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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幼稚

2023-12-22 20:49:43 作者: 乃去
  第一次遇到郭安,還是在潤州雪災的時候。這個人帶著杭州送來的賑災糧餉,一路來到了潤州。在遭遇了一場可能由張賀導演的劫糧大戲之後,這傢伙盯上了路邊的自己,認為自己是賊人的同黨。

  此後就是隨軍來到杭州與他帶領的杭州兵馬匯合,一同前往滁州。

  與這個人產生交際的整個過程中,唐寧都覺得這是一個老實憨厚,又很能打猛男。但劉令說他是內奸,這讓唐寧有一種人設崩塌的感覺。

  心中不肯相信,但劉令看人絕對是比自己準的,這一點唐寧非常的清楚。

  用劉令自己的話來說就是,他身為武德司的一名密探小頭子,這麼多年下來見過的人不要太多。這裡面有演技精湛的影帝,也有演技拙劣的龍套。

  一個人的本性如何,他一眼就能夠看得出來。

  「那你為什麼不早跟我說?」唐寧斜睨著劉令,覺得這人就是個事後諸葛亮。

  劉令笑了笑道:「怕你露餡。」

  「……」

  說話間門外進來一個人,正是孫賀。剛才唐寧進來的時候還奇怪孫賀去哪兒了,沒想到這麼快就回來了。

  進門之後孫賀就搖了搖頭道:「公事大人,並未發現異常。」

  「繼續盯著。」劉令面不改色的說道:「是狐狸總要露出尾巴來的。」

  孫賀應了一聲便退下,唐寧終於忍不住說道:「為什麼你那麼肯定,就是郭安?

  剛才孫哥也說了根本沒有異常,你為什麼偏偏要抓著他不放?方永那邊我去打探了一下,你就說不可能是他,那你為什麼就一定要認為是郭安呢?」

  唐寧越說越激動,營帳里的幾個吏員一見這形勢,覺得不太妙。於是便躡手躡腳的溜出了營帳,只留下劉令與唐寧二人。

  人都走了之後,劉令盯著唐寧,認真的說道:「你還記得我曾經說過你什麼嗎?

  我說你這個人太重情義,這是你的優點,但同樣也是你的缺憾。你會因此收穫很多的友情,會有很多人因此團結在你身邊。但你也會因此遭遇滅頂之災。

  唐寧,如今你對郭安的看法只不過是你主觀上的印象而已。你憑什麼說,一定不會是他呢?

  郭安,汴梁人氏,祖宗三代往上,皆無案底,乃良家子。家中雖有產業,但老母望子成材,一心想要郭安當官。

  是故郭安從小習文習武,但讀書的天賦不足,且性格頑劣,最終還是被先生勸回了家。

  在讀書一路行不通後,於元豐七年庚午,變賣部分家財,對禁軍中的一員部將進行賄賂,從而將郭安送進了禁軍中。

  兩年之後郭安被選入殿前司大禮宿衛親軍,結果因打噴嚏噴到了殿前馬步軍都指揮使曹德的臉上,被曹德一怒之下,打入廂軍行伍,幾經輾轉,最終到了杭州任職一名廂軍正將……」

  唐寧聽到這,皺眉打斷道:「你要跟我說什麼?你要是跟我講這個人的履歷,恕不奉陪,我沒這個時間聽你在這絮叨……」

  劉令的聲音忽然提高了幾個分貝:「因,為,他被踢出了禁軍行伍,家中唯一的老母一怒之下將他趕出家門,並且還說,只要自己還活著一天,郭安就別想踏入家門半步。

  此後半年不到,郭母就因病撒手人寰。郭安丁憂,回家持喪百天。期間曹德聽聞此事,巧取豪奪竟將郭家宅子買下,郭安因此,不得不抱著老母的棺材,從東京一路回到了杭州。」

  唐寧恨聲道:「那曹德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憑什麼能這麼做?郭安若真是內奸,也是被你們這群相互勾結的狗官給逼的!」

  劉令的語氣平淡的如同沒有絲毫波瀾的水面,像個機器人一樣,毫無感情的說道:「母親死後,郭安孑然一身。對他來說,再也沒有任何的東西能夠束縛住他。

  他對曹德的恨,對朝廷的恨,是他的動機。

  沒有束縛,讓他行事可以變得無所顧忌。

  唐寧,聽了這麼多,你還覺得郭安是個人畜無害的人嗎?你還覺得他是你心中那個老實憨厚的廂軍將領嗎?」

  唐寧想要說話,看到了劉令那雙冷漠的眼睛,不知為何,便沉默了下來。

  還記得郭安曾經笑著對自己說,他幸好噴的是指揮使,若是噴了皇帝,腦袋都要沒了。

  但他卻因為指揮使曹德,而遭遇了後面的事情。

  與母親決裂,並且母親因此而患病,不久就撒手人寰,連一個讓他跪伏在母親床邊盡孝的機會都沒有。

  服喪期間,家宅又被曹德用手段強行買下,一個七尺男兒帶著母親的棺材從東京一直回到了杭州。每走一步,他那顆心估計就要冷漠一分。

  然而他還是笑著對自己說出那番話,唐寧現在想想,便覺得有些不寒而慄。

  究竟是多深的恨意才能讓他從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了一條學會隱藏自己的毒蛇?

  劉令見唐寧不說話,便輕蔑的笑了一聲。自己走到公案後面,倒了一杯水,一口飲盡之後,沉聲道:「唐寧,你現在知道為什麼我會認定是他郭安了?

  背負著如此的深仇大恨他還能表現的跟個沒事人一樣,這本身就是反常。而且無論他對誰提起這段往事的時候,都會對曹德的事情閉口不談。

  我想我今日若是不把個中原委告知與你,想來你還覺得他是一個寬宏大量的樂天之人吧?」

  唐寧抬起頭,看著劉令認真的說道:「錯的不是他,而是你們。」

  說完,甩了甩袖子離開了大帳。

  劉令嗤笑一聲,又喝了杯水,低語道:「幼稚。」

  ………………

  沒有回周懷的營帳去看會兒書然後睡覺,而是徑直來到了齊獻瑜的馬車上。在這個心煩意亂的夜晚,希望齊獻瑜身上的淡淡幽香能夠給自己一些安慰。

  齊獻瑜似乎是剛洗過頭,頭髮還濕漉漉的。坐在馬車裡面鋪好了床褥,點著燭台,手裡捧著一本看不清名字的書看的津津有味。

  聽到馬車上面有動靜,她就緊張的爬起來,從馬車一角堆放的瓶瓶罐罐里,取出一個瓷瓶,拔開瓶塞握在手心。

  「誰?」齊獻瑜輕聲問道。

  「我。」唐寧悶悶的聲音從馬車外面傳來,齊獻瑜這才鬆了口氣。將瓶塞蓋上之後,唐寧就鑽進了車廂裡面。

  齊獻瑜疑惑道:「你今晚怎麼過來了?不在你師父那睡了麼?」

  齊獻瑜坐在馬車一側的板子上,唐寧就找過去,挨著她坐了下來。齊獻瑜問完這句話時,唐寧正好很自然的將腦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這個動作讓齊獻瑜的心撲通的跳了一下。

  看著唐寧無悲無喜的表情,齊獻瑜猶豫了一下道:「你看上去心情不太好,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唐寧眨了眨眼睛,看著對面的車廂道:「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一個你非常信任的人,其實一直都在欺騙你。

  你以為他是個好人,其實他是個大壞蛋。

  這樣的話,你會怎麼做呢?」

  齊獻瑜心裡咯噔一聲,心說自己非常信任的人除了弟弟之外就只剩下唐寧了。難道說這傢伙要對自己坦白?

  聽這話里的意思,他想說他是個超級大壞蛋?

  於是忍不住低頭看了眼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唐寧,這傢伙正在挖鼻孔。

  齊獻瑜一下子就生了氣,肩頭一頂,把唐寧哎呦一聲頂了起來,一雙丹鳳眼緊緊盯著唐寧,模樣兇狠的說道:「你還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唐寧愣了半晌,支支吾吾的道:「沒,沒有了啊……」

  「不可能!你絕對有!你到底背著我做了什麼事情!」

  唐寧躲開齊獻瑜灼灼的目光,小聲道:「我昨天晚上做夢夢到王詩和劉依兒了,然後我一時衝動,就……唉,沒夢到你,對不起……」

  「……」齊獻瑜掐了唐寧一把道:「我說的不是這個!你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我最信任的人除了我弟弟之外就是你,你到底做什麼壞事了!快說!」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唐寧有些哭笑不得:「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於是便將郭安之事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給齊獻瑜講了一遍,齊獻瑜聽了之後,便嘆了口氣道:「也是一個可憐人啊。」

  說完,把自己剛才一番動作導致有些敞開的衣襟緊了緊。

  反正給唐寧看了這傢伙又推三阻四的不敢動手,那還不如不要給他看,免得對他產生什麼刺激,憋壞了身子就不好了,還指望借他的種呢。

  眼見齊獻瑜把她胸口捂得嚴實,唐寧便惋惜的嘆了口氣。

  此時齊獻瑜回答道:「之前你那個問題,如果是我的話,我肯定會殺了那個人,因為欺騙在我看來是非常嚴重的錯誤。」

  說完,意味深長的看了唐寧一眼:「不論出於何種目的。」

  唐寧翻了個白眼道:「你這麼看我做什麼,我的事情都跟你說完了,可以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毫無半分虛假。」

  「真的?」齊獻瑜挑了挑眉毛。

  「真的。」

  「你說這話就不像真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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