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重遊故地
2023-12-22 22:47:17 作者: 月聲輕輕涼
可蘇家終究是沒了,獨留一個不願忘記主人家曾存在的牌匾,頑強的掛在門頭之上。
劉啟從雜草中尋到他早就擺在此處的香爐,從懷中掏出準備好的香燭,小心翼翼的點燃。
楚念目光漠然看著他跪在蘇家正門前,三叩九拜,再恭敬的將點燃的香燭插在香爐之上。
「郡主,請。」
繞過擺在門口的祭品和香燭,劉啟木然起身,站在蘇家門口,宛若主人一般請楚念入蘇家的舊宅。
楚念嘴角溢出一抹冷笑,錯過劉啟身側,翩然跨過蘇家大門,此刻蘇家大宅之中冷風徐徐,黑夜籠罩中的蘇家大宅透著一股莫名的悲涼。
那一襲素白就這樣翩然而立於大宅之中,她轉過頭,嫣然一笑,白齒紅唇,黑暗在她身後與那一身素白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劉啟神色微怔看著站在一片黑暗之中的人兒,此刻究竟是黑暗將她包裹,還是她統御著這一片黑暗,劉啟已然分不清,他只知道,他終將被這一片黑暗吞噬了。
「好久沒來過此處了。」
楚念走在前面,腳步緩慢,宛若一抹孤魂,她側著眸看向長廊的兩側,黑暗之中依稀辨得那些事物的輪廓:那座假山,她小時候頑皮從上面掉下來過,那座乾涸的小池塘,曾裝滿了水,她與姐姐在那裡餵過魚,那座涼亭,她與父親母親一同坐在那裡賞花飲茶……
到了長廊的分岔口,左側曾是蘇家祠堂,右側是通往後院的路,楚念回頭看了一眼從入了蘇宅便一直頷首不言的劉啟:「今日不是劉將軍提議要來祭奠蘇大人?」
劉啟回了神兒,抬眸,便見她笑顏如花,慘白月光之下,那張桃花兒般的小臉兒仿佛正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螢光。
「嗯……」
劉啟嘆息般應了一聲,便見月下的人兒譏諷一笑:「你說,今夜會不會有蘇家的冤魂出現?」
聞言,劉啟頓時面色一怔,旋即長舒了一口氣:「三娘,這世上哪兒有這麼多冤魂呢。」
伴著微涼的夜風,楚念微微沉下眸子,「這世上自私自利的小人愈多,冤魂自然不會少,劉將軍如今坐到這個位置上還不相信鬼神之事,只能說如今天下還算太平,只是,劉將軍經歷的未免太少了。」
看著她嘴角掛著的那抹玩味的笑意,劉啟只覺身側的空氣似乎又冷了幾分,他皺皺眉頭,攏緊袖口,「冤魂到底是人作怪,三娘莫要以鬼怪的言論嚇唬自己了。」
他話音剛落下,便望見楚念那雙宛若深潭的眸,眸中冒著的寒意宛若出自黃泉,「若人心裡沒鬼,豈會被鬼魂之說欺瞞?」
劉啟面色如常,除了雙手愈發握緊,再看不出他有一絲情緒波動,他有些尷尬似的笑了一聲,「既是祭拜老師,那我們去祠堂看看吧。」
話音落下,那原本散發著莫名氣場的少女驀然收回了氣息,她淺淺一笑,便率先朝著祠堂的方向走去,劉啟跟在她身後,目光游移至她偶爾露出的素白的纖足,驚覺她竟連鞋子都沒穿,卻又覺得莫名的毛骨悚然,他抬頭看了一眼,少女正嫣然淺笑著回望。
就好似那日……那日他與老師談話,立於窗前,那好奇少女回眸之時一般!
可當時她早與沈家元郎有了婚約,他不過區區秘書監手下的學生,他明白他們之間的差距,那是一條跨越不了的鴻溝,從此他不敢越距,不敢再多看她一眼,生怕就此淪陷,可卻沒想到,他苦讀半年對她避而不見,這思念卻如草長鶯飛,愈發叫人的心思都跟著飛遠了去。
從此,原本從容不迫的劉啟便亂了分寸,連蘇父都看出他不對勁,出聲詢問之下,劉啟卻支支吾吾說不出話兒來。
直到蘇父知道自己的學生如此反常之後……
劉啟的思緒飄遠了,待楚念柔柔的聲音響起,蘇家祠堂已經到了。
蘇宅之中一片黑暗,這祠堂之中卻莫名的燈火通明,仿若寂靜祠堂中那百個幽魂早就準備好,一直等待他們二人的到來一般。
劉啟愕然,「這……」
楚念側眸看著他震驚的目光,嘴角一抹隱晦的狡黠,「定然是蘇家先人知劉將軍誠信祭拜,所以施展神通以示歡迎之意呢。」
這不過是她趁著回房換衣之際叫暗三和梅香先行的結果,倘若蘇家先人真能顯得神通,劉啟早該被千刀萬剮致死才是!
不過大費周章能見到劉啟額角落下的那麼一絲冷汗,也算有所得了。
見劉啟始終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楚念淺笑了一聲,率先踏入祠堂,面對著蘇家祠堂內百座牌位,她嘴角掛著一抹叫人捉摸不透的笑,目光由左至右以此掃過,眸中漸漸染上一抹猩紅,她垂下頭將這抹猩紅掩飾在眼底,那牌位之上的名字卻一一自眼前划過。
是的,這蘇家祠堂不僅擺著蘇家先人的牌位,還有蘇家落難之際,沒有趁危逃脫的忠心下人的牌位!
靈兒,青兒,蘇管家,蘇大,蘇二,劉媽……
她們不離不棄的守在蘇念的身邊,直至屠刀揮向她們倔強的脖頸的最後一刻……
楚念合上雙眼,蘇府的繁榮仿佛曆歷在目,她抬起頭,便望見最上面擺著的牌位,那是她父親,那位在位十年廉政公平的蘇大人。
仿佛回到了蘇府被抄家的那日,父親將母親和姐妹們護在身後,高大的背影挺直著,分明瘦弱的身形卻莫名偉岸。
她仿佛看見父親慈祥的笑,仿佛父親溫柔的手,輕輕撫過她頭頂,聲音中帶著嘆息:「念兒,長大了啊……」
楚念猛然從回憶中抽身而退,她睜開眼,轉眸,似笑非笑的看著仍舊站在門外的劉啟,一雙水眸,在四盞搖曳的燭火攢動之下帶著幾分莫名的妖冶。
被這樣的目光看著,劉啟的心下沒來由的一慌,他定了定神兒,越過祠堂足有小腿高的門檻,從懷中掏出兩個手絹。
「三娘,先用這個裹住腳,小心著涼。」
楚念不動聲色的看著他,便見他尷尬的笑了笑,彎下腰,小心翼翼的抬起楚念的腳踝。
待兩隻冰涼的小腳都被手絹裹住,他才放下心似的看向楚念,卻望見一雙閃爍著複雜光芒的眸。
「三娘?」
楚念自莫名溫情之中抽身而退,她目光轉向身邊的牌位,那一排又一排漆黑模糊的名字叫她的心也瞬間冰冷下來。
她聲音中的溫度也驟然下降,宛若夾雜著冬季無法解凍的冰雪,一字一句化作冰刃,狠狠的刺入劉啟的心臟。
「劉將軍,劉大人,今日你得與蘇家上百冤魂相見,是否覺得歉疚?」
劉啟面色一怔。
「我……」
「劉將軍,你能看見嗎?」
她素白的衣袖輕輕揮起,指向空氣中某一方向,「那是蘇家上百冤魂其中之一,她叫靈兒,若是活到今年,剛好及笄,是到嫁人的年紀了。」
劉啟看著空氣中的某一點,面色發青。
今日的楚念著實詭異,詭異的叫人心底發麻。
「可她十二歲時,被人以莫須有的罪名送入冰冷地牢,以老虎凳,鞭刑,剮刑,甚至破了她的清白之身!」
「當她的屍體出現在凝月閣的時候,你知道,蘇六娘有多崩潰嗎?」
劉啟目光微閃,眼前仿若出現那倒似曾相識的血淋淋的屍體,她被人隨意的丟在凝月閣的水榭,那一夜,血腥氣瀰漫了整個凝月閣,直到第二日蘇六娘從噩夢之中驚醒,她赤腳站在水榭之上,看著自己的貼身婢女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
那婢女還殘存著一絲微弱的氣息,她看見自家娘子模糊的身影,伸出一隻粘著血的、乾涸了血跡的手:「娘子,求您,給奴婢一個痛快。」
「娘子,求您了,讓奴婢去死吧……」
這是靈兒對蘇念說的最後一句話。
那時王家與蘇家首次朝堂之上交惡,次日,靈兒去採購便不見了蹤影。
蘇念還以為她只是貪玩兒回來得晚了。
直至第二日凌晨,靈兒還未歸府,蘇念才覺察不對,噩夢中便是靈兒悽慘的哀嚎,直至清晨,循著滿堂刺鼻的血腥氣走到水榭。
她孤零零的在水榭上躺了多久,蘇念並不清楚,只知道她看見靈兒的時候,就連蔓延在地毯上的血跡都已乾涸,那時,靈兒就已經只剩最後一口氣了。
她仍不想放棄,她運功抱起靈兒殘破的身子,這時才發現靈兒下身也仍舊流著幾乎止不住的血。
蘇念冷靜的掀開靈兒的衣裙,才發現,靈兒的整個下半身,都被人不知用什麼東西搗爛了。
向來冷靜的蘇念差點崩潰,她看著靈兒那雙對整個世界毫無留戀的水眸,默不作聲。
靈兒那年才多大啊……頂多是個女童啊……
最後蘇念實在受不了靈兒的苦苦哀求,顫抖著雙手提起匕首,卻仍舊下不去手。
是靈兒,她撐起最後一口氣,朝著蘇念柔柔一笑,然後是冰涼的小手握住蘇念仍舊顫抖不已的手,推著匕首的另一端,一點一點刺入了自己的心臟。
「楚念……」
劉啟皺起眉頭看著楚念,卻望見那張原本紅潤的小臉上是一片慘白。
「劉啟,我代蘇六娘問你一句,對靈兒用刑,你有參與嗎?」
劉啟抿起雙唇,面色鐵青:「三娘,你倦了。」
「劉將軍,我很精神。」楚念淺笑著,面色平淡的仿若對此刻詭異的氣氛不甚在意。
「我精神到能看得見,這屋子裡擠滿了的,無數冤魂。他們尖叫著,痛不欲生……」
「你是楚念。」劉啟定定的看著楚念的臉,聲音染上了幾分隱忍的怒氣:「你不是蘇家的人,你怎麼知道,蘇家是受冤?」
楚念笑了,她笑得癲狂,狀似瘋魔。
片刻後,她合上紅唇,一雙夾雜著恨意的水眸定定的看著劉啟:「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她身形微動,一雙赤足上裹得不算緊的手絹頓時散落兩地,白嫩的腳丫與冰冷的地面接觸,素白長裙隨著微風擺動著,宛若一抹孤零零的遊魂。
她帶著一身冰冷踱步與劉啟擦身而過:「劉將軍,你知不知道,當年蘇大人有多信任你?信任到叫你有機會往書房裡塞那偽造出來的證據,信任到叫你有機會,在天下人的面前詆毀於他!」
劉啟瞪大了雙眼看著宛若鬼魅的楚念,「你,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