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章 多日未見
2023-12-22 01:30:42 作者: 尚書台
這天,吃過了午飯,胡崧悠閒無事,踱至自家後院的廊柱之下,負手而立望著院中一株梅樹,若有所思。
正神思縹緲的時候,一聲相喚朗聲傳來:「世佐兄,何以煢煢孑立也?」
胡崧愕然循聲而望,只見一人從迴廊處不慌不忙的走了過來,步態從容雙目有神,面上帶著親善的笑意,卻是從事中郎裴詵。
「獨自賞梅,參省玩味而樂在其中。」胡崧忙迎上前去,執手笑道:「繁卿兄,何處東風,使足下不請自來?」
裴詵哈哈大笑:「世佐兄府門甚緊。東風嘛鄙人無處可借,倒是費了好些個唾沫,才能說得動門衛將我放進來。」
胡崧也笑,連聲直道慚愧。兩人站著略作寒暄,胡崧便將裴詵請進了書房。時當二月初,春寒料峭,書房內燃了小炭爐,暖融卻沒有迫人的憋悶,很是舒坦。主從方落座,便有侍女上了香茶,二人捧杯在手,又是閒聊一陣。
胡崧雖然好奇,但並不焦急。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裴詵主動來訪,必然是有些大事小情。胡崧暗道你既不說來意,我便也裝糊塗,反正難得有人上門陪聊,且當清談一回。
又悠閒講說了一陣,果然裴詵漸漸收了愜意的笑容,徐徐道:「如今天下離亂,胡虜作惡,本州境內且不太平。世佐兄元勛之後,胸有將略,難道就打算這樣閉門隱居,耽情於梅草花鳥之間麼?」
胡崧心中早有預防,當即面不改色道:「朝廷自有麴索二公主持大政。本州嘛……大王乾綱獨斷,且有文武如雲,我不過是個閒官兒,軍政大事也輪不到我操心,還是仗著先父之名,混著俸祿不至餓死就成。」
裴詵不禁低低嗤笑一聲道:「世人皆知大王優柔寡斷,偏你說他乾綱獨斷。好你個胡世佐,有意見可以當面提嘛。」
胡崧一臉苦笑,也不做聲。裴詵繼而搖搖頭道:「再說兄台故意妄自菲薄,明顯言不由衷。令尊赫赫威名,天下皆仰,在先朝武皇帝時,便已是國之干城,出將入相。兄台正應承襲先烈,奮發而起,奈何才及盛年,便就效仿垂垂老朽,而閉門自甘消沉呢?」
胡崧良久無言。半晌嘆一聲,將手擺了擺,嘆道:「我沒什麼言不由衷,時局固然如此,人情也難捉摸,非是我不願努力。你看,上回我臨危受命,在南安替他硬生生擋住了高岳的大軍,正要有些轉機的時候,他被人家區區數千人馬嚇破了膽,置前敵戰局於不顧,非要我回來救他。救則救吧,我一路狂奔回來,敵人早跑了,他不僅連句安慰的話都沒有,還因為惱羞成怒怕失面子,反過來還當眾將我責罵一番!你說這樣的主子,跟著他還圖個什麼呢?」
「罷了!多說也無益。繁卿兄,你難道不知,我雖位高,然則實不如一偏裨小校,根本無從置喙,所以還不如乾脆縮頭回來,從此閉眼閉口最好。只可恨虎父竟有犬子,我如今這幅模樣,將來實在沒有顏面去見先父先祖。」
胡崧本是晉武帝時期朝廷高級將領胡奮親弟之子。胡奮,乃是武帝時朝廷左僕射、鎮軍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一生東擊公孫,西討諸胡,北伐匈奴,南滅孫吳,端得是武功赫赫。且文武雙全,為人忠正,名聲極佳。更有一女被武帝納為貴人很是寵愛,故而於公於私,胡奮都極受晉武帝的看重和信任,乃是西晉初年的重臣名將。若是論及胡崧的祖父,也是了不得,乃是前朝曹魏時期的車騎將軍、陰密侯胡遵,更是國之勛臣。
因胡奮獨子早逝,於是胡崧少年時便被過繼給胡奮為養子,被其視若己出。胡奮積勞成疾死後,朝廷褒獎追諡,胡崧作為根正苗紅的三代子弟,便繼承了父親鎮軍將軍職位,只不過降一級,不稱大將軍而已。
祖、父皆為一時雄傑,叱吒風雲天下敬仰。而胡崧卻蹉跎至此,他覺得除了先父遺傳下來的鎮軍將軍名號之外,自己已然年過四十,卻一無所有一事無成,不怪乎鬱鬱寡歡。
裴詵見胡崧那蕭索且悵恨的模樣,先好言勸慰幾句。但是既然提起了南陽王,便觸動了共同的心思,不免又相互嗟嘆一番。裴詵和胡崧,從前不過是單純的同僚關係,見了面不過禮貌的拱一拱手也就作罷,可算是泛泛之交。但是在司馬保麾下待了年余後,這兩人邊迅速地愈走愈近,目前已經好算是莫逆。
兩人一個乃是元勛之後,將出名門;一個也是出身裴氏世家望族,門閥高貴,所以並不存在誰刻意巴結奉承誰的情況。也不單單是為了結盟而抵制政敵張春派系,究其根本原因,無他,裴詵和胡崧,都是司馬保麾下,典型的忠於朝廷的保皇派。
上邽城中這一派系,除了胡、裴外,著名的還有仍被關在監牢中的討逆將軍楊韜。此他們中心思想便是沒有朝廷,便沒有他們的一切,萬事萬物皆不可將朝廷置之度外。說白了便是封建社會忠君思想的具體體現。春秋大義,君臣正統,這絕對不容忽視和褻瀆。
你司馬保稱王稱霸,都可以默認或者接受,但是前提條件是你得擁護朝廷,忠於皇帝,謹守臣節不能有半分逾越,竭力守護大晉江山社稷。只要能滿足這一條,什麼都好商量。但關鍵司馬保長期輕視朝廷,無心勤王,匈奴人數次逼迫天子,也不見他拿出半點具體行動積極應對,哪怕是好歹表現出一個臣子應有的憤慨和痛心。
在他們的期盼中,司馬保應該是力挽狂瀾、中興皇晉的名王,能振臂高呼聚集天下人望和民心,這樣,到最後才好順理成章的繼承皇位。可是司馬保所作所為,明顯就是盼著皇帝死,他好來接班,這完全不符合二人心中的道德禮法衡量標準,於是裴詵和胡崧對司馬保漸漸大失所望。
再加上眼下局勢,盡然窮蹙到這般地步。從前不僅完全掌控秦州,其勢力還輻射青海、涼州、塞北乃至益州,很是強盛。如今這才過得幾年,司馬保的權力,連完整的一郡都不能握在手中,只天水郡的上邽、顯新、成紀、禮縣這區區四城還算奉他號令,此外之土地,要麼已經改換庭面正式易主,要麼便是打出旗幟自立山頭。
如今的秦州,連刺史和都督,都被皇帝正式轉封了高岳。但是高岳又不能和儹逆相比,畢竟他曾奮勇勤王擊敗強敵,這份忠勇天下人都清楚的見識過,皇帝讓他掌管秦州,也是投桃報李,你自己不盡忠,又沒有能力,那就完全怨不得別人要來替代你。所以胡裴等,對高岳又無法理直氣壯的仇讎,反倒很有些心虛的羞慚。
這內因外果帶來的種種強烈反差和刺激,讓胡裴等心寒不已。司馬保已無法再追隨,上邽也不是理想之地,這已是城中保皇派們不約而同的心中共識。但是局勢擺在眼前,天下東南西北沒有一處不亂,長安岌岌可危,但投降胡人,這還不如叫他們去死;南下歸附琅琊王司馬睿,也有種種顧忌。此外忠於朝廷的有鮮卑人段匹磾的幽州,不屑去投;而司空劉琨的并州,卻是海中孤島般的危地,不敢去投。此外忠皇的樂陵太守邵續、河內太守郭默、滎陽太守李矩等,都不過是彈丸之地,深陷敵後苦苦支撐,自保都是問題,何談接洽庇護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