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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六十七章 真實緣由

2023-12-22 01:30:42 作者: 尚書台
  眾人看他,時而足不沾塵,輕若游雲,時而力碎磚石,迅猛無匹。那劍氣如同被賦予了生命般,環他周身自在遊走,帶起衣袂翩躚,剛柔並濟間,又舉重若輕。

  眾人看得發痴,竟至想不起喝彩。高岳舞了一回劍,越發暢快淋漓難以自制,粼粼劍光之中,他身影不滯,邊已高聲頌唱起來,其音抑揚頓挫,震耳繞樑。

  「遙望中原,荒煙外、許多城郭。想當年、花遮柳護,鳳樓龍閣。萬歲山前珠翠繞,蓬壺殿裡笙歌作。到而今、鐵蹄滿郊畿,風塵惡。」

  「兵安在,膏鋒鍔。民安在,填溝壑。嘆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何日請纓提銳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卻歸來、再續漢陽游,騎黃鶴。」

  張寔在內,大殿內諸人統皆目瞪口呆。這一篇似詩似賦,未曾有所聽聞,眼下高岳吟出,格外有耳目一新的感覺。特別是看他人、劍、舞、吟相融合一,武技卓絕無比已是賞心悅目,其詞更是意境恢宏雄放,情感真摯,今昔對比強烈,使人如聞黃鐘大呂,驚心動魄。

  高岳一氣呵成,聲停劍收。他輕快邁步又走回座位,面上不紅喉間不喘。須臾,震天般的讚譽歡聲,不約而同的爆起,瞬間打破了無比安靜。連那本在殿外值守、卻情不自禁從門邊紛紛探頭來觀看的十數名兵卒,都忍不住跟著喝起彩來,內外的巨大喧聲幾乎要將高闊的殿宇穹頂也給掀開。

  張寔激動地滿面紅光,不禁拍著案幾,搖頭太息道:「我少年時博覽經書,長成後,又為先公專掌征伐,壓服西域諸鎮,故而每每以人中之傑自詡。然則相比於高公,才發覺文武皆有不足,真正是人外有人,自嘆弗如。且高公這般年少,便即有如許赫赫成就,可謂是天降英雄,不世奇才矣!」

  歡宴的氣氛已達高潮。張寔也很久沒有這般愜意盡興了,他連飲數十盞,竟至半醉。正好也是已至群宴尾聲,張寔耳目朦朧,不得不回府歇息。他頗為抱歉地對高岳再三致意,高岳連道無妨,便請他速去休憩,又與涼州眾人再敘片刻,便告知一聲,要自去姑臧城中再隨意遊走。

  本來就沒有多飲,當下走在闊達的大街上,被通透的微風輕拂,高岳酒氣早已消散,愈發神清氣爽,耳目澈亮,和周盤龍二人一路前行。周盤龍戴了一頂格外寬大的巾幘,遮住滿頭白髮,儘量不惹人注目。他默默的隨在高岳身側,偶然望過去的目光中,充滿了嘆服和崇敬。

  「盤龍。現在就你我二人,我和你說些實話。此來涼州,拜會張公,固然是很重要的原因,但是,還有一個緣由,才是促使我親自前來的真實目的。我要在此尋訪一人,然後努力將他帶回襄武,為我所用。」

  高岳不緊不慢的走著。但看他轉街穿巷時,得空便尋人探問某處如何去的時候,便曉得他心中必然已有了清晰的目標。周盤龍眼下聽他這般說,忙恭敬小聲應道:「主公既然如此看重,屬下料想此人應是大才。」

  「對。如你所說,正是當世大才一個。若是不趁著現在籍籍無名時候,挖掘過來,等到來日揚名天下,就不一定輪得到我囉!」

  高岳哈哈一笑,也不再講,腿上卻帶快了些速度。周盤龍更不多話,提腳緊隨便是。

  若是單論面積,姑臧城比之上邽,還有過之而無不及。高岳雖不停滯,但走走問問,也已過了半個時辰。來到一處建築前,當下二人抬首細看,面前門頭之上,有「秘書監」三字。高岳點點頭,對周盤龍道一聲,就是這裡。

  秘書監,乃是古時中央政府設置的專掌國家藏書與編校工作的機構和官名,有時地方政府或者半獨立強藩,也會隨機設立。此處是用來專門收集、編篡、整理本朝代之前的各類檔案書籍,很多極有價值的孤本寶典,也多虧有此專門機構保存,才能在漫漫歷史長河中延留下來,以供後人瞻仰。

  見高岳面色竟然變得儼然起來,周盤龍心中突然有些小小激動和好奇。他真想立刻就看看,使高岳這般掛心的人物,究竟是怎生模樣,卻到底是何方神聖。正揣摩著,見高岳已邁步進去,忙收了神,緊隨而入。

  「古之建國君民者,必教學為先。」涼州因遠避戰火,較為安寧,對於文教,也自然而然比較重視。從張軌時,便視教育和倡導教化為治理涼州的根本策略之一。境內立學校,施教化,文化氣息濃厚。雖地處戎域,然自張代以來,號有華風。所以姑臧城裡也設置了秘書監,不僅注意收集、保存各種典籍,還特地安排較多的小吏,專門分門別類的謄抄,以防原本的遺失和損壞。

  此處因是公立的檔案處,每日裡也有不少各處官吏,來此查閱或者借調相關圖籍。故而高岳兩人進來,也沒有引起什麼關注,裡面頗為安靜,各色人等都在低頭忙著自己手中的事情。高岳放慢了步伐,入得內里,是一處頗為寬闊的大廳。廳中橫直豎平如棋盤般,很多小案幾井然有序的擺放。每個案幾後,都跪坐一人,皆是在垂首提筆,專注謄抄。廳內,間或有人走進走出,但總還算是較為安靜。

  正在四下打量時,有一個九品校書郎身份的中年人,從高岳身邊快步穿過,徑直來到廳末左側一處案幾前,將手重重一拍,那案幾後的一人驚得立時站了起來。

  「還是這般看書看得發呆!光顧著看,又忘了謄寫!」

  那校書郎垮著臉,探出手略翻了翻,更加不悅,又大聲道:「眼見都快要到戌時。瞅著日落西山了,你案頭上還剩十餘章沒有抄完……我說過你多少次!謄書便認認真真的謄,如何還看入迷了?你這般屢教不改!」

  高岳見那站起的人,年紀甚輕,身材單薄,衣衫較為陳舊。雖有些樣貌平凡面黃肌瘦,但目光很是明亮清澈。高岳心中微動,便慢慢跺至近前,在一邊不動神色的旁觀。

  廳內所有的目光都集中過來,有的人還小聲地嗤笑起來。那年輕人本是個外聘的小吏,專門負責謄抄什麼經史子集、名家兵書等等各類古籍。別人都是只管依葫蘆畫瓢的抄寫,然後到月拿俸祿便是,只有這人,每每翻看原書竟至痴呆,忘了本職工作,交不了差甚至回家熬夜抄寫,但過不了幾日,又是入迷,被校書郎當場都逮住了好幾回。

  年輕人孤單單的站著,耳聽得四周許多竊竊私語,和低低的笑聲。他抬眼看了看一臉怒氣的校書郎,便有迅速垂下眼瞼,訥訥道:「王郎中,這篇《尉繚子》實在是博大精深,所以就不知不覺看進去了。我,我下次再也……」

  他還沒說完,校書郎冷笑出聲,敲著案頭,又復厲聲道:「下次,下次,你自己說,你給我保證過幾回下次了!我就不懂,你一個靠抄書來度日的小吏,老喜歡看那麼些個書,有什麼用?能多給你俸祿?怎麼著,肚子還沒填飽,難道就想著去文韜武略,匡濟天下了?年紀輕輕,總是如此不切實際的胡想,你能不能腳踏實地一點!

  這一連串的反問、奚落和訓斥,也可算是毫不留情了。廳內的議論聲和嘲笑聲,登時也隨即變大,有些肆無忌憚起來。那校書郎有心讓年輕人難堪一回,故而也不約束,充耳未聞般,只管鬍子瞪眼的盯著。

  那年輕人滿臉通紅,幾乎想找地縫鑽進去。想說些什麼,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有作聲,頭卻更加低下去,手中的筆攥得愈發的緊。

  校書郎搖搖頭,哼了聲又道:「要不是你這筆字,寫得還算可以,我早就將你辭退了,難道不知?我今天再最後警告你一遍,若是還有下次,謝艾!我也不會再聽你隻言片語的解釋,你立馬捲鋪蓋滾蛋!聽到沒有!」

  古往今來,多少曾心懷不凡抱負、滿含激情的年輕人,都被身邊各種循規守舊的冷嘲熱諷所擊倒,變成了一個個失去活力的泥塑凡胎。在冷漠功利的現實中,沒有人在乎你的目標和你的興趣,相比而言,更多的人,在乎的是你能賺到多少錢,或者能給他們帶來什麼觸手可及的利益。所有曾為理想悸動的心,所有曾有過的不甘堅持,都在歲月中被無情地消磨壓抑,從而隨風散去。

  校書郎大搖其頭,不屑的走了開去。那叫謝艾的年輕人,正訕訕的要坐下,高岳聽聞他的姓名被當眾叫起,便已按捺不住,兩步便上得前去。

  「你叫謝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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