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懷瑾握瑜
2023-12-22 20:49:43 作者: 乃去
唐寧鄙夷的看著王詩道:「我去教算學,你知道九九乘法表怎麼背嗎?」
王詩很乖巧的搖頭說我不知道,難道你知道?
唐寧心說一個九九乘法表還不是信手拈來,清了清嗓子就從一一得一背到了九九八十一。
隨後說了句我去教算學,就鼻孔朝天的等王詩佩服自己,王詩卻眨著眼睛有些不理解的說道:「我一個女孩子學這些東西幹嘛啊?」
「……」
餃子好了,裝在盤子裡面,王詩幫忙端了上去。
那邊周懷指著一人端著一盤餃子匆匆過來的王詩和唐寧哈哈大笑道:「這一對小兒女,真是郎才女貌啊。」
王仲顯罵道:「他有個屁的才!告訴你啊,姓周的,你莫要打我家閨女的主意,否則甭管你我多少年的交情,老夫一樣跟你翻臉!」
周懷聳聳肩道:「現在可不是老夫打詩兒的主意,打她主意的另有人在。維思,你莫要要生老夫的氣嘛。」
張賀也撫須笑道:「老夫倒是覺得,小兒女的事情,就由著小兒女去吧。不是有句話叫做,強扭的瓜不甜麼?」
「瓜是瓜,人是人,這能一樣麼?」王仲顯固執己見。
周懷和張賀也不多說,只是笑呵呵的看著王仲顯不說話。倆人都知道王仲顯他是怎麼討到曹氏當老婆的,所以對這個人的話很是懷疑。
兩盤熱氣騰騰的餃子被擺上了桌面,王仲顯挑著眉毛道:「冬至不吃湯圓,吃餃子?」
這就是雞蛋裡挑骨頭了,王仲顯生在汴梁,地地道道的河南人。那邊到了冬至,還有一句順口溜叫『冬至不端餃子碗,凍掉耳朵沒人管』,他說這話就屬於存心找事兒了。
周懷不樂意了,說道:「吃餃子怎麼了?老夫在汴梁城裡面,不還是年年吃餃子?回了這邊,年年吃湯圓,反倒吃的懷念起餃子了。
再說,湯圓和餃子,都是糧食,維思你還想糟蹋糧食不成?」
張賀也清了清嗓子在一旁打趣道:「作為潤州百姓的父母官,維思你若是不吃這餃子,就是浪費我潤州百姓辛辛苦苦耕種的糧食。
本知州,可是要為民伸冤吶!」
王仲顯翻了個白眼道:「行了行了,不就是個餃子,我吃還不成麼?」
劉依兒端了醋過來,又找了幾頭蒜剝好之後就走了。女眷自有女眷吃飯的地方,唐寧這一桌,算上他也就四個人。
年紀最小,自然就要負責照顧其他三個年紀大的。其中有兩個能自理的,另一個生活不能自理,就很麻煩了。
王仲顯一會兒嚷嚷酒空了,一會兒又說餃子的汁水溢出來,落在自己鬍子上了。唐寧只好幫著他續杯,又幫著他擦下巴。
張賀舉起杯子,和周懷互敬一杯,笑道:「唐家的酒是好酒,只是後勁太足。上次這小子送了老夫一壇,老夫當即便邀他共飲。
誰知一壺酒下去,就已經醉的是不省人事了。由此,賀方知美酒雖好,亦要適度。」
周懷也點了點頭,把玩著手裡空空如也的杯子,意味深長的說道:「可這美酒,總是藏不住。落在手裡,便想將其充一回豪氣,將其一口喝乾。
況且,是美酒,總有酒香。是酒香,亦能醉人。張知州一番好意,懷心受之。」
張賀看著幫王仲顯擦下巴的唐寧,嘆了口氣道:「既如此,便將這美酒,送去最需要美酒的地方吧!」
周懷抿嘴一笑道:「正有此意。」
隨後便是張賀拎起酒壺,給周懷和自己又倒了一杯。這才雙手捧著酒杯,沖周懷道:「每每想起辭官後的生活,賀總想著尋一處僻靜的地方,過安靜的生活,了此殘生。
反觀周兄,即便是辭官回鄉隱居,亦能心繫天下,心繫百姓。這份情操,令賀自嘆不如。
我大宋如周兄這般心懷天下之人,實在不多。這一杯,敬周兄!」
那邊王仲顯也不跟唐寧胡鬧了,他或多或少,也得知了一些有關周懷的消息。聽張賀這麼說,也舉起了酒杯,一飲而盡。
周懷也笑著舉起杯子道:「老夫如今四十又八,再過兩年,便到了知天命之年。
四十多年來,老夫走過很多地方,也見過不少的事情。當年涑水先生與荊公斗的不可開交之時,那時老夫才剛剛登入朝堂。
在此之前,老夫便親眼見證了各地百姓的生活。在那時,老夫發現,無論是涑水先生,還是荊公,都似乎忘記了一件事情。
那便是百姓,究竟是如何生活的。
他們都覺得自己的辦法行得通,用他們這些年身居高位,從書中,或是從少部分的百姓口中,得到的知識,做出自己所謂的結論,並將其普及到天下。
老夫覺得這樣做並無厚非,只是荊公太急,他恨不得變法之舉一朝可成。今日變法,明日便天下太平,後日我朝的疆域便可不再受到侵犯。
故此,荊公變法,遭殃的不只是那些地主老財,有些地方的百姓,也同樣跟著遭殃。
那時老夫便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不會參與到其中。老夫沒有與荊公掰手腕的能力,又恥於與舊黨中那些偽君子為伍。
故此,老夫也就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渾渾噩噩度日。
轉眼間已經到了今天,慨時間之匆匆,老夫年少之時,並不知利用。如今到了這個年紀,覺得自己未完成之事太多,來日也無長,便只能有一把力,就出一把力。
待到老夫沒有力氣的那一天……」
周懷說著,目光寵溺的看著唐寧道:「就叫這小子,繼續替老夫為這個天下出力!」
唐寧抿著嘴,鼻子有些發酸。古人都太蠢了,人為了自己活著已經不容易了,這些蠢貨卻一個個為了天下,為了家國前赴後繼,死而無憾。
可就是因為這些愚蠢的人,華夏文明才經歷了五千年的漫長時光,至今仍在熠熠生輝。
這些蠢貨有的名垂千古,有的默默無聞。或許周懷也存在於後世史書上的某個不知名角落,亦或他根本就沒有登上過史書,但他的話,無疑戳中了唐寧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一個民族,一個文明的傳承,或許就是在這些『蠢貨』的守護之下,從一株嬌柔易碎的嫩芽,成長為參天大樹。
唐寧喜歡這些蠢貨,因為聰明人都跑到安逸的地方去冷眼旁觀了。
他來自嫩芽已經成長為參天大樹的時代,他是這些人行為的最直接受益者。對於周懷這樣的人,他發自內心的敬重。
跪在地上,唐寧將頭緊緊貼著地面,沉聲正色道:「弟子遵命。」
或許第二天唐寧醒來就會覺得自己做了一件愚不可及的事情然後逼迫自己忘掉,但至少此時此刻,他這句話說的無比誠懇。
王仲顯看了眼唐寧,緩緩的搖了搖頭。他覺得唐寧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對自己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他絕對不可能放過。
至於如周懷現在所做的事情,對自己有百害而無一利的事情,打死他他都不會去做。
不對,如果真拿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他估計還是會去的,誰叫他還是個貪生怕死的臭小子呢?
想到這,王仲顯就重重的嘆了口氣。南山盜的事情真是這小子鼓搗出來的?越是跟他接觸,就越不相信這種置自身於度外的事情會是唐寧干出來的。
1091年的第一場雪,比以往的時候來的要早一些。夜色朦朧,一彎新月掛在九天之上,散發出柔和的光芒。
天空中緩緩落下一片一片的雪花,落在今年沒結出幾顆果子的梨樹上,落在了庭院乾淨整潔的地面上。
周懷,王仲顯和張賀三人齊齊走到屋檐下,仰頭看著天上飄落的雪花。
唐寧悶頭在後面煮酒,因為王仲顯說這樣才有韻味。
「任重載盛兮,陷滯而不濟。懷瑾握瑜兮,窮不知所示。」張賀用一種極具美感的韻調吟誦出這句話,唐寧覺得新奇,便抬頭望去。
只見周懷背著手,張賀與王仲顯皆是對周懷躬身施禮。
懷瑾握瑜,大概就是說周懷這樣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