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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阮都勻

2023-12-22 20:49:43 作者: 乃去
  百姓們走街串巷,呼朋喚友。他們已經忍受了太久的壓抑,官府的壓榨,官僚的腐敗,日常生活中的不公待遇……能夠讓他們默默忍受的唯一原因,就是不論如何,這條爛命還在自己的手裡。

  這顆不值錢的腦袋,還在自己的脖子上。

  但是最近發生的事情讓他們驚懼無比,外面是圍困了廣源城的宋人。裡面是濫殺無辜的軍隊,如果這個時候,他們還不拿起武器為了自己而反抗的話,那麼他們覺得自己跟砧板上的魚肉沒什麼區別了——還是醃過的鹹魚肉。

  不少百姓在面對著訓練有素的士兵時還是有些退縮,但是往往在這個時候,就會有聰明人站出來利用百姓們的恐慌為自己牟利。

  阮都勻出身於交趾的一個普通老百姓家庭,這個家庭帶給他的幫助少的可憐。唯一能夠安慰一下自己的,就是阮姓是交趾的大姓,出門在外,總能遇到幾個姓阮的同宗。

  機緣巧合之下,阮都勻被一個富家少爺看中做了陪讀的書童。少爺讀書挺用功,但是阮都勻更清楚這個機會的重要性,他讀的比少爺還要用功。

  他的勤奮是教書先生所少見的,因此,教書先生也特地朝他傾斜了一些。

  陪讀十年,富家少爺覺得自己學有所成,於是他便想要去升龍府參加李德乾仿照宋朝舉辦的科考。

  然而阮都勻家中唯一的親人,六十多歲的母親臥病在床,眼看時日無多,阮都勻不想在母親生命的最後關頭,沒有陪伴在她身邊而終身抱憾,所以他打算不跟富家少爺一同前往升龍府,而是留在廣源城。

  富家少爺跟他的關係很好,丟下一句令堂重要後,孤身一人瀟灑的前往了升龍府。當時阮都勻就覺得自己遇到他是這輩子最大的幸運,無論是平日的生活方面,還是在讀書的方面,少爺都對自己多有照顧,這份恩情,自己一定會捨命相報。

  於是阮都勻便留在了廣源城照顧病入膏肓的母親。

  時值廣源城守卸任交接在即,作為即將高升的地方官員,臨走之前撈上一把實在是太正常了。

  很不幸的是,阮家就在這個名單里。

  阮家能有什麼東西啊?父親在的時候,家裡還托著富家少爺的關係,做了點不紅不火卻能勉強餬口的小生意。

  自打父親死後,家中時常要靠富家少爺拿自己的零花錢接濟,方才能勉強度日。父親在時存下來的錢,也都給母親抓藥了。但是兩年多下來,藥錢花了不少,病卻沒能好轉。

  來一個大夫看一眼,都搖搖頭說準備後事,這讓阮都勻有苦說不出。

  為什麼治不好病?我不是花了錢嗎?我的錢呢?我的錢都花到什麼地方去了?

  現實就是如此,阮都勻沒有逆天改命的本事。他空讀了十年的寒窗,一身才學卻礙於身份無用武之地。

  天知道阮都勻一個七尺男兒在沒人的地方偷偷哭了多少場,或許富家少爺知道,但他不會說。

  每個人的人生,都有屬於他們自己的難關。如果不小心看到他們在難關前狼狽不堪的樣子,最好把這件事忘掉,要麼就把嘴巴把牢。

  吊兒郎當的稅吏一聽沒錢,就開始四處翻東西。最後他們粗暴的搶走了母親準備帶走的手鍊,搬空了阮家的米缸後,罵罵咧咧的離開了。

  母親安慰著兒子,但兒子心中已經埋下了仇恨的種子。

  一個月後,母親撒手人寰。阮都勻在城外父親的墳邊,又把母親安葬下去。或許大多數人會以為孑然一身的阮都勻接下來的日子會好起來,但更讓他痛苦的事情還在後面。

  富家少爺進京之後杳無音訊,他受老爺所託,親自去升龍府中尋找,四處打聽,卻問出來一個噩耗。

  「哦,你要找的那個人是從廣源州來的年輕土鱉吧?嘿嘿,看在你這錠銀子的份上,爺爺就破例告訴你一回。

  前幾天李常傑李大帥設宴,他說了不該說的話,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已經去閻王爺那報到啦!你呀,來晚啦!

  不過也就是前幾天的事情,要是你跟他關係不錯,就去外面的亂葬崗碰碰運氣。要是運氣好,亂葬崗上狗啊狼啊沒把他啃乾淨,你說不定還能幫他收個屍。」

  炎炎夏日,阮都勻卻如墮冰窟。行屍走肉一般來到了升龍府城外三里的亂葬崗,果真如同那人所說,這裡遍地都是白骨。

  一個衣衫襤褸乞丐手裡拎著一套看上去不錯的衣裳,阮都勻無意間瞥見,便瘋了一般衝上去搶奪。

  但他一個陪讀的書童,哪裡搶得過天天跟人搶飯吃的乞丐?

  沒過三回合他就被一腳踹在了地上,那乞丐指著他破口大罵:「你狗日的瘋啦?!看不見爺爺穿的衣服都不像人穿的嗎?

  好不容易撿到一件好衣裳,你狗日的還要來搶,你還有沒有良心啊!你還是不是人啊!」

  「請把那件衣服給我!」阮都勻淚流滿面的道:「那是我家少爺的衣服……」

  乞丐一愣,隨即啐了一口道:「你說是你家少爺的就是你家少爺的了?滾滾滾,沒見過你這樣的瘋子……」

  乞丐罵完就想離開,但阮都勻卻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死死拽著他哭喊道:「把我家少爺的衣服還給我……把我家少爺的衣服還給我……」

  結果自然是阮都勻被乞丐甩開,還狠狠的挨了幾腳踢。

  發現自己什麼都做不了的阮都勻心中百味雜陳,對少爺的愧疚,對自己無能的憤怒,對這個不公平世界的仇恨,對交趾官府的怨憤岩漿噴發一樣侵蝕了他的心智。

  他的情緒徹底崩潰,一個人跪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乞丐見他哭得可憐,心中也頓覺煩躁。罵罵咧咧的道:「好了好了!算他娘的老子晦氣!個頭比老子還高,哭得比娘們還厲害!衣服給你了!老子不要了!

  順便老子也發發善心,你順著這條路往上走三十五步,遇到一顆槐樹後就停下,左拐再走十步多一點,就會看到一個草叢。

  如果這衣服是你家少爺的,那麼你家少爺現在就躺在那片草叢裡呢。」

  說完,乞丐罵罵咧咧的走了,嘴裡一直嘟囔著晦氣、狗日的一類的話。

  阮都勻緊緊抓著衣裳,向著乞丐離開的方向磕了三個頭,方才展開這件衣裳的衣襟。

  看到領口有一塊指蓋大小的補丁,上面還用針繡著一朵精緻的荷花,阮都勻就開始大哭起來。

  少爺所有衣服的衣領都有這麼一個標誌,這是他自己弄破,然後再讓自己幫他弄上去的。

  花了足足半個時辰,阮都勻才接受了面前這個眼中嘴中爬出蛆來,已經成了半具骷髏的屍體是自家的少爺。

  又跪在亂葬崗哭了半個時辰,阮都勻這才用衣服把少爺綁在自己的後背上,一邊哭,一邊朝著廣源州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自然發生了很多事情,背著屍體的人少不了被官兵盤查,也少不了被馬車的車夫嫌棄。

  最後還是一個好心的車夫把阮都勻送回了廣源城,當阮都勻拖著棺材來到這個當初接納了自己的富戶家中時,他才懂得了什麼叫他媽的操蛋的人生。

  富戶被抄家了,一家人全部被流放了。男的充丁,女的賣作妓子,婢女。

  阮都勻雖然在回來的路上考慮過這種可能性,但他真的沒有想到對方會做的這麼絕,下手這麼狠。

  當他將自己的少爺,人生中最好的朋友埋到了自己父母墳邊的時候。或許隨之埋入地下的還有他那顆曾經保持過善良的心。

  在這個時候,宋軍已經在邕州開始集結了。而李常傑也領了李德乾的命令,率領大軍朝著富良江畔前進。

  阮都勻滿心滿肺都在想著復仇,他痛恨登門搶劫的稅吏,痛恨害死少爺的兇手……他痛恨著整個交趾的官府。

  但他人微言輕,僅靠自己的力量,是無法完成復仇大業的。

  所以他學著書中臥薪嘗膽的勾踐,一面在城中找了一份替人抄書的活來填飽肚子,一面像一條毒蛇潛伏在草叢中等待著時機。

  廣源城百姓的暴動,一方面來自軍隊與百姓之間長期的矛盾,一方面來自唐寧那封信的誘惑,再一方面,就是如同阮都勻這類人的推波助瀾。

  如果沒有他們撿起地上的信件逐字逐句,原封不動的讀給百姓們聽。

  如果沒有他們人群之中喊出人為刀殂,我為魚肉之類的話。

  如果沒有他們在不斷的挑撥著官府與百姓之間的關係。

  廣源城的暴動絕非是唐寧一封信就可以造成的。

  但是每一座城市,每一個國家,都會有這麼一類人。唐寧來自幾百年之後,在那個時代,這樣的人太多太多了……

  「同胞們!」阮都勻站在數萬百姓的最前方,他的面前,是全副武裝的交趾士兵。他的身後,就是手持簡陋武器,一臉兇狠的和官兵對峙的百姓。

  「天下國家,本同一理。今有子弟耕織,終歲勞苦,少有粟帛,父兄悉取而靡盪之。稍不如意,則鞭笞酷虐,至死弗恤,於汝甘乎?」

  眾百姓齊聲高呼:「不甘!」

  「靡盪之餘,又悉舉而奉之仇敵。仇敵賴我之資益以富實,反見侵侮,則使子弟應之。子弟力弗能支,則譴責無所不至。

  然歲奉仇敵之物初不以侵侮廢也,於汝安乎?」

  眾百姓再次高呼:「安有此理?」

  阮都勻握緊了拳頭,在這一刻,他想到了自己纏綿病榻最終撒手人寰的母親。也想到了那個瀟灑離去,最終卻暴屍荒野的兄弟。

  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阮都勻淚流滿面,大聲喊道:「今賦役繁重,官吏侵漁,農桑不足以供應,吾儕所賴為命者漆楮竹木耳,又悉科取無錙銖遺。

  夫天生烝民,樹之司牧,本以養民也。然官吏暴虐如是,天人之心,能無慍乎?

  且聲色犬馬,土木禱祠。獨吾民終歲勤動,妻子凍餒,求一日飽食不可得,諸君以為何如?」

  這番話就說到百姓們心坎里去了,一個個義憤填膺喊什麼的都有。

  最後還是一個讀過書的實在聽不下去,便大聲喊了一句惟命。

  於是剩下的百姓也都憤憤高呼:「惟命!」

  「三十年來,元老舊臣貶死殆盡,當軸者皆齷齪邪佞之徒,但知以聲色土木淫蠱上心耳,朝廷大政事一切弗恤也。

  在外監司牧守,亦皆貪鄙成風,不以地方為意。

  我廣源之民,苦於剝削久矣!

  城外宋軍虎視眈眈,反觀我軍,兩次出城皆鎩羽而歸。然官兵不以為慚,反而當街行兇,濫殺無辜,此尤所弗堪。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百姓何辜,刀劍加身?

  人為刀殂,我為魚肉。此時不反,更待何時?!」

  「反了!反了!」

  「反他娘的!狗日的!老子早就看他們不爽了!」

  「大哥,咱們不是已經反了嗎?」

  「傻啊你,出來個領頭的說反了咱們再跳反,萬一沒反成,把他推出去不就完事了?你這麼笨呢!」

  「……」

  因為百姓們聚集的地方離帥府不遠,李常傑又來到了近前。阮都勻一番慷慨激昂的話,李常傑一字不落的聽得清清楚楚。

  他心中震驚無比,能說出這種話的,那可是人才啊!沒讀過十幾本書的人,這番話寫好擺在他面前都不一定能認得出來。

  這種人才,怎麼會走上造反的道路?到底是發生了什麼?難道他是宋人安插在廣源城裡的諜子?

  但要不是宋人諜子的話……李常傑搖了搖頭,此人如不能為陛下所用,那自己就不能手下留情了。

  城守在外面苦口婆心的勸說百姓們放下武器,但是李常傑卻沒這個耐性。他沒有時間再耗下去了,聽到城內異常動靜的宋軍已經開始漸漸逼近廣源城了。

  李常傑思考了一番後,就沒有再猶豫。下令弓箭手,朝著剛剛喊話的那個人射箭,一輪齊射之後,自己要看到那個人死。

  弓手校官吞了口唾沫道:「可是大帥……這樣放箭是會誤傷百姓的……」

  「你還當他們是百姓?」李常傑皺眉道:「他們自己都說了反了,那麼他們就是反賊!動手!」

  弓手校官咬了咬牙,一狠心,一跺腳,大手一揮,漫天的箭雨頓時從箭樓上落了下來。

  阮都勻已經不把自己當成人類來看了,他把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當做野獸,當做自己的同類。

  這樣做的好處就是,很輕易就能得出對方會對自己下殺手的結論。於是阮都勻看到城樓上的弓手有所異動的時候,第一時間就縮到了人群當中。

  噗噗噗……

  這是銳利的羽箭射入人體之後的悶響,百姓們可沒有盾牌,能拿來抵擋箭矢的也就只有他們自己的肉體而已。

  站在第一排的百姓們壓根就沒有反應過來,當他們開始喊疼的時候,第二根,第三根箭就陸陸續續的落入了他們身上。

  到底不是職業軍人,只是一群烏合之眾,百姓頓時陷入了惶恐的狀態之中。

  帥府裡面,站在閣樓上的李常傑嘆了口氣。

  發生這種事,大家都不想的。但是自己真的沒有辦法,如果儘快解決城內的問題,城外的宋軍就騰不出手來對付了。

  如果是要對付城外的宋軍,城內的暴動也不能當沒發生啊……

  兩難的局面,李常傑作為一個手段毒辣的人,自然是要挑軟柿子捏一下,先解決其中一方的。

  「快跑啊!」

  「對不起!我不想造反了!別殺我!哎呀……」

  「我錯了,我錯了……」

  「官兵去死吧!同胞們別怕啊,他們……呃!」

  弓手進行了三輪齊射之後,縮在巷口的步兵們便開始衝鋒。上頭下了死命令,一定要不擇手段,在最快的時間內解決眼前的叛亂。

  因此,他們沒有其他的辦法,手中本該砍向敵人的刀子,最終還是落在了自己人的身上。

  阮都勻肩膀頭中了一箭,但還好他跑得快,沒有丟掉小命。

  與官兵正面對抗實在是自己失了智才會做出的選擇,阮都勻咬著牙,絞盡腦汁開始思考下一步應該如何做。

  眼下想要擊潰官兵,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到能夠與他們匹敵的人。

  可是這麼短的時間,要去哪裡找人去?城外的宋軍或許能幫上忙,但他們真的會出手相助嗎?有一說一,那封信里的一撇一划,阮都勻都不信。

  但是現在也沒有其他的退路了,阮都勻咬了咬牙道:「去北門!去把城北搶下來,打開北門,迎宋軍進城!」

  「什麼?」頓時有百姓開始質疑:「宋軍若是進城屠戮,我等如何自處?」

  「還有其他的選擇嗎?要麼是被官兵屠戮,十死無生。要麼是被宋軍屠戮,不過他們之前不是保證了不會傷及百姓嗎?眼下只能相信他們了,這是咱們唯一的一線生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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