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矛盾

  桃花釀的度數不高，甘甜中卻也帶著一股莫名的辛辣，楚念一口酒下肚，熱流順著咽喉流入腹中，驅散了些許初秋帶來的微寒。

  明修目光定定的落在那張精緻的側臉上，薄唇緊抿，片刻後，端起自己的酒盞一飲而盡。

  「你在生我的氣。」

  楚念轉眸便對上那雙狹長的眸子，那眸中一片漆黑，卻裝著她粉黛未施的臉。

  「臣女豈敢。」

  生氣嗎？她有什麼氣好與他生的？氣他今日的事不提前與他商議，還是氣他當初沒擋在她身前害得穆青昏迷不醒？

  楚念搖了搖頭，到底是兩個思想獨立的人，他這樣的身份為自己著想並沒有錯，她沒理由生氣。

  明修目光微閃，燭火照在楚念的臉上，映著她的臉一片溫柔的橙，此刻她睫毛輕顫，與那日在擺滿了燭火的小溪邊無二。

  他想起她堅定的聲音「若為吾愛，甘當赴死。」可他卻沒能做到與她同樣的堅定，也只是猶豫的那一瞬鑄下此錯，他本該愧疚的……

  夜裡靜謐無聲，楚念餘光看見明修小心翼翼的將兩個酒盞斟滿，才獨自飲下一口，身側傳來一聲悠長的嘆息。楚念皺著眉頭看向不遠處攢動的燭火。

  「今夜之後，殿下不必再偷偷摸摸的來找我了。」

  既然已經不必再裝作痴傻，他大可明目張胆的過來找她，太子本就粘著無雙郡主，這也不是秘密，她更期待太后的下一步計劃——如今知道他不是痴傻了，太后也想得通之前明修這麼粘著楚念的前因後果，她也沒必要在太后面前假裝戰戰兢兢。

  既然是要公開宣戰，那就堂堂正正，她也不怕太后那些下三濫的手段。

  明修捏了捏手，「你的頭痛病怎麼樣了？」

  楚念垂眸，那夜他果然是來過了，「還要多些殿下的藥，近幾日沒有頭痛了。」

  「嗯。」明修淡淡轉眸，手下糾結得更厲害了。「過些日子我再叫人給你送些過來。」

  他沒必要再在她面前裝成高高在上的模樣，既然要以真實面貌示人，在她面前，就該更加真實才是。

  「淮南王……」楚念張了張嘴，「淮南王那邊暫時不用管，他有什麼動靜我會提前告訴殿下的。」

  畢竟還有個小蘭監視著，淮南王做事一向不防著小蘭，淮南王與西楚越凌的關係還是小蘭告訴她的。

  若有什麼動靜，小蘭必然會通知她，況且，淮南王若是不傻，不會這麼早就對明修下手，坐山觀虎鬥，才是堂堂淮南王該有的智謀。

  見他不說話，楚念轉頭，卻對上一雙沉溺如水的眼，她目光怔了怔，深吸了一口氣，「皇后娘娘的身體如何了？」

  明修搖了搖頭：「是母后要我早些出頭的，她說讓你一個人孤軍奮戰太累，她的身體已經……」

  望見楚念擰成一團的眉頭，明修心下暖了暖，伸手欲將她眉頭撫平，卻在半途收回了手。

  胸口似乎鬱結。

  見明修不說話了，楚念也懂了，皇后說過，只要她還在皇后的位置上坐著，明修就永遠不該是個聰明的孩子，如今她垮了，明修就沒必要為了她的名聲裝傻充愣任人宰割了。

  「殿下可以對外宣稱皇后娘娘需要養病，將皇后娘娘接出來，我叫阿嫿去幫著照顧皇后娘娘，說不定出了宮，皇后娘娘的身體慢慢就能養好了。」

  楚念頷首，目光定定落在桌前泛著芳香的桃花醉上，皇后不擔心自己「孝」的名聲了，那皇帝怎麼辦？如今自己的兒子與母親公然對抗，那等敦厚重情的人必然是要被夾在中間左右兩難了。

  明修眨了眨眼，「已經著手在選母后能落腳的莊園了。」

  楚念點了點頭，他們二人終究是想到一起去了。

  「聽聞靠山村旁有一個擒月山莊，那裡地方不錯。」明修自斟自飲，面色微醺。

  這桃花釀終究是醉人的。

  楚念瞥眉，擒月山莊？那個武林勢力？明修這意思是……要滅了他們？

  「殿下的勢力已經大到可以和江湖勢力抗衡了？我聽說，那擒月山莊的莊主可是一個武藝高強的鎮遠候都打不過他的高手。」

  明修笑得人畜無害：「誰說要跟他打了？」

  楚念面色一怔，瞬間反應過他話兒中的意思：「武林中已經有你的人了？」

  見她這副難得懵懂的模樣，明修笑得開懷，紅唇皓齒，俊朗的輪廓仿佛在微弱的燭火之中散發著亮光。

  「沒有，但你有。」

  楚念眉頭猛地皺起：「殿下不會不知道前日我剛揍了桃謹言一頓的事。」

  提起桃謹言挨揍，明修笑得愈發開心：「嗯，我知道，不過倘若是你的要求，那小子不會拒絕的。」

  「殿下怎麼如此了解他？」

  「暗三說的。」

  楚念想起前些日子叫暗三去調查桃家的動靜，想來他調查出了什麼，卻直接告訴了明修……這混小子，以後可得禁止他和梅香來往了。

  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明修將她身前空了的酒盞滿上，「暗三本來就是我的人，你使喚我的人，還不許我聽聽他都幹什麼了？」

  楚念被他堵得沒話兒，咬了咬牙把他遞過來的桃花醉一飲而盡：「嗯，殿下此言有理，那梅香是我的奴婢，回頭我叫梅香不許和誰來往，也是理所當然了。」

  明修笑了笑：「無妨，你開心就好。」

  楚念恨不得捏碎他那張幸災樂禍的俊臉，冷哼了一聲道：「殿下請回吧，若我沒猜錯，明日太后應該還安排了一場賞花會吧？殿下今夜還是早點回去休息的好。」

  「是，」明修薄唇勾出一抹玩味的笑意：「太后叫我陪西楚皇女好好在宮裡逛逛，順路要幫我選妃。」

  楚念面色一滯，饒是她再如何掩飾，聲音中仍舊帶著一絲顫抖：「你答應了？」

  明修不可置否的看了她一眼，太后如今已經是司馬昭之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慈愛的說要幫他物色一個太子妃照顧他，他拒絕了豈不就是不孝孫？

  胸口似乎有什麼東西鬱結不同，楚念長舒了一口氣，旋即淡漠淺笑：「好，祝殿下早日找到一個賢良淑德的太子妃。」

  明修張了張嘴，還未等話音出口，便見她站起身朝著門外喚道：「梅香，送客。」

  等梅香進來的時候，明修已經皺著眉頭起身了，楚念拉開窗子，微涼的風再次入了屋內，散去那一絲酒氣。

  「你大可不必……」明修對著那道身影張口，她就這樣背對著她，身形一動不動，穩如磐石。

  明修眸中閃過一絲黯然，末了，與梅香點了點頭，轉身走出門外。

  梅香緊緊跟著，將人送到了後門，才見明修轉眸欲言又止。她剛才聽了半天牆根兒，屋子裡的聲音早就聽見了，更是知道太后要給太子選妃的事，倘若太子選妃了……以自家娘子的性子，只怕是與太子的關係就此為止了。

  可梅香也是看著自家娘子與太子恩愛著過來，倘若之前不是出了穆娘子那事兒，也不會陷入如此僵硬的境地，不過如今沈阮已經得到了應有的下場，等穆娘子醒來，自家娘子與太子定然會和好如初。

  梅香心底的如意算盤才打了一半兒，心中也是惋惜，可如今是主子的事兒，她怎麼也插不上嘴。望見明修這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梅香知道是他還有事要交代，便連忙道：「殿下若是有什麼話兒，告訴奴婢便是，奴婢會幫殿下傳達。」

  娘子定然也是捨不得殿下的，不然方才也不會連看著殿下離去的勇氣都沒有了。

  明修站在門口，皺著眉頭道：「孤沒什麼話兒要交代你的，你照顧好你家娘子就是，還有這個。」明修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告訴她，我會找到能替她治好頭痛的藥，這個藥宮中還有，叫她不必節省。」

  梅香眼眶都酸了一圈兒，伸手接過明修手中的瓷瓶，就知道太子殿下定然也是記掛著娘子的！不然不會這個當口還記著娘子的頭痛症，連整日伺候著娘子的她都忘了這茬兒了！

  望見梅香點頭，明修才鬆了口氣，目光氤氳望向不遠處一片漆黑的深宅，目光微閃，轉身離去了。

  待明修離去，梅香才連忙趕回香草居，殿下如此惦念娘子，明日之事定然早就有了應對，可她還沒忘記，方才娘子說要懲罰吃裡扒外的暗三了。

  她倒是不怕娘子阻止他們見面，娘子心腸軟，捨不得看她為情所困，暗三犯得也不是什麼情理之外的錯誤，說讓他們不許聯繫也就是說說，可到底暗三是「吃裡扒外」了，以娘子對背叛的痛恨程度，暗三怎麼著也得受罰。

  她捨不得暗三受罰。

  等梅香推開門，楚念正默然立在窗前，還是方才明修離去時的姿勢，卻一動不動，看見這樣的楚念，梅香卻心軟了。

  「娘子……殿下定然心中已有定數，娘子別擔心了，殿下如此疼愛娘子，怎會輕易捨棄娘子？」

  楚念沒說話，心中卻覺得好笑，捨棄她？誰捨棄誰還不一定。只是太后叫他選妃，他竟然就這麼答應了，著實是叫人如鯁在喉。

  見楚念仍舊不說話，梅香心裡一陣慌亂，「娘子，您別這樣兒，奴婢看著也難受……」

  楚念心中升起一股無力感，這丫頭怎麼就這麼梗呢……她回頭道：「誰說我難受了？」

  梅香睜開水汪汪的眼睛：「您不是……」

  「好了，我沒事，」楚念頓了頓，好笑道：「瞧你的醜樣子，把暗三叫來。」

  「娘子……」

  「放心，我不會拿暗三如何的。」

  片刻後，暗三正垂著頭站在楚念的面前，欲哭無淚。

  殿下啊殿下，你想討好娘子你就討好娘子，幹嘛要把他供出來呢？幹嘛把他拉下水呢？殿下是不了解這個女人有多彪悍還是故意捉弄他呢？

  楚念一言不發的看著窗外，眸中閃過一絲陰霾。

  見她轉身，暗三幾乎把心臟提到嗓子眼兒里，「娘子，屬下……」

  楚念卻意外的嘆了口氣：「我沒有要責怪你的意思。」

  暗三餘光瞥見門口躲著的梅香，知道是她幫忙求情娘子才沒有責怪，心下不免一陣感動，方才下定了決心要對梅香的時候便聽見上首傳來楚念冷然的聲音：

  「說，你究竟調查出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