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民冤如山
2023-12-22 01:30:42 作者: 尚書台
待聽得石老漢斷斷續續的哭訴聲,一眾鄰居也都曉得了個大概。不少叔伯嬸娘,是看著如秀長大的,日常都很喜愛這個秀麗懂事的娃娃。
如今見她陰陽永隔,那稚氣未脫的臉上,眼角邊還掛著清淚,不禁心中很是悲痛,幾個鄰家婦人,已是搶步上前,伏在遺體旁,聲淚俱下。
當真是亂世人命如狗,這樣一個鮮活的生命,就害在了賊兵的手裡。人一多,大家的怒火也被點燃。
人群中有人怒吼道:「咱們去府衙去,拼了命也要討個說法!管他什麼將軍大王的,若是一味包庇,這命不要也罷!」
三十多名鄰居,抬起如秀的遺體,攙扶其苦主石老漢夫婦,一同來到府衙叫冤。
李虎總攬入城士卒,各處直接對他負責。出了這件事,他相當惱火,最後一問得知,竟然是龔福闖下的禍事,李虎一時也頭大如斗,只好如實向高岳匯報。
高岳想了想,對龔福三人沉聲道:「你三人,隨我出去。」
他拔腿便往外走,龔福三人便垂首跟在他身後,堂上士卒在後看押,出的大堂而去。
剩下堂上郡官,面面相覷。便也不約而同的跟著,一起都來到府衙前,看個究竟。
見出來了一群人,圍在府衙門口的百姓,嘩啦一下涌了上來,到了近前,石老漢夫婦懷中抱著女兒,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呼天搶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眾人見高岳被人群擁簇,知道必是為首之人。於是幾個膽大些的,將事情經過講述了一遍,末了高叫道:「請大老爺為苦主做主!」引來一片應和之聲,此時人群越來越多,胡漢皆有,喧騰不已。
曹莫先是茫然,仔細聞聽後,不由大怒。他質樸憨直,一生持身端正,驟聽得這等禽獸之事,已是火冒三丈,再看竟然還逼死了人,一下子氣的那一大把亂蓬蓬的鬍子直發抖。他支棱著眼,只要看看高岳究竟是如何處置。
高岳一眼便看見了石老漢懷中少女的慘狀,心中惻然,不由得閉上了雙眼。他呼吸逐漸加重,再睜眼時,一雙虎目中,似要噴出火來,通紅的面頰上,肌肉不住地顫抖。
他上前兩步,俯下身去,剛要對石老漢開口,那石老漢的老伴,一下子撲上去,一巴掌便扇在了高岳的臉上,大聲哭罵道:「你們這些天殺的狗賊,逼死了我的女兒,我也不要活了,和你同歸於盡,嗚嗚……」
高岳愕然,急忙後退兩步,騰地站起身來,鐵青的面上,赫然一個通紅的五指印。
眾人都呆住。石老漢老伴一下子似乎清醒了點,才知道自己打了誰。石老漢見已至此,反而鎮定下來,他扶住妻子,悽然道:「咱們一家三口,今日死在一處,好事啊!死了也罷,好過活在這人不如狗的世上遭罪。」
老伴撲在石老漢懷中,放聲大哭,她的心已死透了。
李豹見勢,大喝一聲:「大膽!此等刁民,竟敢對將軍如此無禮,拖下去砍了!」場邊兵丁立時上前,刀槍並舉,殺氣騰騰。又奔上來四個虎狼之卒,二話不說,準備架起石老漢夫婦便要拖走。
在場一眾鄰居,又急又怕。卻被撲面而來的殺氣震懾住,皆是不敢作聲。一雙雙又急又怒的眼睛,都看向高岳來。
「都滾下去!」
高岳暴喝一聲,士卒們都是一愣,便忙不迭的低頭退了下去。
「被打了一巴掌,你們就覺得受不了。那麼人家好端端的一條性命被糟蹋掉,爾等怎麼無動於衷?」
高岳急促的來回走動,把汗濕的手掌緊緊捏成拳頭,仍然克制不住心中滔天怒火,這怒火燒的他眼前發紅,陣陣殺意如光似電,從圓睜的雙目中疾射而出。
「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前世之時。岳飛部下軍隊,紀律嚴明,訓練有素,才會如臂指使,驍勇善戰,使金人哀嘆有「撼山易,撼岳家軍難」之語。
雖然岳家軍只是口頭的稱呼,並不是一個編制;但是恰恰可以反映出,岳飛麾下之軍,與當時包括敵我雙方在內的各支軍隊相比,都具有鮮明的特點。
而最大的特點,便是近乎嚴苛的訓練和極其嚴明的軍紀。嚴苛的訓練,容後再表暫時不提,但以嚴明軍紀而著稱於史,那可是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岳飛的部眾原先大多是四方亡命、嘯聚江湖、嗜殺之徒,或是百戰餘生,沙場錘鍊,殺人如麻的冷酷老卒。之所以能「奉令承教,無敢違戾」,主要是靠著嚴明的軍紀以及刀斧棍棒之威。
對於部屬們的管教,凡涉及軍紀的事,岳飛一律採用嚴格要求,嚴肅處理。既使強取民間一錢一物,也要重罰不赦。
岳飛以嚴格的軍法約束其官兵,「行師用眾,秋毫無犯。有踐民稼,傷農功,市物售直不如民欲之類,其死不貸」,甚至曉諭全軍「取人一錢者,必斬」!
「卒有取民麻一縷以束芻者,立斬以循」有一個士兵擅自拿了老百姓家裡一縷麻來束縛芻草,岳飛追查盤問之後,立即將他斬首。
有一次民居失火,岳家軍重將、王貴手下的一個士兵乘機盜取民家的蘆筏,岳飛偶然發現後,立即處斬了那個士兵,並且責打王貴一百軍棍。
岳家軍有一個士兵曾經在湖口縣人項某那裡購買薪柴,項某「愛其不擾」,很是敬重喜愛這些軍人不擾民,自願少收兩文錢,但那個士兵卻堅決不肯,他說:「吾豈可以二錢易吾首領耶?」。我怎麼可能為了這麼區區兩文錢,就把自己的首級換賣掉?
什麼意思呢,不給錢卻拿百姓的東西,這便是奪取,犯了軍紀,一旦被岳飛知曉,除了殺頭沒有二話。
岳家軍將士行軍經過鄉村,一般都露宿在村民家門外,百姓開門接納,兵士也不敢進屋。早晨,軍隊啟程之後,村民家屋外堆放的草葦依然如舊而不亂。
又且,南宋諸將中,唯有岳飛堅持一妻,夫妻相敬如賓,且從不去青樓縱慾。他能夠以近乎嚴苛的標準來要求自己,才能夠勸勉戒諭全軍,使得眾人為之敬佩,甘願聽命。
這在當時是十分罕見的。不說金軍,也不提南宋其餘將領,便是同為中興四大將的另三人,韓張劉的部下,沒有一人的軍紀能到如此地步。
一支軍隊,如果沒有嚴明的紀律,那麼即使能打勝仗,也是能勝一時,不能勝一世。屬於勝則狂飆猛進,敗則四散逃離。沒有紀律的約束,沒有軍人自覺的遵守,終究是一盤散沙。
高岳自幼在岳飛軍中長大,從一名親兵做起,完全憑著無數次的功績才做到了將領之位。軍紀,已是深深地融入進了他的生命里。
他來到此世,從手下沒有一兵一卒,到現今好容易有點根基。正打算效仿繼承義父胸懷天下、收復河山的志向。
也知道欲速則不達,路要一步一步的走,兵也要一天一天的練,卻怎麼也沒想到,剛進了郡城,便發生了這樣使人深惡痛絕的敗壞軍紀之事,影響極為惡劣。
無故侵奪百姓一針一線都要斬首,莫說淫辱婦女使人致命這樣的大事了。殺一百回都不嫌多。
一念及此,高岳再也忍耐不住,猿臂伸展間,倉啷一聲,已是掣刀在手,橫在龔福頸項間,刀刃寒芒閃閃,殺氣瀰漫。
高岳的性格,岳飛曾有訓誡:「爾優在剛毅果決,劣在狠厲急躁。」他年輕氣盛,能在敵陣中縱橫決盪無所畏懼,也會愛憎分明,衝動急躁,做不到完全的喜怒不形於色。
高岳眼中殺意暴漲。他面色鐵青,瞋目咬牙道:「我再問一遍,日前我一再申明軍紀,爾等可都知曉嗎?」
龔福三人,已是趴伏在地,面如死灰,帶著哭音道:「知,知曉了。」
「……淫辱婦女者,該當何罪?」
「……斬。」
「害人性命者,該當何罪?」
龔福抬起蒼白的臉,囁嚅道;「性命卻不是我害的,我沒殺她,是她自己尋的短見……」
高岳抬起一腳便將龔福踹倒在地,怒斥道:「人家清白女子,被爾等肆意糟蹋,這才尋了短見,還敢說不是你壞的性命嗎?你說,我豈能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