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委有重任
2023-12-22 01:30:42 作者: 尚書台
「……屬下淺薄之見,大都督恕罪。」
「不。你這不是淺薄之見,相反你這是出於公義之心而提出的看法,其實,正常情況下,也應該是這樣的。奈何,如今情況不正常啊。南陽王覬覦之心,日益膨脹,對於朝廷的詔令,也開始有些陽奉陰違起來,去年的勤王令,他最後竟然拖延了事!南陽王,靠不住呀。」
麴允無力地往後一靠,閉上了雙眼,面上疲態俱現。殷旋默然垂首而立,心中惶恐不安,這朝堂之上的紛爭,是擎天大佬們之間的算計,哪裡是他這種小角色能夠參與甚至聞說的,搞不好,還會引來殺身之禍,從古到今,這種無妄之災的例子實在太多了。
書房內一時寂然無聲。良久,麴允忽地睜開了雙眼,長長的馬臉上,凌厲之色畢現。
「殷旋。」
「屬下在。」殷旋忙抖擻了精神應道。
「如今大敵當前,長安疲敝,不用非常之法,難以抗拒。眼下我有一個對策,若是成功,退敵當在扺掌之間。不過,這個對策又是要落在你的肩上,就看你敢不敢應承下來。」
殷旋心中一振,不假思索抱拳朗聲道:「只要是能夠讓胡虜吃個大虧,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屬下也是在所不惜。」
「好!」殷旋話音未落,麴允已是大聲叫好起來,又道:「事關機密,你附耳過來。」
殷旋一聲得令,忙趨步上前,欠著身子伸過頭來。麴允抬起袍袖,在殷旋耳邊一陣不停低語,一番話說完,殷旋欲言又止,面色卻隨之變得蒼白起來。
麴允覷了覷,不動聲色道:「如何?不知你敢是不敢?」
殷旋罕見的有些失禮,他目光直勾勾地望著牆角,伸起手來搓著下巴,挺一挺眉毛,似乎想開口了,但那搓著下巴的手,忽又往上一抄,兜臉兒抹了一把,就落下來在大腿側重重的一拍。
「行!此事若成了,於家國有大利,我也可藉此正大光明的博取功名爵祿;若是敗了,也無所謂,正好可以洗刷家門恥辱,雖死也無憾。」殷旋感到全身的熱血一股股地往上涌,眼睛瞪得老大,胸脯急劇起伏,額頭上也沁出了汗珠,他猛地朝著麴允跪了下去。
「殷旋但憑大都督指派!只是若是萬一有個好歹,還望大都督為我主持公道,給屬下一個身後之清名。」
「好好好。」麴允連聲道好,這次是真的俯下身子,使力將殷旋攙了起來,「殷校尉深明大義,麴某實在感動。你放心,我在這裡給你立下誓言,若是事成,便是奇功一件,我擔保你的功名富貴,便是擢躍而為軍中大將,也無不可;若是事泄,我也一定會將殷校尉的高義,露布傳達於天下共知。」
二人再細細商議一番,殷旋拜了一拜,毅然出門而去,去執行一個絕密而兇險的任務。麴允聽得殷旋的腳步急促遠去,心中突然七上八下,宛如急浪翻滾一般。
他提起筆想繼續寫,越寫越覺得字體難看,隨手抓起一本書來看,半天還沒有翻過一頁。他心浮氣躁將書往案上一扔,又呆呆地坐了片刻,便自起身,在書房內來回走動,宛如一隻困在牢籠里的狼。
轉了半晌,麴允心中總是有些煩悶。他站定了身子,想了想便推開房門走了出來。門外的侍衛忙迎上前來,麴允皺著眉道:「我要入宮,覲見陛下。」
長安城內的皇宮,乃是當年鎮守於此的南陽王的王府所擴建。實際上,南陽王府乃是鼎鼎大名的未央宮。自從洛陽城破先帝被俘後,今上在此地匆匆即位,飽經戰火洗禮的未央宮雖被重新修繕,但因著內憂外患和時間緊迫,所以也只是在大體上略作修建,將磚木結構的主殿,換成了黃琉璃瓦頂、青白石底座飾,並因追思京師洛陽的皇宮正殿太極殿,故而將未央宮改名也叫做太極殿。
麴允滿腹心事,一路匆匆往皇宮趕去。到了宮門處,衛兵們見是他,也只是例行公事般略作查驗,便躬身將他請了進去。麴允腳步不停,遠遠地聽見了有個熟悉聲音在和皇帝說著什麼,心想原來他也在此,再好不過省得還要再多跑一趟。
隨著值守宦官的長聲通報,麴允趨步而進,果然看見大殿上,正襟危坐的皇帝王座階下,只站著另一名大臣。麴允快步上前拜倒於地,一字一句道:「臣麴允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啊,麴卿你來了。朕和索卿說到要緊處,正要使人去請麴卿,不想你卻自己過來了。」
寬敞高闊的主座上,皇帝司馬鄴端坐不動,在兩位大臣面前,還竭力保持著皇帝應有的氣度。只是如果細看,他瘦弱的僵直身體緊緊貼在椅背上,垂下了雙手,也有意無意的緊緊抓在王座兩端的扶手凸起上,這無時不刻都在顯示著他內心的緊張和不安。
司馬鄴今年不過才十五歲,在『皇帝』這個煊赫過天的名頭下,其實他原只不過是個樸實謙和的王室少年子弟。他本是晉武帝之子、吳王司馬晏的兒子,被過繼給伯父秦王司馬柬做養子,按輩分算,他乃是先帝晉懷帝司馬熾的侄子。
洛陽城破後,京師內的宗室幾乎被匈奴人一鍋端掉,最後連懷帝及皇太子都統皆遇害,司馬鄴的父親吳王司馬晏也被殺害,司馬鄴卻逃出生天,在長安為眾人所推,承襲了按照正常程序和他做夢都挨不著的皇位,於是他瘦弱的肩上也承擔了本不屬於他的沉重壓力。
司馬鄴本可以安安靜靜做一個無憂無慮的王族,在年紀漸長之後被委任為某郡王或是某親王,甚至聲色犬馬做個紈絝宗室醉生夢死過一生。奈何山河破碎,國將不國,值晉朝生死存亡之時,他因緣巧合登上了帝位,也註定了他悲劇的短暫一生。
司馬鄴逃出洛陽後,顛沛流離,度過了多少擔驚受怕的日日夜夜,直到西入雍州地界,被麴允和索綝百般護持,擁立為帝,所以司馬鄴在心中,對麴索二人也是深深依賴和信任,在這飄搖亂世中,他簡直視這二人為左右臂膀,一日不可或缺。
麴允參拜完畢,便就起身,向著大殿上那大臣施了個禮,微笑著叫著對方的表字道:「巨秀兄,何其速也!」
那人正是朝中兩大巨頭之一、和麴允並稱的的索綝。索綝本是故南陽王司馬模的從事中郎。司馬模被殺後,索綝哭著說:「與其這此死去,不如當個伍子胥。」於是與安夷護軍麴允等人一同出赴安定郡等地,共謀復興晉室,此後歷經艱辛,終於護持司馬鄴在長安即位。
朝廷稍安後,索綝以迎駕奉璽之大功,累受封賞,如今已官居衛將軍、京兆尹、尚書右僕射、太尉。乃是朝廷中除麴允外最顯赫的大佬。同時,他與麴允可以說在不斷戰鬥的艱難歲月中,凝結了深厚的革命友誼,還曾攜手一致排擠打擊了共同的政敵。如今雖然同為朝中頂尖重臣,卻並沒有相容不下、彼此爭功嫉恨等情事的發生,相反還能很默契和睦的相處,共同操持處理朝內外一切大小事宜。
「子諾兄,如今形勢急迫,我心中焦急難耐,巴不得日夜在陛下面前請教探討,今日已嫌來的遲了,哪裡還談什麼何其速也!」
索綝面相清癯,比麴允更像是一個滿腹經綸的老博士。他與麴允關係不比尋常,言語之間便少了許多顧忌和客套,直來直往的很。麴允聞言,也不以為意,微微一笑,便望向皇帝司馬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