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六章 捉摸不透
2023-12-22 01:30:42 作者: 尚書台
高岳訝道:「成國既滅,尚有何亂之有?相國此言倒使朕不解。」
「臣啟陛下。古制曰禮不伐喪,說這是不道德不仁義的表現。而今來看,雖然有他迂腐的一面,但不可否認還是蘊含了很深的道理。國家君父喪亡,鄰邦不僅不同情弔喪,反而來落盡下石伐喪,這會引起彼地人民的厭惡和憤怒。所以,縱然使用優勢武力能夠一朝壓服,但那也不過是暫時性的,民怨的沸騰和疑懼,會導致變亂四起,而亡國的王族,亦會藉機叛亂自立,從而將局面弄到混亂不可收拾。」
楊軻再次搖頭道:「故而為了陛下長治久安的天下著想,雖然伐喪必然會得到巴蜀,但亦會就此失掉此地人望民心,實乃殺雞取卵得不償失的下下之策,臣不贊成。」
高岳恍然,不禁拊掌道:「朕輾轉一夜,身在局中難以決斷,不料相國寥寥數語,便解了偌大困惑。善!若是李雄一旦病逝,朕便遣使好生撫慰致祭罷了。」
韓雍也接話道:「謝艾如今在南方,專意攻略荊州,幾乎全力以赴。若是突然再讓他中途收手,去攻打成國,怕是會打亂他的軍事部署計劃,也是不妥。」
高岳由此決斷一件心事,立時感覺有些舒泰,便不再提蜀地之事,又道:「那麼,眼下的要事,還是在東方。你們看趙國石虎上台以來,我國與他更加劍拔弩張。爆發戰爭是必然的,他之所以還沒動手,只不過是要忙著鎮壓反對勢力,等一旦抽出手,依著石虎暴虐的性子,絕對會來咬人。所以朕想,還是先發制人的好。」
韓雍道:「這一點,臣很是贊同。石虎是窮兵黷武的嗜血狂徒,據說連石勒的死,都是他直接下得手。這種人做了主子,必然要妄想將天下都踩在腳下。對內,石朗也算是趙國的宗室名王,累建功勳,結果說殺就殺了,石堪、石生不是接著被逼反了麼?對外,石虎也是十分嫉恨我大秦,遲早要來向我動手的。」
楊軻微笑道:「說到軍事策略,此乃韓司空的專長。臣便只好暫時噤口,洗耳恭聽了。」
韓雍也謙遜幾句,便直奔主題道:「臣計,而今偽趙并州牧石堪,既叛石虎,又不願歸附我國,正是孤懸於外。我軍若要經略關東,不如從蒲版直上并州,破壺關,平上黨,入晉陽,再會和盛州胡車騎,長驅南下,然後主力大軍直撲趙都襄國,同時可分偏師往略鄴城,斷絕其南逃之路。若是進展順利,河北之地,便可就此略定。」
高岳思索著道:「……嗯,嗯嗯。石堪獨立晉陽,四方皆是敵人,我軍一旦進入并州,他外無援軍,內有憂情,斷沒有不敗的道理。屆時再讓石生多勸勸他,并州將很快被我占有。但朕估計,石虎絕不會坐視不理,恐怕我軍甫破壺關,他便會傾巢出動了。」
韓雍顯然是早有成算,立即便接道:「他要出兵,無非南北兩條路子。南路呢,石虎只有從平原下濮陽,再經陳留東來。但眼下石生已經降我,駐兵滎陽,石生本也號稱驍將,現又有我軍為後援,遇上石虎,必然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不用陛下督促,石生自己就會和石虎拼死拼活。他為我軍前驅,阻住石虎腳步,我軍再縱兵大至,石虎怎能討到便宜?」
「若說北路,石虎應會與我軍來爭奪并州,那麼多半是從常山而奔晉陽。如此,可先令盛州胡車騎南下,攻他的中山。這樣的話,他東歸之路便被截斷,在并州石虎便是孤軍,且不說我軍有很大的勝算,臣想,就單單是石堪,也比我們還想要石虎的命。」
韓雍欠著身子,最後道:「當然了。這只是臣基於正常情況下的獨自揣摩。有可能石虎有什麼出人意料的舉動,也未可知,但眼下塞北大熟,後背無憂,所謂兵精糧足,他石虎便是傾國而來,我軍也無非是以逸待勞,隨機應變就是,上有陛下英武聖明,下有萬千將士奮勇用命,石虎再狂,有何懼哉?」
秋日的晨曦,透過窗欞,潑灑進來,明亮的照在臉上,使人精神格外振奮。
大秦天聖元年十月,秦軍以撫軍大將軍楊韜為主帥,統兵四萬,突然進入并州,並迅速攻破了壺關,兵鋒銳利;而在中原,皇帝高岳令河東王石生率其本部人馬萬餘,從滎陽專攻兗州濮陽,擬扼住石虎南下之路,同時讓大都督韓雍全權負責軍事,在洛陽居中調度指揮。
并州的石堪,驟然被秦軍大舉進攻,也曾迎戰,但全遭敗績,不由驚懼憂愁,不知如何是好。他對石虎是恨之入骨,對高岳又首鼠兩端,眼下戰之不利,逃又無路,且連半個援兵都求不到,一時坐困晉陽,不知所措。而此時,石生的勸降信又送到面前,苦口婆心勸他早識時務,千萬不要再負隅頑抗弄到玉石俱焚。石堪不答,但實則心中劇烈動搖起來。
且說洛陽大都督府,韓雍剛剛接到了前線最新情報。趙帝石虎,終於有所行動。據悉,他親自率領五萬大軍從襄國出發,但既沒有向晉陽方向行軍,也沒有向濮陽方面行軍。斥候在軍報上十分肯定的道,親眼見趙國大軍直奔朝歌而去。
韓雍思索片刻,便站起來走到地形圖前,默然觀看,仍然不得要領。朝歌往南,也可以到達陳留,但石虎若是去陳留,為什麼不從濮陽坦途而過,非要跋涉山河繞路朝歌南下?而朝歌往西,可以進入并州的葭川,但葭川是個小城,且葭川北方便是壺關,如今壺關早已被秦軍嚴密把守,往西路途遙遠,才能夠進入河東郡,而河東有夏州都護何成統帥精兵駐守。所以石虎就算得到葭川,實在是沒有什麼意義。
那麼,石虎去朝歌做什麼?眼下的形勢,他不可能不知道,秦軍聲勢大振,趙軍必須要有一場大勝來刺激士氣鼓舞鬥志,而且石虎生性狂暴,怎麼可能不做還擊一味躲避呢?且石虎從前也是久經戰陣的宿將,他避開并州及兗州的戰場,獨獨跑去無人問津的朝歌,這實在是弔詭的很。在個節骨眼上,為什麼要去朝歌!
韓雍呆呆地望著地圖。摸清了石虎的動向,卻摸不清他的意圖,韓雍心中越來越沒底,突然有一種非常不安的感覺,攫取了他的心。未知的才是可怕的,才是致命的。博弈時,一子落錯,滿盤皆輸,但總歸還是有重來一局的好處;若是搏命時,你不懂對方套路,拿不出任何有效措施應對,對手可能突然一劍便刺穿了你的心,人死了,還能要求再來一局麼?
愈發覺得事情不對頭,韓雍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從通盤大局上再觀察再推演。正焦急煩憂的時候,部將進來稟報:「報大都督!南方最新戰報!謝將軍所部三萬人已經渡過漳水,即將抵達麥城,彭將軍所部一萬人攻下了西陵,而今二人呈掎角之勢,並擬展開對江陵的攻勢。不過湘州司馬承部,離開長沙北上,情報發時,司馬承所部已經泛舟雲夢澤,有救援江陵、與我軍為敵之勢。」
韓雍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眼下主要軍事,當然是北方即將與石虎爆發的大戰。至於南方,他並不擔心,謝艾本就能力卓越,獨當一面綽綽有餘,又有久經戰場的老將彭俊率強弩軍為輔,這二人帶著四萬多精兵,若是還打不過區區一個司馬承,韓雍情願拿自己人頭來做賭注,都不相信秦軍會敗。江陵能否攻下,或者說何時能攻下,唯一的干擾因素,便是陶侃會不會置晉廷於不顧、而孤注一擲掉頭回援罷了。
韓雍擺擺手,讓通報部將下去。他的注意力仍然在面前仰望的大地圖上。驀地,「渡水」、「泛舟」等字眼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猶如電擊一般,韓雍猛地打個激靈,視線突然落在了朝歌東南方向,一個極不起眼的小城汲縣上,他深陷的雙目,倏地睜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