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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七十七章 焉敢如此

2023-12-22 01:30:42 作者: 尚書台
  為首軍官,渾身是傷的跪在階下,涕淚橫流,哭訴不已。聽聞事情緣由,劉曜騰地一下站起,拔劍出鞘,將面前案幾瘋狂的連砍帶砧,直到那案幾支離破碎爛成滿地,殿中諸位文武,包括世子劉胤在內,也沒有一個人敢上來勸解。

  心中怒極的鬱氣,總算消散了些許。劉曜呼呼喘著,一屁股坐了下來,咬牙切齒道:「劉虎不過是國族的分支雜種,焉敢如此!」

  眾文武,聞訊也是滿殿驚詫愕然,忍不住交頭接耳起來。諫議大夫台產進言道:「臣啟大王。劉虎雖然遠居塞外,為人粗豪,但他畢竟是國家的重要藩鎮,對朝廷也素來順服,未聞有過什麼悖逆情形。如今陡然荒謬惡得犯下這等罪惡之事,反而很是蹊蹺,臣意大王還是暫息雷霆之怒,先去信責問劉虎,仔細盤查,莫要中了什麼詭計,自傷手足才好。」

  相府司馬龐淳卻忍不住道:「哪有什麼蹊蹺?劉虎本來就是塞北野人,只不過仗著先帝及今上的寵愛和信任,便驟登高位,沐猴而冠竟敢無法無天!」

  呼延謨沉吟,又向那跪著的幾名敗兵問道:「爾等可保準是樓煩公劉虎麼?若是劉虎,他為什麼要冒天下之大不韙,悍然襲擊朝廷軍隊?事關重大,又牽扯到國家屏藩勛貴,絕不可有一絲差錯!」

  那些敗兵先是猶豫,反覆思量後,又都是點著頭應道:「他們自己介紹說就是劉虎,而且蘭將軍還沒被殺害的時候,與他言談之間,也是喚作樓煩公的。」

  「我們先是被引誘進入了一大片草灘,然後被放火圍燒,等到蘭將軍被突然殺死、兄弟們被燒得亂成一團的時候,他們的伏兵便四下暴起砍殺。我們很多人都親耳聽見了,劉虎不停地吼著,要將我們全都殺死滅口,然後將馬匹物資等等,都搶掠走,做個乾淨買賣。」

  「還有!都說劉虎面上有銅錢般大的黑痣,我們也都看見了,確實是有!」生怕眾人不相信,幾名敗兵又爭先恐後的印證道。

  「利慾薰心,竟至如此麼。」呼延謨面沉似水,無言的點點頭,他也基本認定劉虎確實是罪魁禍首了。

  劉曜和劉虎當初打過不少交道,劉虎對他很是客氣,但他自覺對劉虎不過是平常之交,歸根結底,劉曜不大看得上劉虎,雖然都是匈奴人,但劉曜覺得劉虎出身卑下,又野蠻粗俗,是個追名逐利的市儈人,不能夠深交。朝廷若不是為了羈絆籠絡,扶一助手,哪裡能夠輪到他劉虎來做皇親國戚。

  當下劉曜再也忍耐不住,重重一拍扶手,大怒道:「此獠喪心病狂,不可理喻!秦州乃是外敵固然絕不綏靖,但內患更是禍起蕭牆不可玩忽。攘外必先安內,孤意,立發大兵,北伐問罪!」

  世子劉胤上前諫道:「父王!如今我長安大修,正值尾聲,糧秣物資等,耗費頗多,暫時不好大舉興師動眾,否則不就早對秦州動手了。依兒臣愚見,還是採納台大夫之言,父王可先上書朝廷,向陛下匯報一切,同時發親筆信去責問劉虎,等到陛下出面主持,或者看劉虎有什麼反應和態度,最後再做計較也不遲。」

  劉曜極度不甘。本來劉胤獻的計策,很是可行,若是遠征奇兵深入秦州腹地之後,竟然能夠得手,那麼便立時集中所有有生力量,以大軍西進相呼應,一舉蕩平秦州;若是遠征奇兵從此陷沒一去不返,充其量也就只損失了一支偏師,傷不到根本。這樣進退有據,讓他很以為然。但現在竟然被半道殺出的自己人劉虎橫插一槓,莫名其妙壞了大事,這讓人如何能夠窩得住火。

  但早先攻破長安滅晉的時候,是劉曜自己默認並縱容了數萬匈奴兵卒瘋狂的燒殺搶掠,將一座雄渾的帝都,給蹂躪地氣息奄奄。結果等到自己被晉封相國、長期留駐長安鎮守關中了,因為長安被自己人破壞的太過嚴重,無奈又只得徵發十數萬兵民,來重新修補擴建。他前幾日還在鬱悶的想,這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作自受。

  因為牽扯的人力、物資、軍需、錢糧等等成本很高,再加上對秦州的兩次攻勢,都以失敗告終,劉曜當下確實無力再另外集結數萬大軍,北上邊塞討伐劉虎。最少最少,也得等到明年,自縛的手腳,才能略為放鬆些。

  總之一句話,現在的他,是有心卻無力。

  下面滿殿文武七嘴八舌,但後來都拿眼睛望著他,等他做最終裁決。強忍住想撕碎一切的衝動,劉曜吸了一大口氣,終於恨恨地開了口。「……好吧!孤便暫且克制,就依台大夫之言。上疏陛下,並移檄切責劉虎,且看他態度!」

  塞北上河套,頭曼城。

  作為遠離中原的極北之地,頭曼城是當年匈奴第一代君主、頭曼大單于的駐蹕之所,並以頭曼城為中心,建立了北方遊牧民族的第一個強大的國家政權。他的太子冒頓大單于雖然弒父自立,但冒頓的能力與頭曼比起來更加逆天,在冒頓手中,建立了匈奴人最為強大的國家,甚至威逼漢高祖一度抬不起頭來。

  冒頓之後,頭曼城作為漠北雄城及正統的匈奴王庭所在,歷朝單于於此興起或離去。代代相傳,旋起旋滅,到了晉朝時候,匈奴之主乃是羌渠單于在位。羌渠單于本人不是很有名,但他的曾孫,便是匈奴漢國開國之君劉淵,他的侄孫,就是鐵弗部的劉虎。

  鐵弗,是漢末匈奴族的一支。北方把匈奴人和烏桓人、鮮卑人的後裔,就叫做鐵弗,故又稱雜胡。匈奴人自己,也視鐵弗為地位低下血統不純的分支,不能夠與尊貴的天之驕子相提並論。所以,劉虎便在北河套一帶獨居自立,乾脆自稱鐵弗部。

  劉虎從前是晉朝順民,然後短暫的依附過鮮卑拓跋代國,後來因屢屢侵犯代國邊境劫掠,又襲擾山西等地,一度想逾越黃河東擴勢力,結果被代國聯合晉朝并州刺史劉琨,合力攻擊,劉虎大敗而回據守頭曼城老巢,便向劉淵稱臣,尋一靠山。日常或是南下,或是東行,反正尋機劫掠,見縫插針,遇有抵抗,他便打得過就全殺死,打不過就迅速逃奔,故而暫時也算過得自得其樂,逍遙自在。

  但眼下劉虎極度鬱悶,非常委屈,且又滿頭霧水。今日一早,劉曜的信使,從平陽而來,送達了皇帝及中山王的兩道詔旨。劉聰在聖旨中對長草灘事件,表示非常震驚和憤怒,詢問了劉虎究竟有否犯下如此大罪,並令他見詔便立即回奏上疏;而劉曜的親筆信,則更是氣勢洶洶,強烈的責怪了他,並直截了當的告訴他,「若甘為悖逆,為國之罪臣,來日首級必不保矣。」這讓他深深地覺得被無禮的冒犯了。

  可是皇帝及中山王,也絕不會不會無緣無故的,這般極為嚴肅和鄭重地下達詔旨來。說來說去,都是圍繞著一個長草灘事件,責他竟敢為填私慾之壑,而悍然攻擊朝廷軍隊,還親手殺害了盪晉將軍蘭陽,此罪過簡直令人髮指。

  要說燒殺搶劫,這種事對於劉虎而言,簡直就是家常便飯,不值一提。但老天作證,沒做過的事,就是沒做過,怎麼能栽贓到自己頭上!劉虎左思右想,自己已經好長時間沒有南下搶劫了。最近一次軍事行動,還是往東邊,抄掠了拓跋代國西境內三處村鎮而回,然後就窩在頭曼城,再沒挪過窩了,又哪裡會去南方的什麼長草灘,更不要提還主動襲殺了劉曜的軍隊!

  劉虎瞠目結舌,又驚又疑又怒,不顧使者還在當面,忍不住氣呼呼的大叫真是活見鬼,說絕不是自己所為。但使者卻很冷靜的搖搖頭,將事件從頭到尾再次詳細的與他講述,並告訴他此次人證物證俱在,直言道連閣下面上的痣,都被倖存士兵看得一清二楚,昏暴悖逆的罪過,恐是難以推脫。

  本人一直待在頭曼城,卻莫名其妙的都來怪他在數百里之外的下河套,犯下了荒唐的案子。劉虎覺得自己的人格和智商,都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他像只被狠狠打了一棒的鬣狗,騰地跳將起來,大聲喧嚷,面紅耳赤的跺著腳,連連賭咒發誓,並表示想要親自去平陽,向皇帝陛下當面辯白清楚。使者見他激動焦躁,神色之間頗覺委屈,不似作偽,也很有些相信。在深表同情之時,使者無奈的言道,自己只是傳詔,無有決斷之權,其餘愛莫能助。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朝廷及中山王不相信,你叫我如何……那便請天使在我這裡,暫時棲身數日。我現在就去下河套跑一趟,好好查看查看,究竟是怎麼個情況!」

  講到後來,劉虎明顯暴躁起來,不由那使者分說,半強硬地命令讓他先不准離開,等到自己去下河套調查回來之後,再做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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