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六章 大喜大悲
2023-12-22 01:30:42 作者: 尚書台
這一日,韓雍風塵僕僕從略陽前線率眾歸來。因高岳的最新指示,蒲洪連連失土,如今只龜縮在東南部的孤城清水城中,已經是秋後螞蚱,來日無多,於是便單獨將雷七指留在前線,統帥六千人馬繼續圍住,也算綽綽有餘。將韓雍召回襄武,好進一步商議在正月之後,可否有條件發起對司馬保勢力的大舉進攻。
一天下來,從軍隊的配置、兵力的部署,再到後方的軍需糧秣的供給,高岳與韓雍、楊軻及彭俊吳夏周盤龍楊堅頭等中高層文武,從敵我雙方處,反覆商討假設,列出預計計劃,定下了個初步方案,打算等到三月中旬,各方條件齊備,便對上邽發起新一輪的強大攻勢。
緊張的軍事會議結束後,高岳難得偷一回閒,早早地便回了家。姚池喜眉笑眼的迎上來,夫妻二人吃罷晚飯,親熱的聊說一番,見外面天已黑下來了,便用熱水泡了腳,帶著暖氣舒舒服服都鑽進了被窩。
姚池側著身子,枕在高岳結實的臂膊上,幸福的直嘆氣。高岳輕輕摩挲著妻子的小腹,滿眼溫柔的笑道:「阿池,可保准麼?」
姚池紅著臉嬌嗔道:「我的例事,很長時間都沒有來了。下午你不在,我找了郎中來問,果然是有了。你不相信我,難道還不相信郎中的話?」
「哪敢不相信!我是……好,呵呵,太好了。」
前世今生,高岳什麼都經歷過,唯獨沒有為人父母的經驗。難得再世為人,不僅有了溫暖的小家,有了強盛的大家,如今更有了新生命的孕育,有了明天的希望。眼下證實了姚池已然懷有身孕,高岳都很有些難以置信的小激動。
姚池黑亮的睫毛眨了眨,慵懶的喃喃低語道:「平日裡除了有些犯困,我竟然也沒有什麼害喜的反應,希望這個孩子多乖巧些。聽我娘說,她懷我的時候,吐得天翻地覆呢。」
高岳直樂,捋一捋她的秀髮,道:「你是個特殊麼。我感覺這是個女娃娃,斯文些好。」
姚池有些緊張的略略抬起頭,白他一眼道:「別瞎猜。我感覺是個男孩。」她自嫁給高岳,也過了一年了,本就希望能給高岳開枝散葉傳宗接代,尤其兩人的第一個孩子,她更希望是個兒子,好讓香火早續。
一說到這個話題,母性的敏感,讓姚池還有些認真起來:「夫君,聽說楊先生不是很會算卜問卦麼。要不,請他來幫幫忙?……」
高岳哭笑不得,將姚池纖秀高挺的鼻樑,輕輕一刮,道:「這些家長里短的小事,好意思麻煩人家楊先生來麼?再說了,除了特別重大的要事,他從不占卜,天機不可輕易泄露嘛。這個我還真不能答應你,你也不要打他的主意。」
姚池也明白,高岳素來公私分明,對部下愛護有加的同時,都能給予很大的尊重。楊軻乃是品行高潔的君子,若是為了生男懷女的些許私事,便喚他來專門卜一卦,多半會怫了對方的心意,對他也是一種輕慢,顯得很為粗俗無禮。
雖然想想也就罷了,姚池嘴上卻不肯認輸,她將紅唇一撅,輕輕橫了眼高岳,假裝轉過頭道:「不理你了。」
高岳哈哈一笑,忙將姚池輕輕扳了回來,也作勢賠禮服軟。兩人鼻尖湊在一處,低聲說著什麼,俄而又咯咯笑個不停,縮進了暖烘烘的被窩裡。
正是溫馨的時候,卻聽得外堂間有值守親兵章平的聲音,斷斷續續的,低低傳了進來。
「這不是徐隊主麼,不在城門值守來此何干……這個時候?不行不行。」
「……好不曉事,主公難得早些安歇,夫人更且……我如何敢替你叫門?」
「不要讓我難做,等明天一早罷!」
高岳不由有些疑惑,從被窩裡探出頭來,側耳細聽。旁邊,姚池也露出腦袋,見高岳眉間微鎖神情專注,便趕忙收了嬉笑,免得干擾,卻聽那章平的聲音,比方才較為清晰的又擠了進來。
「哎?那幾個人,誰讓你們進來的?不懂規矩,為什麼還背著個人?都給我……」隨著嚴厲低沉的斥責聲,外面似乎人漸漸多了起來,連腳步聲都變得有些紛亂。
高岳皺起了眉頭。無論如何,這難得享受的二人世界,被無端打攪,總歸叫人不太爽。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出聲喝問,門外章平卻陡然提高了聲音驚呼道:「我的親娘,可了不得!主公,主公!」
那聲音,明顯透著深深的驚懼。輕但急促的敲門聲隨即響起,高岳心中凜然,不曉得究竟出了什麼大事,讓素來較為沉穩的親兵章平,竟然像只受了驚嚇的驢一般。
高岳一面飛快的穿起衣物,對著門外沉聲道:「叫來人去外廳等候,我馬上就來。」一面不忘回過頭來,見姚池將被頭半遮著面,只露出睜的老大的不安的眼睛,便輕輕摸了摸她的臉,以示安撫。
開門出去,看見的是包括章平在內,在場值守親兵們駭然的臉。高岳心中一沉,索性幾步便趕去了前廳,隔著一段距離,便看見好幾個人佝僂著站在廳中,地上似乎還躺著個人,瞧不見頭臉,只在人後露出一雙腳出來。
「怎麼回事?」
高岳面色肅然,人還未進,聲音已至。那幾個人轉過身來,見是主帥,竟然不約而同的放聲大哭起來,繼而無力的垂伏在地,悲泣的不能自己。
這一連串的莫名情事,讓高岳心中焦急卻茫然無比。他兩步便跨過去,眾人身後,橫在地上的一具無頭屍體,讓他的雙瞳立時變大。
雖然沒有頭顱,但這具軀體,無比熟悉,如果沒有認錯的話……高岳瞬間滿頭冷汗,他咬緊牙,瞪著惶然的眼,往旁邊地板上一瞥,映入視線的,果然是骨思朵滿面血污卻怒目圓睜的斷頭!
只覺得如雷轟頂般,高岳腦中一炸,大叫出聲,瞬間竟然覺得有些站立不住,他踉蹌幾步,趕緊扶住了一處屏風,低著頭呼呼直喘,只覺得眼前發黑,又似乎突然吸不進空氣來,被強烈的窒息感,猛地扼住了脖子。
原來,當日陳安親手斬殺骨思朵後,還立時下令搜山,意欲將骨思朵殘部全部捉住殺掉,用以泄憤。於是陳安所部,大肆搜捕更且燒山,將骨思朵殘部基本撲殺一空,兩百餘人最後只剩得五個人,要麼忍著傷憋在死人堆下,要麼早早藏身在深洞中,方才僥倖逃得性命。
五人又驚又怕,只覺得親身在鬼門關前走了遭。一直等到傍晚之後,矮山前後早就杳無人聲,他們才陸續戰戰兢兢探出身來。死裡逃生,幾人抱頭痛哭,又因為不忍骨思朵曝屍荒野,便咬牙將他的屍體和斷頭,都連背帶抱,歷經多日終於一起逃回了襄武城。
前廳的燈火,立時被點的通明,無數腳步聲,急匆匆的往復響起。因大將殞命,事情實在重大,城內所有中高級官員,全都聞召而至,驚慌慌地全擠在了廳內。
大致聽了發生何事,又親眼瞧見骨思朵的慘狀,眾人驚駭之下,皆是搖頭嘆息,唏噓不已。因與骨思朵乃是從前的老交情,彭俊忍不住撲過去,撫屍嚎啕大哭,傷心的泣不成聲。楊堅頭雖然曾與骨思朵搏命廝殺過,投入高岳麾下後,還曾與骨思朵數次發生口角,但畢竟已是同僚,見其慘死,也不由心中惻然。楊軻亦流下兩行清淚,太息著轉首不忍再看。
前世今生,高岳兩世從軍,不是沒有見慣生離死別,馬革裹屍。但眼下這般場合,骨思朵那慘不忍睹的遺容,還是忍不住觸景生情,讓他悲從中來。
高岳跪坐在骨思朵身側,低著腦袋,目光呆滯的看著那已被放回脖項原處的骨思朵頭顱。他伸出顫抖的手,抖抖索索的摸了摸骨思朵的臉龐,那冰涼的觸感,從指間傳到心裡,冷的讓人連毛孔都要縮緊。高岳咬著牙,竭力忍住情緒,想將骨思朵死不瞑目的雙眼撫平,試了好幾次,不知是手中無力,還是骨思朵倔強,終究還是沒有讓他閉上眼睛。
「老骨啊。我本想和你一同建功立業,奈何突然半道舍我而去!罷了,你從前是個苦命人,如今就此長眠也好。你放心,你的仇,我便是掀江倒海也定是要報的。你閉上眼睡吧,從此以後,我也不會再累你了……」
高岳一邊摸挲著骨思朵的頭顱和屍身,一邊嘴唇抖動,喃喃自語。片刻,骨思朵怒目圓睜的雙眼,竟然慢慢的就此閉合了。見此情此景,眾人更是傷心難過,又擔憂高岳哀戚過度,亂了神智,楊軻忙收了淚,和韓雍一道,帶了眾人奔過來好言撫慰。
高岳恍如未聞,手中動作不停,兀自自說自話。良久,眾人正不知如何是好時,高岳陡然爆出一陣震天的悲聲。
「這是我的手足兄弟啊!痛煞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