨生女隔著十公里距離給您帶來清晨的問候, 希望您不忘初心, 砥礪前行, 在遺產爭奪戰中勇創佳績,為您的後代開闢美好未來。」

  夏沉光:「……」

  夏沉光:「唉。」

  聽到這一聲嘆息,夏驚蟬立馬預感不妙——

  「別說昨晚這麼好的機會,您老人家沒抓住吧。」

  「那什麼,你睡得好嗎?」

  「別岔開話題啊夏沉光。」

  「今天天氣不錯, 我們去打球?」

  「打你個鬼!問你情況呢!」

  夏沉光支支吾吾了半晌, 還是把話題引到了她身上, 「你昨晚在外面住, 怎麼樣啊?」

  夏驚蟬猜測, 這小子肯定沒按她的套路出牌。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兒,只要他在爸媽面前隨口挑撥幾句,夏安瑜失去他們歡心是遲早的事。

  夏沉光性格直率, 心思單純,怕是學不來這些東西。

  當初被抱錯屬實運氣差,這就算了,被豪門找回來了, 還能讓「假太子」挑撥得跟親生父母決裂——顯然, 宅斗方面, 夏沉光是個純純的大傻逼。

  「記者還在嗎?」她問他。

  說到這個,夏沉光就是一肚子氣:「昨天他們拿我當夏安瑜,拍了一堆照片,托您的福,現在網上鋪天蓋地罵我呢!夏安瑜反而啥事兒沒有。」

  夏驚蟬嘴角提了提:「這不一定是壞事。」

  「為什麼啊。」

  「你現在先過來找我,我們商量一下後續步驟。」夏驚蟬說了酒店的名字,「來的時候給我帶早餐,我要吃王福記的燒麥和豆糕。」

  「我的錢昨天都讓你剝削走了,你還有臉讓我帶早餐。」

  「沒錢問爸媽要啊,你是夏家大少爺,比我這孤兒還窮,你說得過去嗎。」夏驚蟬教育道,「夏安瑜還是養子呢,你看看他一天到晚外面花天酒地,揮金如土,在看看你自己。」

  「我能跟他比,他不要臉,我還要。」

  「行行,你有骨氣,以後別找我借錢。」

  夏驚蟬掛掉了電話,也是被夏沉光弄得一肚子氣。

  她老爸不怎麼聰明,頭鐵,軸脾氣,身上的骨頭硬得跟鋼筋混凝土似的,只要他不願意做的事情,就一定不會做。

  完全帶不動。

  沒一會兒,房門被叩響了,夏驚蟬還說他怎麼來的這麼快,開門後發現不是夏沉光。

  許青空穿著件白襯衫,跟她身上這件款式相同,乍一看跟情侶裝似的。

  「可以進來嗎?」

  「可以啊!你好早哦!」

  夏驚蟬讓開了房門,他走進來,將熱騰騰的早餐放在桌上:「給你帶的。」

  小姑娘好奇地拆開打包密封的餐盒,發現正是她想吃的王福記的燒麥豆糕和牛奶。

  「哇!」她驚嘆了一聲,「你怎麼知道我吃想要什麼!」

  許青空只是有幾次晨起打球,留意到路過的她手裡總拎著王福記的早餐袋,似乎很喜歡這家的早餐。

  「碰巧路過這家。」

  他沒說這是自己特意早起,坐了半個小時地鐵,去學校外的總店給她買到的早餐。

  夏驚蟬饞呼呼地拆開筷子,叉起一塊燒麥,吹了吹熱氣,遞到許青空面前:「第一口給你吃。」

  許青空保持著適當的分寸感:「我吃過早飯了。」

  「那我不客氣啦。」夏驚蟬拆開牛奶袋子,津津有味地享用早餐,邊吃邊問他,「你今天有什麼安排嗎?」

  「我假期在遊戲公司兼職實習,今天周末,沒什麼事。」

  可以和她一直待在一起。

  「兼職實習真是謙虛了,我聽八卦娘肖屹說,好幾家遊戲公司都在競聘你的假期檔時間,據說時薪都開到了四位數真的假的?」

  許青空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笑著說:「八卦娘這外號,送給他名副其實。」

  「所以是真的嗎!」

  「沒那麼誇張,但也差不太多,做出成績來是有提成的。」

  「有錢人嗚嗚嗚。」夏驚蟬湊了過去,跟他貼貼,「我們要當最好的朋友。」

  許青空享受著和她的片刻溫存,沒有挪開,由著她占便宜吃豆腐:「酒店我幫你續住了一天,如果你還不忙回去的話。」

  「啊,有錢大佬!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了。」

  「方便的話,也可以用金錢回報我。」

  夏驚蟬笑嘻嘻地說:「好朋友之間怎麼能談錢呢,友情無價!」

  說話間,有人敲響了房門。

  房門拉開的一瞬間,夏沉光看到許青空,愣了幾秒鐘,又瞥見桌邊吃飯還不忘跟他揚手打招呼的夏驚蟬。

  她身上還穿的是男款白襯衣。

  反應過來什麼,夏沉光眼神變得複雜又深邃,一把揪住了許青空的衣領:「肖屹說你倆有貓膩,我還不信,沒想到真的有!」

  許青空不喜歡被人這樣冒犯地桎梏著,反手一拉,再一扣,夏沉光的手臂被他壓到了後背,用力按在了牆壁上,立馬服軟認慫——

  「哎哎,有話好說,我也沒有質問你們的意思,大家都是成年人,只是你倆談戀愛,是不是該讓我知道,我好歹是她爸,對不對!」

  夏驚蟬笑著說:「爸,滑跪可還行。」

  「這小子下手狠得嘞!」他用力掙開了許青空,揉著酸疼的手臂,「敵我不分,瘋起來指不定連自己都打,你怎麼跟他談戀愛?」

  「沒有,沒談戀愛!」

  夏驚蟬胡亂跟他解釋了一通,也不管他信不信,趕岔開話題,「快說說昨晚的事情,你爸媽對夏安瑜乾的混帳事兒怎麼說?」

  「那傢伙演技真是好。」夏沉光咬牙切齒地說,「他跪在爸媽面前說自己一時糊塗,被朋友灌了酒才不小心弄傷了那女生,還他媽哭鼻子,一大男人也不嫌丟臉,我都替他尷尬。」

  「然後呢?」

  「然後爸媽就心軟了啊。」

  「不是,你在做什麼?」

  「圍觀啊。」

  「就圍觀啊?」

  「那不然?我需要做什麼?」

  「我昨天怎麼跟你說的,你添油加醋對付他啊!他以前怎麼搞你的,怎麼挑撥你和爸媽關係的,你就怎麼搞他啊!敵人都自刀了,你還擱哪兒吃瓜看戲?」

  夏沉光委屈地說:「我說了,好像沒啥用。」

  「你怎麼說的?」

  「我說,爸媽,弟弟不是故意的,你們就原諒他吧。」

  「然後呢?」

  「爸媽說:行,那就原諒這一次,下不為例。」

  夏驚蟬:「???」

  她扶額,一整個無語住了。

  夏沉光困惑地說:「夏安瑜以前也總是這樣說話,我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哪裡做得不對啊?」

  「算了爸,別掙扎了,好好打你的籃球,抱緊許神大腿,前途無量。」夏驚蟬幾乎快要放棄這蠢笨老爹了,「咱不靠爹媽了,你靠不了,我更靠不了!」

  哭死。

  「不是。」夏沉光有些不甘心,「你跟我說,我哪裡做得不對啊。」

  夏驚蟬轉頭望向許青空:「許青空,你會陰陽怪氣嗎?」

  許青空:「會。」

  「請你給他演示一下。」

  許青空想了想,真誠又無辜地說:「爸媽,弟弟他一定不是故意的,一定是我做的不好,讓弟弟難受了才會出去買醉。弟弟肯定不是嫉妒我工作能力比他強,也不是因為本性殘暴才對女生大打出手。他平時和女生相處很好的,我聽說會所那些女生、個個都很喜歡他,一切都是意外,你們就原諒他吧。」

  夏驚蟬:「學會了嗎?」

  夏沉光:「擦!」

  不過有一說一,這語氣這話術,似乎他以前犯錯,夏安瑜以前就是為他「辯解」的。

  但是他越說話,爸媽就越生氣,對夏沉光越來越失望。

  他有點領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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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今晚…再努努力。」

  「算了。」夏驚蟬搖搖頭,「最佳時機已經錯過了,我們現在啟動B計劃。」

  「還有B計劃?」

  「我昨晚剛想的,準確來說,是許青空提醒我的。」

  夏驚蟬拍拍他的肩,他湊近了過來,她在他耳畔嘀嘀咕咕一陣子。

  夏沉光睜大了眼,看看她,又看看宛如軍師一般倚在柜子邊的許青空,莫名感覺他們仨今天這聚會,像電視劇里邪惡反派結成聯盟一般。

  不管怎麼說,夏沉光都不能再任由夏安瑜鳩占鵲巢地霸占著他的家,傷害他的父母了。

  他必須扳倒他。

  ……

  徐文洋被拘留了三個多月,剛被人保釋了出來,回家之後,老爸將他狠揍了一頓,直接趕出家門,說我們徐家不要你這不肖子孫,讓他滾,再也別回來了。

  現在他是家也沒了,學業也沒了,一個人在街頭遊蕩著。

  前兩天去找了夏安瑜,夏安瑜似乎也忙得很,焦頭爛額的樣子,給他畫大餅,說將來肯定會報答他,但現在他還忙著,讓徐文洋別再出現了,以免被人看見。

  然後,他隨便甩給他一百塊錢,跟打發叫花子似的。

  這一百塊錢,徐文洋沒兩天就用得精光,在街邊嗦了碗涼粉,斜眼打量著賣涼粉的老奶奶,飽餐一頓之後拔腿就跑,試圖逃單。

  本以為老奶奶腿腳不便,行動遲緩,肯定追不上他,沒成想老太太的孫子就在邊上,見有人逃單,二話沒說追了上去。

  這傢伙是個一米八幾的肌肉猛男,三兩步追上了徐文洋,將他揪回來:「狗東西,吃白食啊!還想跑,門都沒有!」

  「不是,我沒逃單。」

  「沒逃單你跑什麼!」

  說罷,他揚起手要賞他幾個大逼兜,徐文洋本能地用手遮擋。

  巴掌卻遲遲沒有落下來。

  徐文洋眯起眼睛望過去,看到穿紅球衫的少年按住了肌肉男的手,肌肉猛男居然動彈不得,用力掙脫,往後踉蹌了好幾步。

  「抱歉啊,誤會。」夏沉光笑著說,「他有點急事要走,這不,叫我來給他付錢呢。」

  肌肉男疑惑地看著他們,不滿地說:「十塊!」

  夏沉光從兜里摸出十塊錢遞了過去:「見諒啊,真是誤會。」

  男人收了錢,拍了拍徐文洋褶皺的衣領:「哥們,有急事怎麼不找說呢,還跑,你這一跑,我不就當你逃單了嗎,行,既然是誤會一場,那我跟你道個歉。」

  肌肉男離開後,徐文洋擦掉了嘴角沾染的灰塵,垂著視線,腳尖踮著路旁的碎石子。

  夏沉光再一次拯救了他幾欲破碎的可憐自尊心。

  第一次是很小的時候,一幫有錢人家的小孩搞惡作劇,把他推進泥坑。

  夏沉光虎虎地跑過來,將他拉出泥坑,跟他說如果不開心,就別和他們玩了,想玩籃球嗎,他可以教他。

  這一次,他又這樣…

  徐文洋是真的討厭他,為什麼每次他都這樣,像個拯救者高高在上地對他施加拯救。

  明明他們是一樣的人!

  噢不,不一樣了,從他被夏家父母帶回去,有了一個牛逼轟轟的夏家大少爺身份開始,他就和他不一樣了。

  夕陽下,少年的眉眼依舊如初,就像他第一次見他一樣,眼底盛滿了清澈坦蕩的光。

  徐文洋討厭這樣的光。

  「大少爺,沒事我就先走了。」他啐了一聲,轉身離開。

  「你就這麼恨我,我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吧,徐文洋。」

  這是夏沉光最困惑的地方,他明明什麼都沒做,但他就是恨他。

  徐文洋壓住了心底翻湧的複雜情緒,回頭看了他一眼:「我不恨你,都是為了利益,夏安瑜答應我,以後許我一個好前途。」

  「你看看你自己現在,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學,學業沒了,朋友沒了,家人也沒了,還有了案底以後工作也不好找,你這輩子都被你自己、還有夏安瑜給毀了,你還想著他給你的好前途?」

  夏沉光是真的憤怒了,對他的執迷不悟恨鐵不成鋼,「醒醒吧蠢貨!夏安瑜那種人,你跟他合作只能是與虎謀皮!不會有好下場。」

  「你以為你是誰!」徐文洋忽然衝過來,用力將他推開。

  夏沉光沒穩住重心,摔在巷口轉角的石板路上。

  「你憑什麼說教我!你算什麼東西,你明明跟我是一樣的人,攀上高枝你就以為自己高我一等了是吧!我就是要扳倒你,就是不想讓你好過!」

  夏沉光氣得跳起來,揪住他的肩膀,將他按在牆上,狠狠給了他一拳頭。

  徐文洋嘴角青紫,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

  「那些人把你當小丑,嘲笑你,戲弄你,但我夏沉光從來沒有。以前我讓你不要和那幫富二代少爺玩了,我們一起打籃球。後來為什麼疏遠,是我被父母領回去嗎?不是,是你心思根本沒在籃球上,你總想著認識更有錢的傢伙,去討好他們,跪舔他們。」

  「還不是因為我不是你!我要是像你一樣,有個有錢的老爸,我能這樣嗎!我爸媽求人求了一輩子,我不想像他們一樣沒皮沒臉。我想給自己掙個好前途,有錯嗎!」

  夏沉光將徐文洋摁在牆邊,壓著嗓子,沉聲說:「你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快被放出來?因為蘇美雲撤訴了,為什麼她撤訴,是你爸跪在她面前,為你犯下的所有錯誤向她道歉。你現在說這叫沒皮沒臉,徐文洋,你是個人嗎!」

  說完,夏沉光又是一拳頭,狠狠揍在他肚子上,打得他五臟翻湧,疼得快要暈過去。

  然而,相比於聽到這話所受的刺激,這一拳的痛苦他幾乎感受不到。

  「你在騙我!我不信,我出來之後,他們根本不管我!還要和我斷絕關係!」

  夏沉光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睨著他:「徐文洋,你看看你自己,初三那年的籃球賽,你跳起來蓋帽,贏了我的球,那個時候的徐文洋有多意氣風發,現在的徐文洋,就有多可悲、多可憐。」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條小巷子。

  ……

  露天咖啡廳。

  剛剛在徐文洋面前有多能言善辯,現在夏沉光就有多焦灼。

  他壓根不敢看坐在對面的夏驚蟬和許青空,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為父覺得吧,這事兒還有再商量的餘地,不需要找他幫忙,咱們也可以搞定。」

  夏驚蟬一看他搓手手的樣子,就知道十有八|九,事情又搞砸了。

  除了打籃球,她這位父親大人這輩子沒幹成一件大事,是有原因的。

  「你有沒有跟他講,說夏安瑜已經沒幾天蹦噠了,問他要不要跟你合作,扳倒夏安瑜?」

  夏沉光搖頭。

  「那你有沒有許諾他,夏安瑜答應他的前途,你同樣可以做到?」

  夏沉光依舊搖頭。

  「那你什麼都沒說,還去了這麼大半天,你幹嘛去了?」

  「呃。」夏沉光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就…敘敘舊。」

  「……」

  夏驚蟬真是不知道該說他什麼好了。

  就知道!就知道他又要翻車!

  夏沉光看她這失望的樣子,也知道自己一而再地錯失良機,真是蠢到家了。

  但他就是…說不出口。

  「我認識他很久了,我們以前一起打球,雖然後來關係淡了,但我不想拿他當工具一樣利用,他從小就被那些有錢少爺呼來喝去的,如果我也這樣做,那我和那些人有什麼區別。」

  「你忘了他當初是怎麼陷害你的?」

  「我剛才狠狠揍了他一頓,算是報仇了。」

  「對對對,您好牛逼。」

  「臭丫頭,你你你…少陰陽怪氣。」

  「唷,您還聽出我陰陽怪氣了。」夏驚蟬對他豎起大拇指,「我是不是要誇誇您!有進步啊。」

  論嘴皮功夫,夏沉光不是她的對手,悶不吭聲,委屈巴巴的樣子又有點可憐。

  夏驚蟬也不想責備他了。

  其實她心裡早就知道,老爸就是這樣的人,這輩子都改不了。

  「我說你就是太老實了,才會總被欺負,你這樣未來會很慘的啊。」

  「這不是還有你嗎。」夏沉光臉上笑嘻嘻,殷勤地給小姑娘插上奶茶吸管,又給許青空點了一份甜品,「女婿,你也嘗嘗,今晚我請客,謝謝你倆幫我這麼多。」

  許青空面無表情道:「別占我便宜。」

  「行,記住這話,以後千萬別當我女婿,誰當誰是狗!」

  許青空:「……」

  三人吃著甜品、插科打諢聊著天,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后座位的隔板邊,徐文洋緊緊咬著自己手背,躬著身子,輕輕顫抖著。

  眼淚盈眶。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對不起!我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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