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安營紮寨
2023-12-22 01:30:42 作者: 尚書台
冰冷徹骨的雨水,從脖頸處直流進胸腹處,楊韜在馬上被激得一個哆嗦,那冷意似乎都鑽進了心裡一般。在這樣肆無忌憚的大雨下,眾人身上披的蓑衣斗笠根本起不上什麼作用,只是有勝於無聊以慰藉罷了。楊韜回頭望望,身後無數晉兵,跟著他埋頭趕路,雖然淋得落湯雞相似,也沒有一個人抱怨和叫苦。
真是好樣的,國朝的兵還是很有戰鬥力的,只不過壞在了一幫腐朽安逸的清談老爺身上,才導致這些年屢次戰鬥都是輸多贏少。楊韜這般想,望著一張張沉默剛毅的臉,不禁受了感染,也有些振奮起來。耳邊嘩啦啦水聲不絕,他緊了緊蓑衣,對傳令兵大聲道:「傳下去,全軍上下都加把勁,等趕到迭部城再埋鍋造飯,好生休整。」
傳令兵得令一聲,正要打馬往後軍去,有個聲音大叫道:「不行!」
楊韜一聽便知道,這是副將任華的聲音。果不其然,任華將馬緊催了幾步上前來,急急道:「我也正好想與楊將軍商議,這雨這樣厲害,一時又不得歇,不如便就此安營紮寨過一夜,待得雨小些再做道理。將士們連番行走都是又冷又餓,楊將軍多多體恤。」
楊韜的臉沉了下來。這叫什麼話,說起來好似他冷漠無情,根本不愛護士卒一般。恰恰相反,正是從全局角度出發,才要大家一鼓作氣,趕到迭部城內休整,若是此番歇息了,待得明日若是雨小了也罷了,若是雨沒停,好容易烘乾烘暖了,又要冒雨淋濕趕路,這會加重士兵們患病的機率,從而嚴重的削弱士氣。
還有一層軍情,怕是任華這種靠裙帶關係爬上來的人,多半沒有想到的。楊韜心中腹誹,好歹在面上沒有表現出來,儘量用緩和些的口氣道:「當兵行軍,遇上風雨乃是常事,這點困難都不能克服,如何上陣廝殺?此外,我軍深入陰平,人地兩不熟,在此貿然紮營,若是遇襲定會措手不及,要吃大虧,所以我才想要一鼓作氣到達迭部,才可以憑城自守,安全休整。」
任華一把抹去臉上的雨水,眉梢挑起股嘲笑的意味,大聲道:「楊將軍據說也從軍多年,怎麼還忒的如此膽小。高岳懾於王爺的威勢,只好將陰平獻出來,怎會有什麼意外!我軍這般興師動眾來接管,正是牛刀用來殺雞,哪裡還有賊人敢來捋咱們的虎鬚。迭部城又長不了腿跑掉,咱們想歇便歇,楊將軍儘管放心便是。」
楊韜皺著眉道:「為將者,當謹慎細心,時時處處要考慮周全才好,這如何能算是膽小呢?任將軍這樣說話,不大妥當吧?」
任華卻根本不接他話題,卻將頭伸過來,作色道:「為將者,謹慎細心,也要審時度勢吧?又不是真去殺敵,這樣大的雨,路又難走,等到了迭部城,怕不要都過了後半夜,何必呢?別的我不管,若是士兵們真淋得狠了,罵起娘來,引得軍心動盪,楊將軍屆時如何處置?我可是事先提醒了的。」
「你是主將,還是我是主將?」楊韜愈發不悅起來,提高了音調道。
任華冷笑一聲,「主將?主將便能一手遮天嗎?你別忘了,來時王爺和張將軍可都交代了,遇事要你多和我商量,多聽我的意見,是吧,我的楊主將?」最後楊主將三字,故意一字一頓咬的特別清楚,揶揄調笑之意不言而喻。
楊韜不由一陣憤怒,終於還是默然。明明想駁斥任華的謬論,但心中似乎有什麼聲音在阻止自己。他深吸口氣,卻吸進去不少雨水,鼻腔內一陣酸辣嗆痛,讓他悶聲咳了幾下。他左右看看,見那傳令兵還在一邊,有些不知所措地呆看,楊韜對他揮揮手,木然道:「傳令下去,就此安營紮寨。」
隨著軍令不斷傳達,六千晉軍如同一部嚴密的機器,開始有條不紊地運行起來。打樁、搭架、披上油皮氈布,好容易安頓下來,楊韜想想終究不太放心,又命令分撥士兵砍伐樹木,搭建臨時圍柵,並做了些簡易的拒馬以作防禦。
入夜後雨水變得小了些,但北風卻凜冽起來,從而使冷雨更加淒寒。帳篷里,奔波勞苦的軍卒沉睡著,守夜兵士面前是不太旺的篝火,它們一簇簇掙扎扭動,似乎也畏懼這濕冷入骨的雨夜。
楊韜在榻上輾轉反側,帳篷外淅淅瀝瀝的水,仿佛一直淋進了心裡,讓人壓抑喘不過氣。他覺得身下的褥子似乎都變得潮濕,洇得關節都隱約發起酸了。楊韜翻了個身,嘆了口氣,索性坐起身來。
他本是東海王司馬越的直屬部下。司馬越作為八王之亂的唯一存留,執掌朝政後,誅殺忠良,排除異己,不臣之心引起世人不滿;加上匈奴等少數民族建立的獨立政權勢力愈來愈大,地方不穩,各種內憂外患使司馬越憂懼成疾。
前兩年,晉懷帝終於忍受不了司馬越的專權,而聯結青州刺史苟晞,並發布司馬越的罪狀,要求各方討伐,司馬越憂懼而死,其十數萬部下,暫歸襄陽王司馬范及太尉王衍統領,護送其遺體回東海封國安葬。結果半路被石勒圍殺,十餘萬王公、士兵和庶民相踐如山,基本全被殲滅,極少數包括楊韜在內的數千人,拼死逃出生天,北歸朝廷。
但隨著十餘萬將士喪命,西晉最後一支主要兵力被消滅,朝廷已無可戰之兵。不久後,永嘉之禍便爆發,晉懷帝被俘,太子遇害,國家幾乎淪亡。幸而有今上司馬鄴在長安延續國祚,得以存我漢人衣冠。
楊韜心中對朝廷還是念念不忘的,對兇殘反覆的胡賊,亦是切齒痛恨。歸於南陽王麾下後,雖然也感激南陽王的禮遇,但楊韜對其不盡心國事,卻暗中覬覦皇位的行為,很是反感。一方面感激對方待我不薄,一方面又不齒對方的行為處事,這種矛盾心態,讓楊韜總是在夜深人靜時候長吁短嘆,不知何去何從。
木然的坐著呆想了一會,楊韜披衣起床,來到帳篷邊掀簾一看,外面北風虎虎地吹嘯,雨還在下,細細密密的,像是在帳外又掛了層帘子。帳檐處水珠滴答往下墜落不絕,積起了大大小小的水窪,天空黑色的雲隙中,射出微弱的光。
透骨的濕冷迎面撞入懷中,瞬間將身上的暖氣撲殺一空。楊韜打一個激靈,忙放下了門帘退回屋內,人倒清醒的多了。
門口的親兵老丁,是數年跟隨左右的親近人。他本縮在一旁檐下值守,守著一個架著陶罐的火爐。聽聞帳內動靜,便掀了帘子進來探視,見楊韜坐在床邊,便關切的問道:「將軍,又睡不著了?你且上床躺著,我去提一罐熱水來給你暖暖身。」
老丁雖是粗莽軍漢,侍候主將卻心細如髮,他早就燒滾了水,並架在火爐上保持沸騰,專門就是為了隨時以供楊韜使用。此番說罷便就要出去,楊韜叫住了他,「老丁,營外如何?」
「將軍,兄弟們全都安歇了,連戰馬都睡著了。另外巡守的衛兵,也是按照將軍的吩咐,五人一組,一個時辰輪換一組,才接到傳報,目前都安穩的很,將軍放心,回床歇息吧。」
老丁是主將的貼身親兵,在夜深的特殊前提下,巡守傳報等,都有相關兵士來專門跟他匯報一聲,以便在不打擾主將安歇的前提下,可以讓主將隨時醒來的時候,都能及時掌握到當前情狀。
楊韜點點頭,若有所思。老丁也不多嘴,便躬身退出去,須臾便拎著一罐熱水進來,先倒了一盞給楊韜。
楊韜接過來,吹了吹,連著嘬飲幾口,一股暖流傳遍全身。他讚賞的點點頭,「老丁,勞你費心。你跟在我身邊也有三年了,可惜我沒什麼能力,來保舉你富貴前途,想來倒是慚愧的緊。」
老丁把手一揮,忙道:「將軍,當年我在死人堆里傷重難耐,剩不了幾口氣在。要不是將軍搭把手,我哪裡能從石勒的刀下逃得性命!我老丁不識字,也不懂道理,但只曉得受人大恩,就要全力相報,我現在能日夜跟在將軍身邊,便快活無比,就是給我一個大將軍做,我也不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