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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大師箴言

2023-12-22 01:30:42 作者: 尚書台
  那卜師,嘴裡不知自言自語嘟囔了幾句什麼,從案桌後急匆匆繞轉過來,趨步到高岳面前,卻是矮了一大截。他仰起頭,目光如梭般緊緊盯瞧高岳的臉,末了竟突然下拜道:「死罪,死罪!貴人如何白龍魚服,匿跡民間?」

  四下民眾大吃一驚,一時不知卜師是何意思。周盤龍悄無聲息地上前幾步,緊緊貼在了高岳身後,突然有殺機瀰漫開來。

  高岳也很是訝異,但偏過頭對周盤龍輕輕搖首,復轉頭對卜師不動聲色道:「這位先生,此是為何?在下不過是個鄉紳子弟,哪裡是什麼貴人。我這個字,究竟作何解釋?」

  卜師方才不過是真情流露短暫失控所致,登時便明白當街跪拜這種舉動,容易引起各種不便,於是便立時站起,不再稱呼高岳貴人,但仍舊帶著謙恭,低聲道:「帛,乃是『皇』字頭,『帝』字腳。突然寫下這個字的人,豈是尋常?且我看閣下面相,雖然帶著幾分不知從何而生的困惑,但確實是貴、貴不可言。在下若是危言聳聽誇大虛飾,願受一切責罰。」

  周圍的人,都不禁被鎮住,慢慢往後退了幾步,帶些膽怯地望著高岳,一下子便覺得這個穿著普通的年輕人變得神秘莫測起來。見氣氛開始變化,高岳衝著那卜師未置可否的笑笑,也不再答話,帶了周盤龍擠出人群,迅速大步流星而去。

  那卜師呆呆望著高岳背影,暗自想了想,一咬牙便回身去收拾卦攤。旁邊有個潑皮,見高岳走遠了,膽子又復大了起來,搶過筆來,也寫個帛字,促狹道:「我這個如何?」

  卜師手中收拾物事的速度飛快,只瞥一眼,頭也不抬道:「這是白巾,無端招晦氣,小心家裡辦喪事!」說著,便已收揀得當,拔腿便朝著高岳走開的方向追去。

  高岳舉步急走,面色不見喜怒。周盤龍緊前兩步,低聲道:「……主公!方才卜師,言行之間有所泄露。而且既然神算,又必將引起各種波瀾,容易被不法之徒控制,挾為招牌,蠱動民眾。臣請除掉此人,以絕後患。」

  高岳想想,還是搖搖頭道:「罷了!我們馬上就要離開此地,也不要再無事生非。且他就算泄露,寡人非是從前朝廷尚在身處長安的時候,又沒有安全之憂。彼迭算迭中,好算是個人才,非是妖言惑眾的神棍。須知世間奇人異士,蟄伏四方,敬而遠之也就是了。」

  周盤龍點頭稱是,便就不再說話,跟著高岳回走。行一段路,身後有人高喚:「閣下稍待!閣下稍……稍待!」

  回頭一看,果然是那卜師,一手夾著隨身包袱,一手舉起不停揮舞,正從身後遠處顛著腳跑來。高岳便就站住不動,片刻後,卜師跑到近前,將近正午的太陽,讓他滿頭大汗,人也累得呼呼直喘,手撐著膝頭半天說不出話來。

  高岳也不催他,等他好歹勻過氣來,才淡淡道:「適才卦金已付,足下又有何事相喚?」

  卜師懇言道:「不才在下行走南北,多年見閱人無數,替人解疑答惑,昔年便是洛陽帝都,天潢貴胄,也曾當面相談。但見到貴……閣下,在下實在是很有些困惑不解,無人可答,便只好冒著風險,再來叨擾閣下。若是見允,可否耽誤些許時間,揀一幽靜之所,當面賜教在下,感激不盡!」

  高岳失笑道:「不過是與我說些話,哪裡有什麼風險可言,難道鄙人如狼似虎麼?」他環首四顧,又道:「前面不遠處,有間小酒肆,且去坐下相談罷!」

  三人進了小酒肆,揀一僻靜邊角落座,夥計便依著吩咐,自去準備,須臾便端來一碟炙羊肉,一碟蒸魚乾,一碟烹葵菜。高岳沖那卜師點點頭,示意他自便。

  卜師謝了幾句,看來也確實是餓了,便夾了幾片羊肉丟進嘴裡,方才道:「……適才在下測過,閣下確是大貴之相,本以為是當今聖上。可是後來猛然省起,又開始想不通:大晉天子,遠在江東,絕無可能出現在千萬里之外的涼州,所以閣下不可能是朝廷至尊;此外中原各路胡羯帝王,也斷沒有私自跑來姑臧城的道理,再說閣下面貌也不是異族之人。所以在下就想當面求解,閣下究竟乃是?」

  高岳笑笑,卻不動聲色地反問道:「說了半天,卻不知足下姓甚名誰?」

  那卜師也不是拐彎抹角的人,便將筷子一放,拱拱手朗聲道:「在下郭璞,字景純,尊駕有禮了。」

  高岳聞言一愣,大感意外,不由半張著嘴打量了好半晌。他明白,這又是一個曾存在於記載中,但眼下卻不期而遇的歷史名人了。

  郭璞乃是兩晉時期,名動天下的大占卜師,大風水師,神算子,文史學家,詩人。一生極擅勘測、天文、算卦、卜筮、還有很多為世人驚異的精妙方術,不但能算別人的亡日,更能準確得算到自己的死期,後人皆道三國時代的半仙管輅,也比不上他。同時,郭璞的學術造詣也是功力深厚,不僅詩賦之名極盛,還注釋過《周易》、《山海經》、《楚辭》、《爾雅》等博大精深甚至晦澀難懂的經典。此外,他自己還寫了本《葬經》,被後世奉為中國風水文化之宗。又曾與當時史學大家王隱,共撰晉史,考究嚴謹精妙為人稱道,故而郭璞實在算是極為罕見的能融會貫通集諸學之長的大家宗師。

  聽聞竟然是這位人中精英,高岳愕然之餘,敬意油然而生,竟然站起來施了一禮道:「原來是郭先生。先生盛名,如雷貫耳,鄙人敬仰久矣。」說著,高岳側過頭,對周盤龍簡單講了一講,只說這位先生,確實是名不虛傳的神算,讓周盤龍也來見禮。

  其時郭璞已經很有名氣,見高岳舉動,當下也不覺得有什麼意外,便忙回禮道:「好說,好說!不敢勞動閣下如此禮待。」

  因是郭璞,高岳便不再遮掩,直截了當道:「鄙人高岳,字雲崧……」

  他還沒說完,換了郭璞吃驚道:「莫非秦公尊駕耶?」

  「然也。」

  郭璞捋髯拊掌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竟是秦公,在下心中困惑解矣!我從前數次測算,料來晉祚衰微,無可挽回。只待天降貴人,重新收拾山河,方才能救得板蕩中原。但是始終不得要領,竟算不出貴人從何而出。今日見到閣下,才曉得天意之深,天道之廣,就算當世無有,橫空出世也是可行……吾輩凡夫豈能窺得萬中之一?唉!」

  他自己嘰里咕嚕感慨了一通,竟是什麼高深莫測的話,高岳一時也不敢打擾,又不知道這種大神通之人,是不是已經算出了自己其實是來自後世,又哪裡敢當面說破自陳來歷,於是也不做聲的望著。待見其鎮靜了些,方才引著話頭道:「先生不是應該在江東麼,如何來到這西北涼州?」

  歷史上,郭璞確實是為了躲避北方戰火,而渡江南下,此後的活動範圍和軌跡,都集中在江淮以南,一直到最後被王敦所殺,也再沒有北返中原。

  郭璞啊了一聲,回過神來,忙應道:「來涼州,其實也沒有什麼要事。說起來,在下數年間四方遊走,既是為了觀察天下九州山川地貌,開闊眼界,也是為了可以體驗世間禍福,隨機測算,在市井之中來檢驗自己胸中所學。這幾日,我也是打算要收拾收拾,準備從蜀地南下,然後一路往江東而去了。」

  這類上曉天文下識地理,兼測算人間吉凶的能人,確實喜歡用腳步丈量四方,邊走邊看,邊學邊煉,用遊歷來不斷增強自身的能力。有些本領和經驗,實在是沒有辦法在書本裡面就可以熟練掌握的。

  高岳很以為然的頷首,「先生說言甚是。寡人的長史楊舜臣,昔年也是常年遊學,就算食不果腹也是樂在其中,倒與郭先生好算同道中人,皆是清潔雅致的高士。先生要不與我同回襄武,寡人引薦與他相會?竊以為你二人必將互有所得。」

  郭璞回答的很委婉:「楊長史的大名,在下也是早有耳聞的。雖然我們在測算之道上,都有些心得,但楊長史是上應輔星、為天下而籌謀的王佐之才,而在下不過是自得其樂的閒雲野鶴,卻是不可相提並論。且格調不同志向兩異,在下還是不要去獻拙了。」

  「好吧。」高岳點點頭,也不勉強,想了想便問道:「郭先生,可能為我答疑解惑否?先生既然也擅解夢,我前幾日,當真做了一個噩夢,想起來非常厭惡,故而再沒提起。現在當著先生的面,正要請教。」

  「不敢,請秦公垂詢。」

  「我先是夢見自己照鏡子,結果突然鏡子就無端破碎了。然後又夢見自己手中拿著一個玉瓶,莫名其妙又斷掉一個瓶耳。最可怕的,是夢見自己孤零零在一座殿宇的台階底下躺著,渾身都被蛆蟲咬吃。醒來後,仍覺得栩栩如生,想來夢境儘是破損敗裂的不祥意味,我覺得很是不安,倒請先生如實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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