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佳兒有策
2023-12-22 01:30:42 作者: 尚書台
劉曜不禁動了動身子,心中倒泛起一絲喜悅來。子女能不能成材,天下間沒有父母不放在心上的。劉曜對這個愛子,更是格外看重。劉胤雖然才十四歲,還有些瘦弱,卻願意跟隨在自己身邊,受那風吹雨打轉戰四方的勞頓之苦,也沒有絲毫的怨言,這本來就讓劉曜心中頗為讚許,難得他還能留意軍機,想到來獻言獻策,這份努力的上進心,和京師中那不少沉湎於聲色犬馬的二代子弟們相比,簡直是鶴立雞群。
「好!吾兒能這般用心,為父很是高興。你須曉得,為父這一輩人,四方征戰廝殺,也是為了使江山更穩固,能更好的將家底子交到你們這一代人的手中,所以無時無刻都不可懈怠,總要努力奮發才是。你能早些鍛鍊出來,我也早早鬆口氣。來!說來看看,無論對錯都沒有關係。」劉曜目光愈發柔和起來。
聽了父親語氣中那明顯的鼓勵之意,劉胤眨了眨明亮的雙眸,也放開了道:「父王,孩兒敢問一句,如今情形,可是左右為難之勢?」
「對。我欲回師河東,進剿并州劉琨,也可藉此尋機打壓石勒。但是一想到長安本來已入我口,現在又要被迫吐出,心中便實在不甘,故而有些煩思。」
堂間只有父子二人,劉曜也不做隱瞞,吐露了心中的真實想法,「滅國之功就在眼前,卻被那橫插一刀的隴西軍攪破了局,為父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但那隴西軍確實強硬,可算勁敵,且眼下我軍士氣低落,若是強行再攻,萬一又有所失,那我如何還有臉面!且我年少從軍,從來都是一往無前,如今到了這個地位,上下多少雙眼睛都在盯著我,若是就此退卻,也自覺無光的很,胤兒你說是也不是?」
「誠如父王所言,那麼問題的癥結便是在那隴西軍身上。」劉胤一雙眼,直愣愣的望著劉曜,在努力捕捉父親心中的情緒波動。
「父王,若是隴西軍突然元氣大傷甚至就此破滅,那麼晉朝便再沒有一支能戰敢戰的生力軍,至少在長安以西,也再沒有什麼能夠阻擋父王腳步的障礙,父王從此便可以一往無前虎步關右了。」
「對,就是這個話!但隴西軍眼下似乎勢頭正盛,不好對付。所以我甚至想,河東我也不去了,就在此地休整半年,無論如何也要先拿下長安再說,胤兒你覺得如何?」
「不,河東可以立即便去,壓服并州這個功勞,父王要拿。但攻陷長安,滅亡晉朝這個功勞,父王同時也要拿!」
「這,一身不能二用,且這兩件事,都不是那麼簡單易與的,如何妥善處置?」聽聞劉胤突然冒出的這麼一句,劉曜一時有些怔住。
「孩兒有陰陽二謀,獻與父王,可做參考。」劉胤張口就道,那略帶稚氣的面上,一雙亮眸仍是清澈,但卻不知不覺已帶了些狡黠的意味。
劉曜忙不迭點頭,劉胤卻又道:「說道陽謀,倒要請問父王,晉朝南陽王司馬保,父王可知道麼?」
「怎麼不知。司馬保昏聵庸劣,無才無德,身處高位卻置家國君父於不顧,為父很鄙視他,昔年我第一次攻破長安後,他還曾寫過書信給我示好,我根本不願意搭理,你現在提他做甚?」
「正是有這樣的人,晉朝才會自己從內部崩壞。」劉胤直截了當道:「之所以提司馬保,是因為孩兒知曉司馬保與那隴西高岳,很是不睦,常有打壓之意,且高岳胸有大志,也不甘任人擺布。故而,父王可立即遣人去上邽,挑撥勸唆,讓司馬保集中兵力,猛攻隴西郡治襄武城,許諾他若是配合,將來扶持他做晉帝,司馬保畏懼父王,又有偌大好處,必然應允,此其一。」
「其二,秦州略陽郡與隴西郡相鄰,多是氐人居住於此。前些年,楊茂搜走避武都,如今略陽便是是氐酋蒲懷歸盤踞於此。聽聞蒲懷歸對那司馬保歷來恭順,父王可讓司馬保令蒲懷歸發兵攻伐隴西。
同時,父王再暗中使人去面見蒲懷歸,就說我大漢如今已經席捲天下,勢不可擋,將利害關係告訴他,再講我與他皆是胡族,何苦敵對?略陽氐人若是現下來歸附,我必待之上賓,許其高官厚祿,總之務必唆使其從後方突然進攻隴西的首陽城,略陽氐人突然襲擊,隴西哪裡能夠預料的到?據我所知,隴西郡也就襄武和首陽乃是重鎮,如果二城皆破,可謂是頭既被斬,肢體又殘,那麼隴西不死何待?」
劉胤說的興起,站起身來,面上閃著異樣的光彩,索性一股腦的全端了出來。「大本營遭到毀滅性的打擊,我料高岳必定如坐針氈,肯定慌忙回軍相救,叫司馬保屆時再派軍去阻擊,就此消滅隴西勢力,最好不過,若是司馬保打不贏高岳,也沒什麼,讓他們自相爭鬥去,使隴西頭尾不能相顧。在此期間,父王可以回師河東有所作為,或是等待時機復攻長安,沒有強力臂助的晉廷,不值一提,便是從從容容,勝券皆在我手了——此乃陽謀。」
劉曜聽得目瞪口呆。他初時聽聞劉胤要獻策獻計,心中雖然嘉許,但總想一個半大小子,哪裡能當真想到什麼神機妙算,聽一聽,給些鼓勵也就罷了。可眼下聽聞劉胤一番計策,合理、準確、高效,可行性極大,心中真是震驚無比。
「你的計策,確實可行,但是,為父倒有一事不解,聽你言談舉止,為何對那隴西軍上下,似乎頗為熟悉?」劉曜思忖一番,有些疑惑,不禁沉吟道。
劉胤面色數變,突然向著劉曜跪下,鄭重道:「孩兒對隴西軍上下人等,確實比較熟悉,對那高岳也有所了解。此中緣由,一直想對父王說明,但卻因為局勢敏感,頗有違礙,屢次話到口中又不敢說出,梗在心間左右為難。現就稟告父王,請父王恕罪。」
原來劉胤便是當初高岳在首陽城中,從潘武都手裡救下的那個少年。永嘉五年,匈奴漢國集中優勢兵力,大舉進攻洛陽,未幾洛陽城破,劉曜因功晉升為車騎大將軍、中山王。隨即,劉曜等乘勝之威,西攻長安,俘殺司馬模。
劉胤年少,且出生北地胡族,中原名都的繁盛壯麗,自然而然地吸引了引起了初長見識、驚羨好奇的劉胤,於是他便趁著劉曜忙於軍政事物,無暇看覷他,便獨自在長安城內外四處遊走觀瞧。
雖然彼時長安已經被匈奴軍攻陷,但城方易主,城內各種不穩定的情狀時有發生,如暗流涌動。有殘餘晉軍屢屢暗自連接意圖反抗,還有部分晉軍暴起殺傷門卒,突圍逃脫而去,甚至還有亂兵為匪趁機劫掠的,總之形勢如麻。彼時潘武都正有手下,在城內尋機意欲偷搶一番,卻偶見毫無防備單身一人的劉胤面目俊秀,便擄了去,獻給了潘武都。
陡遭險境,劉胤驚怕卻未慌亂。他作出萬分怯懦的模樣,使潘武都等放鬆防備,進而隨機周旋。後來當街遇見高岳後,劉胤當機立斷,巧妙呼救,終於脫困。但即便面對救命恩人,劉胤也至始至終沒有吐露半句實話,高岳縱使有些懷疑,也斷然想不到他的特殊身份,後來趁高岳計取襄武時,劉胤終於尋機離開了首陽,逃回劉曜麾下。
劉胤失蹤多時,乍見歸來,劉曜驚喜不已,也曾當眾詢問他去了何處。劉胤只說四方遊歷了一番。匈奴男子,巴不得子侄輩自小便受些磨礪,早日成長,所以劉曜聽了也並未往心裡去,這番經歷便被劉胤深深地埋在了心裡。
將前因後果說罷,末了劉胤又道:「高岳曾救了孩兒,又對我照顧有加,孩兒本來對他也心懷感激。但如今他既身為晉將,與我大漢作對,那麼是父王的敵人,也就是孩兒的敵人。孩兒怎肯因為私恩而罔顧國家公義!所以才暗自籌劃,獻計與父王,非是孩兒心思猥瑣忘恩負義,還請父王體諒孩兒的苦衷!」
聽聞劉胤一番言說,劉曜不怒反喜,對其簡直刮目相看。這年紀輕輕面若璞玉的少年郎,卻竟有這般成熟敏銳的思慮和機智,又且頭腦冷靜,處處以大局為重,真是難能可貴!若說從前對劉胤是對子女的喜愛多些,那從此刻起,劉曜對劉胤,喜愛之外,乃是對後起之秀的格外器重。
「好,好孩子!不愧是我劉曜的兒子,為父曾說過,你將來不可限量,可見我果然是沒有看錯你。」劉曜開懷笑道,除了有能解決當下軍勢麻煩的振奮以外,還有後繼有人的深深欣慰之感。
得了父親毫不掩飾的誇讚,劉胤也放下心事,喜上眉梢。他遜謝幾句,頓了頓,待劉曜緩和了些許情緒,便壓低了聲音又道:「孩兒還有陰謀一策,可謂之禍起蕭牆。」
劉曜一擺手,恢復了威嚴神色,向著堂外沉聲叫道:「來!把門先掩上,來人通報,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先入內,違命者斬!」
進堂聽令的衛卒,大聲應允,趨退而下,帶上了大門。堂內的光線立時陰暗下來,肅穆沉寂,只有那一坐一立竊竊私語的父子二人,四目中間或有異芒閃爍。
兩日後,數萬匈奴軍集體開拔,離開了臨潼城,行動迅速往東方而去,毫不回頭。浩浩蕩蕩的大軍方才離開三個時辰,早有斥候將這最新軍報飛馬送回了長安。朝野上下更且鬆了一口氣,都道眼下危機總算解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