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痛定思痛
2023-12-22 01:30:42 作者: 尚書台
在震天哀聲中,趙染面無表情翻身下馬,站到畢壘的屍身旁,俯視片刻,抽出戰刀,將畢壘的首級斬下,接著,他左手挽著畢壘的髮髻,將血肉模糊的人頭高高舉起,先是衝著匈奴大軍展示,又對著長安城頭示眾,一邊獰聲高叫道:「漢國昌盛!」
「漢國昌盛!」
「漢國昌盛!」
「漢國昌盛!」
他身後萬名漢國士兵,也跟著長聲高叫,將兵刃狂野撞擊作響,有那格外凶蠻的匈奴人,竟脫去了甲冑衣衫,瘋狂擂擊長滿黑毛的厚重胸膛,振臂跳腳狼嗥不止。隨著匈奴大軍的士氣極度高漲,一股凶厲之氣,充塞天地之間,日月亦為之變色。
司馬鄴畢竟也只是十五歲的少年人,此刻早已忘了皇帝的尊嚴和天家的體面,從而真情流露,他手腳發抖,淚流滿面,瘋了似地拍著牆頭大罵道:「趙染逆賊,你不得好死!嗚嗚,你不得好死!」
可惜他的咒罵,在城上的哀哭聲和城下的狂叫聲中,被徹底湮沒。見皇帝情緒太過激動,又擔心皇帝傷了手掌,麴允連忙上前拉住司馬鄴的手臂,流著淚勸諫:「陛下!陛下請節哀。畢將軍為國盡忠,也算遂了他馬革裹屍的夙願。如今事已至此,哀哭無益,陛下多保重龍體,還要考慮如何抵禦敵軍的下一次進攻才是。」
正勸著,索綝也上得樓來。最終沒有接應到畢壘,且眼睜睜地看著他慘死敵手,索綝又傷心又憤怒,一張臉青青紅紅,還掛著交加的涕淚,簡直不像樣子。
樓上一片彷徨、軍心不穩的時候,城下趙染已開始發動新一輪進攻了。將出城的晉軍全殲,最後親手陣斬晉軍主將,趙染成功的激勵起己方大軍的高昂鬥志和瘋狂戰意。匈奴軍迅速排出陣列,趙染將手中軍刀筆直豎起,昂揚四顧道:「沖!殺進長安城去,財寶美女隨意搶奪,沖啊!」
隨著他的軍令,匈奴軍爆出了驚天的嚎叫,接著便如排山倒海般的狂浪,又勢如奔雷般像著悚然佇立的長安城,疾速襲來。
天終於要黑了下來了,最後一抹殘陽照在傷痕累累的牆面上,城上城下屍體成堆、血跡斑斑,用人血匯集而成的血流,順著凹槽和裂縫,蔓延流淌著滴落城下泥土,在倒斃城牆下雙方士卒的身旁積成了小窪。
大戰一整天,雖然趙染並沒有得手且又損失了三四千人,但是城中晉軍的傷亡情況,也是觸目驚心,算來竟然戰死了兩千人,這占到了總兵力的十分之一,可謂是慘重無比,還沒有算上重傷失去戰鬥能力的三百多人。此外,軍需器械也很有損耗,砍缺了的戰刀,搠折了的槍矛,連投石機也因忙中出錯,操作不當而壞了一台。
城上,自覺來幫襯守夜的民夫們,沉默又忙碌著搬動死去晉兵的屍體,他們是這麼的小心翼翼,深怕有點差池或怠慢,從而褻瀆了這些為捍衛家國而死的勇士,但一旦遇見死在牆頭的匈奴軍的屍體,不僅上前粗暴地一把就推下城去,還要用力的啐上一口。
夜涼如水,月光清淒的灑滿人間。只有這時,讎仇的雙方,才有短暫的寧靜,雖然城上城下俱都是戒備森嚴,但總算是暫停了宛如煉獄般的交相攻殺。
皇宮內,燈火通明,皇帝司馬鄴仍未安睡。白日間的一幕幕,讓他大受刺激,傷心、憤怒、驚懼、焦慮等等情緒在他的腦海中交織翻滾,使他在寬大的臥榻上輾轉反側,無心成眠。良久,司馬鄴索性披衣起身,並叫侍衛去看看大都督和太尉二人,可否已經安歇。若是沒有,便即請來宮中。
不多時,聽得腳步由淺及深的傳來。片刻,麴、索二人的聲音響起。
「臣等請見陛下。」
司馬鄴一下子彈起,忙不迭親自招呼道:「二卿,快請進!」不安的夜,愈發會使人覺得孤單憂懼,這時候,能有人陪伴,能有熟悉的人陪伴,能有熟悉的且比自己力量強大的人來陪伴,是多麼令人心安。
「陛下,夜已深了,還不安睡,有傷龍體呀。」麴允的語氣中,除了臣子應有的恭敬外,還帶了些長者對於子侄輩的關懷和愛護。
「無妨,反正朕總睡不著。聽聞二卿也為休息,朕便索性將你們請來,咱們一起說一說話。」
「好。既然陛下有心,那麼咱們君臣三人,便一起商議商議。」索綝精神奕奕,看不出一絲睏倦之意,可能臨到危急緊張的關頭,大多數人是很難做到高枕無憂的。
君臣三人便就坐下,侍女早端上來的熱茶用以解乏,還有幾碟麻餅之內的點心。這些東西,太平時日,不要說皇家,便是公卿大臣的家中,也很難見到,因為根本不屑吃這些黔首所食之物。但戰亂之中,一切規矩和秩序都被打破,從前吃慣了的再也吃不上,從前看都不看的現在也得吃。長安城中,物資已經明顯開始匱乏,有的臣子家中,連麻餅都算珍饈了。
「陛下。臣方才在家中,之所以沒有安歇,乃是在思索籌劃咱們下一步的具體對策,並就手寫了下來,臣請念與陛下聽。」
司馬鄴當即命人來多點燃了兩隻巨蠟,光線立時亮堂許多。
麴允說著,從懷中摸出一張迭起的紙來,他就手抖開,對坐在身旁的索綝點點頭,「巨秀兄,你也聽聽,有不當缺漏之處,便請指出來。」
「如今城中兵員足額不滿兩萬。但是可用之民力,倒有五六萬人。臣意,軍中兵卒全部用來充作城防,另組織民力,加緊趕製檑木、滾石、箭矢等器械,同時在專人監督下,搜尋和儲備各種食物,以作長久守御的打算。」
因為不是正式堂會朝議,眼下本就是暢所欲言的氣氛。索綝便即道:「子諾兄所言甚是,不過我補充一點,當前情形特殊,那麼所謂食物,就要粗放一點。包括糧食,但不限於糧食。可以是飛禽走獸,魚蝦蟲蛇,野鼠野菜野果,甚至草根樹皮。不管什麼東西,只要能果腹,一併帶回,處理後囤積起來,以備日後所需。當然,精良食物無條件的優先保障皇宮內的需求。」
司馬鄴嘆了一聲。他知道這樣安排似乎有些不大妥,但是又根本不想去吃那些聞之作嘔之物,想想那些老鼠,蛇,蟲,蚯蚓,螞蟻等等,簡直讓人毛骨悚然。司馬鄴當下只有默然以對,說不出什麼冠冕堂皇的話來。
麴允又道:「瓮城上的防禦力量,明日起也要加強一個檔次。我們不可不做壞打算,萬一敵人攻破了城門,我方還有瓮城可供反擊,這是縱深防禦的緊要處。目前,就想到了這麼兩點,請陛下指教。」
司馬鄴於軍於政上,都是初出茅廬,一知半解,哪裡能拿出什麼真知灼見的決策來。但他知道自己的弱項,故而能夠善於採納臣下的方法,尊重臣下的意見,尤其對於麴索二人,更是言聽計從。
司馬鄴當即表示麴允分析的很精闢,自己並沒有什麼多餘的指教,只要能夠將麴允所說的條令迅速執行下去便可。
索綝在旁道:「臣於軍事上,也有一條愚見。目前我軍與敵相比,眾寡懸殊,只有採取守勢,憑藉堅城和上下一心的同仇敵愾,來抵擋敵人的進攻,從而慢慢拖垮敵人。但是一味防守,也實在是被動,不如挑選若干敢死之士,分成十數隻小隊,每晚都潛出城去,不求殺傷,只求擾襲,讓敵人徹夜不得安歇,疲憊無力,待得天明時,難以組織起有效的進攻來。」
司馬鄴頻頻點頭,「嗯,這條可以。索卿之言,很是務實。」他眼中閃著興奮的光,不禁憧憬道:「賊兵多半會被攪擾的苦不堪言,困頓窘迫,遲早會夾著尾巴灰溜溜跑掉,呵呵。」
皇帝的情緒,慢慢變得振奮了一些。麴索二人看在眼裡,也覺得很是欣慰。雖然前途風雨如晦,但是希望便如同這暗室中的蠟燭般,總能照亮眼前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