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勁敵東來
2023-12-22 01:30:42 作者: 尚書台
這一日,匈奴軍發動了一波強攻,被守軍頑強擊退,戰鬥暫時稍停了下來,雙方亟待休整緩一口氣。城牆上,軍民們在揮散不去的硝煙中往來奔走,熟練又機械的用砂土袋子,堵住殘缺的垛口。麴允和索綝皆是髮髻散亂,滿面灰黑,正來來回回即時巡視。在方才的戰鬥中,二人也親身上前,手刃了十來個敵兵,不過在親兵的護衛下,好歹沒有受什麼傷。
麴允伸手摸了摸被燒的焦黑髮燙的城磚,嘆了口氣,滿面憂色的對索綝道:「巨秀兄,戰況越來越不妙了。之前陛下還問我情形如何,我為了安他的心,便道我軍仍有餘力,不會有問題。但是現在我跟你講,如今軍民傷亡慘重,可戰兵卒從兩萬人已銳減到不足一萬三千人,還有儲備糧草最多只能支撐五六天了,敵軍卻根本沒有退軍的意思,這可如何是好。」
索綝的臉上被流矢擦開了道口子,鮮血剛剛凝固,糊在那裡顯得觸目驚心。他方要說話,就牽動了傷口,疼得眉毛亂跳,他咬著牙忍住道:「我知道。現在很多老百姓都惶惶不可終日,城中士氣越來越低落……咱們得想退路了。」
麴允將面上的黑菸灰擦了擦,沉聲應道:「你是說,棄城突圍?」
「咱們不能在此坐以待斃!如今北方靡亂,要麼,急奉乘輿,突圍南奔至荊州,再做打算,荊州有長江天塹,上可鎖住巴蜀,下可遙控淮揚,也是個穩固所在。」
麴允大搖其頭:「巨秀兄,你難道不知道眼下荊州也是亂成一團嗎?據稱流民杜弢暴亂,荊、湘兩州的大部分地區都被占據,荊州刺史周顗都一度被圍困,琅琊王派了陶侃去平叛,正打的沸反盈天,咱們去能有落腳之地嗎?」
「我知道,但是再怎樣,應該也要比如今西北情況要好些吧?流民再凶狂,怎麼也比匈奴人要好些吧?總之還是要早作打算為妙。」
「都不要說了,朕哪裡也不會去!」
麴索慌忙回顧,果然見是皇帝司馬鄴,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二人身後,方才的談話,被他一字不落都聽了個真。麴索手足無措倉惶失顧,只好下拜叩首請罪。
司馬鄴嘆了一聲,將麴索扶起,低低道:「朕也知道,二卿也是為了朕做打算。但是長安如此雄壯堅固,都抵擋不住胡虜的腳步,難道咱們南逃至荊州,就能從此高枕無憂嗎?」司馬鄴說著,提高了音調又道:「還有,有些事大家不說,並不代表朕心裡不清楚。琅琊王屢屢勤王不至,只一心在南方大力拓展勢力,朕去南方,難道坐等他行伊霍之事嗎?」
伊尹,商朝初年丞相。霍光,西漢權臣,大司馬大將軍。兩者總被相提並論為伊霍之事,乃是指權臣攝政廢立皇帝。司馬鄴這話,說得已經很嚴重了,麴索二人,慌得立時冒汗又即下拜,忙不迭道:「陛下慎言,陛下慎言!」
司馬鄴面色蕭索,心灰意冷道:「天下雖然算是朕的天下,但朕竟然無處可去。罷了。長安甚好,朕哪裡也不去,就在這裡守著祖宗神廟,別的時也命也,隨他去吧。」
說罷,他再不言語,便移步去城牆邊往下遠遠觀望。麴索二人無奈,便就暫且擱置了複雜心情,站起來一左一右來到了司馬鄴身邊。
正觀望議論間,卻見正又要擺出進攻架勢的敵軍,忽然騷動不已,紛紛從陣前退卻,本來搬了雲梯推著衝車的,也腳步連連都退了下去。連趙染也似乎有些不同尋常,好像變得緊張起來,在馬上立起身,頻頻往後方觀望,不時和身邊親兵急切的說著什麼。但他身後,除了如蟻群般的兵卒,並沒有什麼異常變化。
城上眾人瞧在眼裡,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實在搞不明白這些野獸般的敵兵,怎麼突然之間都置長安於不顧,都要了命似得一個二個都往大後方觀瞧張望。但城上有些機敏些的,心中已隱隱不安起來,直覺告訴他們,一定有什麼不同尋常的事要發生。
忽然,地面由遠及近傳來了明顯的震動,遠方的視野中,出現了快速移動的巨大黑幕,給人一種前所未有的壓迫感。片刻之後,城上所有人都看明白了,那是密密麻麻的人馬,漫山遍野遮天蔽日都是,不斷呼嘯馳騁的一隊隊騎兵充滿了狂野的力量,排成陣列呼嘯前行的步兵,好似一塊塊鋼鐵,可以撞碎一切敢於阻擋的人和物。他們像是一群蝗蟲般,馬蹄人靴踏過之處,草皮撕裂大地戰慄,那揚起的漫天的沙霧遮攔了陽光,讓一切變成沉鬱的灰黃色。
粗長的胡笳牛角號響起,天地中一時間全都是那單一雄渾的「布武」聲。那支迅速前來的大軍中,豎立了無法計數的旗幟,馳騁在最前方的一騎,手持一桿巨大的大纛作為整支部隊的前導。隨著大纛出現在視野中,城下趙染所部全體的兵卒,一片歡呼沸騰,繼而匍匐在地,連趙染也早已下馬,恭恭敬敬的拜迎。
大纛是一種用羽毛飾物做成的軍旗,隨著時代的演變,原本只有羽毛、獸尾、飾物的大纛被加上錦布、紅纓或者金線,胡人按照中原文明的習慣將自己的姓氏或者官爵加上去,它一般被作為出征的軍隊中最高主帥的象徵。
麴允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這支繡著巨大的「中山」二字的大纛,無論旁人認不認識,反正他清楚的知道主人是誰。他明白,胡虜中最兇悍最強勁的對手,終於親自來了。
「恭迎大王!……」
「恭迎大王!……」
「恭迎大王!……」
趙染所部士卒,發出了震天的整齊叫喊,俄而,一先一後兩支匈奴軍,終於匯合到一處,此刻,人的視線所及處,再沒有旁的物事,世間已經變成了匈奴人匯集而成的海洋。
趙染所部,仍然趴伏在地,動也未動。初來的匈奴大軍仿佛波開浪裂,瞬間便分成了左右兩撥,硬生生空出中間一條大道來。繼而又兩隊鎧甲鮮明的騎士,縱馬疾馳而來肅清道路,不時大聲呵斥。接著,所有匈奴兵全都安靜了下來,空氣中凝重無比,這些之前猶如野獸般凶狂、不知畏懼為何物的匈奴兵,此刻跪著的不敢抬頭,站著的紋絲不動,所有人竟然都變得很是緊張肅然。
不多時,有一人騎著高大戰馬,從遠處疾奔而來,馬蹄生煙迅疾無匹,路的這邊盡頭,趙染正跪拜在地,首當其衝。那戰馬看著就要衝到趙染身前,卻仍然奔勢不減,大有要將趙染迎頭撞倒再踐踏而過之勢。
很多匈奴兵都惴惴然,不知趙染這一方大將,為何將以被如此莫名處死。巨大的馬蹄奔雷之聲越來越近炸響在耳中,趙染心中猶如重鼓急敲,他一咬牙閉上了眼睛。
驀地一陣馬嘶,那騎手猛收韁繩拉緊轡頭,黑馬縱身而起,碗大的巨蹄,堪堪擦著趙染鼻尖在空中踢騰,振鬃良久,才落下地來。這樣精良絕倫的騎術,使得匈奴軍中情不自禁地爆出一陣巨大的歡呼,趙染定了定神,方覺自己汗出如漿,心蕩神搖。
「趙染,本王來也!」
馬上高坐一人,金盔金甲,五尺長髯無風自動,兩道白眉之下,雙目中有精赤之光,犀利如錐。他居高臨下,聲音渾厚有力,充滿了大漠男兒的凜凜氣魄。
「末將趙染,恭迎中山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