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潔身自好
2023-12-22 01:30:42 作者: 尚書台
「你唱的很好聽。不過,你可知道此曲叫什麼名字?」高岳開口道,聲音淡淡的,很平靜,聽不出喜怒哀樂。
大家不曉得高岳此時問這個做什麼。「將軍,你管她唱什麼曲,這樣的美人,便是隨便哼哼,也是一番享受,你切莫耽誤了好機會。」骨思朵咋咋呼呼嚷起來,他本就粗豪少禮,又喝了些酒,在這樣歡暢宴飲的場合,更加放浪形骸。
其實這首《上邪》,乃是一首情歌,出自漢樂府民歌,情感真摯,氣勢豪放,深情奇想,感人肺腑,是一位心直口快的姑娘向其傾心相愛的男子表述愛情。由於這位姑娘表愛的方式特別出奇,表愛的誓詞特別熱烈,致使千載之下,這位姑娘的神情聲口仍能活脫脫地從紙上傳達出來,令人身臨其境。
雪姝也直起身,垂首低聲道:「奴家,奴家只知道這好像是一首情,情歌。」她聲音越來越小,不可耳聞。
「出自哪裡?什麼意思?」高岳不顧眾人的詫異和打趣,繼續追問。
「奴家,不,不知。」雪姝變得有些慌亂。
高岳突然站起,面色一下子陰沉下來,「不知其情,不知其意,可算是一無所知。卻說此曲可以表達你的心意,豈不可笑。這是誰臨時教給你的?」
房間內一下安靜下來。雪姝緊緊抱著琵琶,又羞又懼,不知所措。
房門忽地被推開,東家急急忙忙撞了進來,「將軍息怒,將軍息怒!雪姝是在下侄女,我見將軍丰神俊朗,便存著私心,想給她機會,可以跟將軍多親近。冒犯之處,萬望恕罪!」
「這是人之常情,原也不是什麼冒犯,若是規規矩矩有禮有節來相見,我定會敬之重之。」說著,高岳突然不悅道:「可是你卻唆教她這般急切功利接近於我,使她不知自重自愛,舉止流於佻薄輕浮,我高岳雖然不是什麼聖賢,但也絕不是見色忘我的下流之人。」
雪姝臉色變得煞白,無力的委頓在地,懷中的琵琶噹啷撞在地上,她啜泣起來。
高岳眯起了眼睛,透出冷冽寒光,他拔腳便要離開,大家忙站起身,楊難敵一把將他攔下來,「將軍暫息雷霆之怒!」他轉過頭,大罵東家不該如此下作,末了道:「你這樣做,將你侄女視為何等輕佻婦人,對高將軍也是一種侮辱,混帳東西!」
掌柜慌得再不顧失禮,一下子躥到高岳身前,攔住了眾人。
「高將軍,大王子!」掌柜一下子慌了,「高將軍這樣正直自愛,在下敬佩無比。這次是在下真心的想盡些心意,絕無別的心思,更不敢褻瀆將軍,還望千萬不要誤會。」
高岳好歹停下了腳步,面無表情一聲不吭的望著東家,見高岳總算沒有再走,東家鬆了口氣,抬起袖子輕輕拭了拭滿頭大汗,嘆了口氣道:「二位貴人,請聽我肺腑之言。」
「我此舉確實有失端正,但我這侄女自幼父母便亡,跟隨在我身邊。如今大了,我只想給她找個好人家,所以便想著趁此良機,唆使她如此這般,讓她能夠入得將軍法眼。她本也羞怯不肯同意,是我再三強逼勸誡,不料卻果然忤了將軍一身正氣,這都是我的錯,是我昏聵下作,萬萬不是我這侄女本性浪蕩,望將軍息怒,多多體諒。」
東家連說帶比劃,到得後來,急的要流下淚來。雪姝本來聽高岳那樣言語,如雷轟頂,羞愧難當。現在見自家伯父這般窘迫情狀,更是渾身發抖,恨不得死在當場。
這樣的事,實在是合則來,不合則去,高岳又暗道不該如此躁怒。他想了想,走到雪姝身前,俯下了身子。雪姝不知高岳要做什麼,只是羞慚傷心,哭得不可自抑。
高岳微微嘆息,將雪姝慢慢扶起,溫言道:「雪姝姑娘,適才我言語過重,不該如此,特向你賠個不是,你不要放在心上。只要你始終自重自愛,終會找到值得託付的郎君,珍重。」
雪姝百感交集,哭得一發不可收拾,真想撲進高岳懷中,卻終究不敢。高岳感覺到了她的僵硬窘迫,不由拍了拍她,以示安慰。
被這樣的插曲一擾,飯局也不好再繼續,好在大家基本上都吃飽喝足,於是便索性離席散去。楊難敵吃飽了腹脹,想四處散散步,高岳便請楊軻暫回府衙,讓雷七指等自回兵營,他和楊難敵二人便邁開步子,邊走邊聊起來。
「大王子,實在是抱歉,不該那樣衝動,攪擾了好好的一桌宴席,沒能盡興的款待於你。」高岳仍是一身玄色勁服,楊難敵也脫去了華美的外袍大氅,二人慢慢踱著步走在街上,不仔細看,也和常人沒多大區別。
聽高岳如此說,楊難敵道:「高將軍說的哪裡話!將軍品行高潔,我實在是敬佩的很。」為了緩和一下氣氛,他又笑道:「說老實話,方才若是楊某,那送上門的美色,說不得,我先要享受了再說,可就沒有將軍這樣的一身正氣嘍,哈哈。」
高岳苦笑兩聲,岔開話題道:「如今我兩家已經結為友好,西和城我也將抓緊便交還給賢父子,這幾日,趁著你我都在,把交接事情辦一辦,妥當了我便即時北歸,不用在此礙事。」
「誒。」楊難敵正色道,「既然我兩家真心相交,那麼高將軍便是我氐人的貴客。這西和城,你便是一直住下去,我們也絕不會覺得有所妨礙,你放心便是。」
楊難敵說著,倒想起來一樁事,不由開口道:「有件不情之請,倒真是要和高將軍相商。我想請父王來此,正式和談會盟、交接西和等諸事,將軍還是和父王共同主持罷。父親是氐王,最有資格代表我隴南白馬數十萬羌氐百姓,來和將軍相交。」
他嘆口氣道:「我只是個王儲,有些事不好不做,又不好越俎代庖做的太過張揚,此中道理,將軍聰穎過人,必當能揣摩而知,所以還望將軍應允,多多體諒才是。」
「左賢王親來麼。」高岳見楊難敵一臉懇切,便道:「左賢王願意屈尊前來,我必當灑掃以迎,又怎會不允。這件事,大王子想的很有道理,如此便請你轉達我的誠意,邀左賢王大駕前來。」
提及楊茂搜,聽高岳言語間很是恭敬客氣,楊難敵心中不由熨帖舒暢。當下便欣然道:「既蒙將軍見允,我稍後便修書給父王,請他及時便來。」
這件事說定後,卻聽高岳又言道:「西和城主姜野力,自被迫舉城而降後,我雖沒有為難他,也明令限制他自由行動。具體怎麼處置,正好你這舊主在此,我便將他也交給你罷。」
楊難敵眼中一抹寒光閃過,恨恨道:「我也不要見他。姜野力麼,既不能戰亦不能走。我用他,他降高將軍,高將軍若用他,焉知日後不會再降別人!此等不忠不義的無能之輩,留之何用,虧了楊堅頭當初還好意思打包票堅持推薦他。我自會稟報父王,說他羞愧無比,自殺身亡了。」
楊難敵和高岳議和交好後,通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和言談,也多少發覺高岳並不是心懷戚戚的狹隘之輩,有些話不用藏著掖著,可以敞開了說沒有什麼問題。楊難敵不喜歡姜野力,還有一層上,乃是因為姜野力算是其弟楊堅頭的嫡系,出任西和城主也是楊堅頭一力促成,故而能夠趁機剪除掉楊堅頭的羽翼,他何樂而不為。
幾句話,便決定了姜野力的命運,不多時便會傳來他「自殺」的消息。高岳無言,只不過這種權謀爭鬥舍棋棄子的手段,他又不是不了解。而且說起來,這也是人家自己的內部爭鬥,和他沒有什麼關係,能不多嘴就不多嘴。
楊難敵見高岳並無異色,又緩緩道:「說起我那個兄弟。唉,他一門心思要謀求王儲,其實我和他一母所生,便就把王儲之位讓於他,也沒有什麼。關鍵是他從不懂得強弱之勢,家事國事都非要和人比個高低輸贏,這樣一意桀驁好戰,只會將我白馬氐人帶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昔年魏武帝雄才大略,文武兼資,可算是舉世難得的英傑。以他的本事,最後也不過三分天下,到死也無法染指南方,最後連家國都被臣下謀奪了去。人貴在有自知之明,依我部族的實力,便是想做個偏安一隅的公孫康都不可得,莫要說獨霸一方的孫劉了。我沒有什麼野望,只想給部族一個安穩的家園,能夠供我們休養生息也就行了。」
高岳聽楊難敵連這等隱私的肺腑之言都和盤托出,曉得他也算是誠懇無比了,當下便也推心置腹道:「如此說,大王子若是繼承為氐王,更有利於貴部的長治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