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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略陽蒲家

2023-12-22 01:30:42 作者: 尚書台
  碉樓里,氐酋蒲懷歸抱著雙臂縮坐著,眉頭緊鎖。蒲懷歸年過五十,時感精力不濟,人也總是委頓無力。但眼下事關重大,不由他不強自振作精神。蒲懷歸不時瞄幾眼面前案几上的一張薄紙,若有所思。大堂內,十來人竊竊私語,面色各異,在蒲懷歸周圍而下,卻有四名青年人躬身肅立,沒有說話,都拿眼睛望著蒲懷歸。

  「你們有什麼想法?」蒲懷歸思忖了一會,終於打破了堂中的沉默,抬起眼皮掃視片刻道,「你們這些人,或是我最信任看重的子侄,或是跟隨我多年的忠心部下,政務軍事,都有這個權利和義務來參贊一番,大家都說說吧。」

  底下眾人本就各有心思,見蒲懷歸發了話,便彼此看了看,陸續開口。

  「父親,咱們還是不要蹚這渾水才好。如今天下這麼亂,咱們略陽還總算平穩些,那些事能避開還是避開的好,管他誰成王敗寇的。父親不如婉拒,咱們自在略陽過自己日子就是。」蒲懷歸次子蒲安左右看看,沒有人做聲,他便首先表了態。

  蒲懷歸名為略陽氐王,但實質上只不過是部落的首領,並沒有得到朝廷的冊封,不像楊茂搜有晉廷左賢王的正式授銜,稱王名正言順,故而蒲懷歸的兒子們,並不喚他父王。

  侄子蒲光接著便道:「二弟雖然說得也有道理,但若以侄兒的意見,匈奴人氣勢正如日中天,很有些不可阻擋,大晉怕是撐不了多久了,咱們也要未雨綢繆。方才大家也看了劉曜的信,對咱們是威逼利誘,總之有不容不許的意思。既然如此,伯父還是給個順水人情,照准了吧,萬一忤逆了他,將來咱們總也有隱患不是。」

  兒子和親侄都講出了心中的真實想法,不論對或者錯,贊不贊成,總也是一個參考,茲事體大,正要集思廣益嘛。隨後,堂間眾人,或是憂慮,或是興奮,七嘴八舌叫了起來。蒲懷歸唔了一聲,不置可否,目光卻移向了另一人,「廣世,你身為長子,卻一言不發,卻是為何?」

  被他喚著的,乃是長子蒲洪。

  「父親,兒子的意思,此番是我略陽氐人出頭的好機會!」

  蒲洪二十九歲,身材勻稱很是精幹,平日多機變有謀略,更且善於騎射,氣質格外出眾。此時他胸中自有思忖,聽聞父親發問,又見幾位兄弟都投來了不解的目光,蒲洪張口便侃侃而談。

  「從前大晉一統萬邦,強盛不已,對四邊胡族,都威逼壓迫,予取予奪。實力懸殊,咱們那時只有忍氣吞聲。可如今天下大亂,朝廷自己朝不保夕,實際上已經失去了對各部族的掌控。我族既然眼下身處亂世已脫桎梏,那要麼毫無作為被人所吞併,要麼就奮發圖強,努力使我族做大做強更進一步,斷然沒有置身事外安之如怡的道理。」

  「匈奴人,當年不過是朝廷北方的內附小胡,和咱們一樣順服於朝廷。現在只不過趁著國家內亂,就敢當先跳了出來,耀武揚武,竟然能夠做出如今的大事業,公然稱帝好算威風的很。但咱們氐人,哪點不如他們?同樣位列五胡,瓜分中原,憑什麼沒有我們。他們能想到去打江山,我們為什麼就要坐困於此?」

  不知不覺,蒲洪的聲音已經越來越高,雙目前炯然有光,他見所有人都在認真傾聽,便很覺得振奮,接著大聲道:「我聽聞匈奴劉曜進兵長安,卻被區區郡兵擊敗,說明劉曜怕也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眼下他派人來,是有求於我,那么正好發兵出擊,非是為他匈奴人,乃是為了擴充我們自己的實力,在亂世中也能分得一杯羹吃。」

  「譬如蛟龍出海,猛虎下山,咱們正應借著這個由頭,走向更寬廣的天地。且自古國家都由人開創。我部族如今既有鋒利的兵刃,也有敢戰的勇士,更有父親英明雄武,只要我們齊心合力,怎麼就不能開創屬於咱們氐人自己的國家!」

  一番慷慨激昂言畢,堂內卻安靜下來,各人都眉頭微皺在心中盤算。蒲懷歸聞言卻不禁眼皮一跳,心中鼓盪,望著蒲洪的眼神也深邃了起來。沉吟片刻,方才緩緩道:「廣世,你好大的心思!」

  蒲洪滿目期盼,直直望著蒲懷歸道:「為家為國,不得不略盡智力。此中道理,父親乃是英明之主,定然比兒子更加明了的。」

  蒲懷歸怎麼不明了!他身為略陽氐族的大首領,雖然一直未有動靜,但私下裡卻無時不在關注天下大勢。暗想晉朝怕是已經積重難返,那麼,從此以後,何去何從,他思忖良久,總覺一個不慎,都會導致家忘族滅的慘重後果,不能不慎重。

  「嗯……好。你再詳細說說看。」

  蒲懷歸面色如常,瞧不出什麼喜怒。蒲洪話已說出,哪裡能夠忍住,索性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

  「昔年,咱們和楊茂搜共同居住在略陽,還曾起過糾紛。幸好楊茂搜得罪了司馬保,有所畏懼遠遁武都。咱們對司馬保恭順有禮,司馬保也轉而願意扶持咱們,所以直到如今,略陽還是咱們部落說了算。內憂既無,便要時刻注意外患。」

  「司馬保和劉曜,都不是心地良善的厚道人,只可虛與委蛇,不能結交終身,說不準哪一日便突然對咱們刀兵相向。所以提前壯大自身的實力,才是要緊的事,不趁著眼下此二人俱有羈絆無暇圖謀於我,我正好迅速發展,還更待何時!」

  「眼下,匈奴人急功近利,想一舉攻破長安滅亡大晉,卻暫時受困於隴西軍,要我們暗中出兵襲擊隴西首陽城。咱們便就應允,畢竟匈奴人正強盛,拉好關係也不是什麼壞事,為日後留些餘地。」

  「隴西那邊,如今的目光,都落在了長安及上邽方向,萬萬不會料到咱們會突然攻打他,且後方相對空虛,所以我可以肯定,首陽必會落入我們之手。反正匈奴人會在長安和晉朝殊死搏鬥,隴西也會和司馬保爭鬥不休,都暫時沒有時間來把矛頭指向我們。所以,等到這四方勢力在錯綜複雜中,理出個頭緒,分出個成王敗寇來,我們早已開疆拓土,實力大增。屆時,要麼求得一介大藩地位,要麼自立為王傳宗立業,總之應時而動便是。」

  「說得好!」

  四子蒲突高大粗獷,雄武好殺,聞言不禁眉飛色舞,張著大口呼道:「大哥所言,我很是贊同!請父親下令,那就出兵罷,反正都是打仗,打誰不是打,我蒲突自請為前鋒,才好大殺一陣過足了癮!」

  「混帳話!」

  蒲懷歸沒好氣地瞪了一眼蒲突,斥道:「軍國大事,慎之又慎,豈是讓你隨便用來過癮的?不成器的東西。」

  聽出父親語氣中並沒有真的動怒的意思,蒲突咧嘴一笑,道:「軍國大事,聽任父親和兄長們決定便是。反正若要打仗,一定要將前鋒大將給我當,我當為父兄全力驅殺敵人。」

  兄弟幾人彼此看看,又交頭接耳了幾句,便都點點頭,復一起對著蒲懷歸躬身道:「父親,大哥所言,很是有理,我們兄弟願意同心協力,去闖一闖!」

  蒲懷歸默然不語,垂下雙眼沉思,末了面色數變,張目嘆息道:「我略陽羌人,多年居住在此,本來也沒有什麼野望。如今風雲際會,說不得,也正是你們年輕一輩要博取富貴的時候,我也不好扯你們的後腿。廣世啊。」

  「父親,兒子在。」

  見蒲懷歸連連招手,蒲洪不敢分心,忙上前幾步,來到蒲懷歸面前站定,探詢的望過來。

  蒲懷歸向他點頭示意,卻轉首對著下面所有人,面色嚴肅的開了口。

  「從年初開始,我自覺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但部族大事,卻不能不放任不管。如今我見廣世有勇有謀,胸有大志,是我的好兒子。從現在起,我正式將大酋長的位子,交到廣世手中,你們都過來拜見新首領。」

  不惟堂間所有人都出乎意料,嗔目結舌,蒲洪更是腦中轟然作響,萬萬沒有想到,父親竟突然當眾做出這樣重大的決定。他身上立時湧出遍體熱汗,慌忙跪下急道:「父親!兒子斷然沒有這樣的心思,父親正當盛年,便是偶然小疾,也不是什麼當緊的事,我萬千族人還指望父親長命百歲,帶領咱們興旺發達,父親,我不是……」

  見蒲洪急的有些語無倫次起來,確是出自一片真情,蒲懷歸心中也很欣慰,他伸出手,想拉起蒲洪,卻發現已經拉不動長大成人的兒子了,只好命令蒲洪自己先站起來。

  蒲懷歸擺擺手,目光粼粼道:「我知道你的真心。總之你不要有顧忌,只管好好地去做,我把這重擔交給你,是對你的期許,也是對你的鞭策。將來我略陽氐人興旺發達,也要指望你好好帶領,是化家為國,還是家亡族滅,也是看你的本事了。廣世,你不要辜負了為父和部族,便是你最大的孝順!」

  見父親蒼老的面上無比堅定,蒲洪本來應該喜不自禁的心,卻忍不住一陣難過。他紅了雙眼,正不知說什麼好的時候,堂下所有人都圍了過來,齊齊拜倒,恭聲道:「拜見大首領!」

  望望蒲懷歸,又望望匍匐滿地的部屬,蒲洪心潮翻湧,鼻息愈發粗重起來,不禁在心中吶喊道:「我略陽氐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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