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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痛貶庸吏

2023-12-22 01:30:42 作者: 尚書台
  「不諳武備,那邊當用文治。戰亂之際,民力凋敝。正是為官為吏之人,誠心用命,安撫黎庶之時;丁太守可曾竭盡全力,勸課農桑,賑災救民?此乃是本職所在否?」

  「又,農業乃為國之根本。汝等昏庸之輩,高居座堂之上,只知誇誇其談,或是冷漠無情,或者虛情假意,都視而不見萬千子民流離失所,無耕無地的困窘情狀。庶民無糧飽腹,必將為亂,此乃是為子民計否?」

  「我麾軍入城,爾等無一人反抗,皆是願搖尾乞憐,只求苟活。汝等不知我本心,我自知之。」高岳抬眼,意味深長的看了看曹莫,見他還是直愣愣地望著自己。

  又道:「我高某起兵,只為胸中抱負,上匡扶天下,下拯我黎民。絕不會濫殺無辜,塗炭百姓。但我若真是那殘暴匪徒,爾等這般毫無氣節、自甘順服的模樣,竟也是卻敵保民的本職所在嗎?」

  「一群屍餐素位、碌碌無為之輩,自詡士名士風流,成日裡不談國事,不言民生,只一味清談那些不知所謂無關痛癢的閒話,還以為高雅。清談清談,能富民否,能卻敵否,能恢復淪喪的故土否!」

  「我本對郡中大小官吏,失望至極。難得有曹先生不圖虛名,一心為民;又且不畏強權,剛正不阿,以凜然正氣,彰顯為官風骨,這樣的好官、清官,我心中敬佩不已,偏生爾等還一味排擠打壓,嘲諷厭惡,真乃狼心狗肺之徒!」

  高岳不由想起前世,朝廷上至皇帝,下至牧守,大都貪生怕死,對金國一味搖尾乞憐,只要能夠苟活,什麼條件都可以答應。

  暖風熏得遊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苟活之後,達官顯貴們縱情聲色,尋歡作樂。醉生夢死之餘,誰還管生靈塗炭,山河淪亡!

  無數抗金將士血灑疆場,生者凍餓交替,卻不氣餒。然而,義父岳飛那樣公忠體國的忠直之士,到最後還逃不過一個死字。公理何在?天道何在!

  高岳怒髮衝冠,劍眉倒豎,伸手在身前案台上重重一拍。哐啷一聲大響,堂上眾人皆是駭了一大跳,幾位曹官縮在一處,很是怨恨的偷偷瞪了瞪丁綽和曹莫的身影。

  堂上左右士卒,上前一步,嘩得一下舉起手中戈矛,個個虎視眈眈,凶神惡煞,又幾個膽小一些的掾史,已是經受不住,嚇得失聲叫了出來。

  堂外士卒,聞聽內里異動,立馬拔刀在手,李豹為首,大喝一聲,「誰敢亂動?」便惡狠狠的帶著一大群兵士沖了進來,瞋目四顧。

  在如狼似虎的兵士面前,不說郡官們相顧失色,已是渾身發軟,就是曹莫,也是面容失色。

  高岳定了定神,揮揮手,止住部下的躁動,讓李豹約束士卒,先退了出去。

  曹莫雖然受了驚嚇,但仍是努力挺直身軀,不願露出一絲怯弱的神態。高岳斜睨,見此不禁微微頷首。

  他來到曹莫面前,先也不說話,只是凝目直視。曹莫被盯得心中忐忑,但他想著唯死而已,不停給自己打氣,故而也不退縮。

  堂上一時靜悄悄的。高岳不說話,其餘人都不敢作聲,一眾郡官低眉垂首,心思各異。

  高岳忽道:「曹先生,我有一事不明,可否請教?」

  曹莫見這「匪首」,年輕高大,英武健壯,氣度倒也不凡,對自己說話言語間,也頗是文質彬彬,客氣有禮。不似從前見過的那些橫暴粗魯的土匪,只以毀滅、搶掠、殺戮為樂,不可理喻。

  人既待我以禮,奈何一再倨傲應之?曹莫面轉霽色,又覺心中坦蕩,便斂容道:「請說便是。」

  「適才先生罵我為賊,請教先生,什麼是賊?」

  「胸懷不義、為禍作亂之徒,便是賊。荼毒百姓、奪民膏腴之徒,便是賊。此中細節,何須我多言?」

  曹莫卻轉了口氣,對高岳又懇言道,「我觀你形容,英武俊秀,氣度不凡,不像做慣了匪賊的人。年輕人,堂堂男兒,當心懷家國黎庶,奈何自甘墮落,屈身為賊?」

  高岳笑了一笑,心中對曹莫的印象又好了三分。他不置可否,只道:「先生所言,絲毫不差。然則,我試問先生。」高岳忽然提高音調道:「先生自進城來,可曾看到一兵一卒為非作歹?可曾見到一人一民慘遭戕害?」

  「……未曾。」

  「好。那麼,我如今占了襄武城,可曾橫徵暴斂、搜刮民財?可曾掠奪婦女、虐殺無辜?」

  曹莫嘆了口氣,「似乎,也未曾。」

  「好。那麼反觀你這一眾同僚郡官。我為山民之時,便聽聞此輩為官一方,庸庸碌碌,上下沆瀣一氣,只以財帛婦女為樂,絲毫不以百姓子民為己任,尸位素餐,清談誤國!」

  「百姓在這等官吏手下,便如那沒了娘的孩子,不。是沒了親娘卻有兇悍繼母的苦命娃,朝不保夕,流離困苦,死活都無人關顧。」

  高岳一句緊逼一句,盯著曹莫道:「故而,再請教先生,我與彼等,到底誰才是賊?」

  「你……我……」

  「先生口不能言,其實心中答案,已然明了。」高岳懇切道,「非常之時,我行非常之事,何懼人非議?長安被匈奴賊寇襲擊,國家生死存亡之際,我心中焦急憤怒,直欲立時整兵勤王,驅逐胡虜,雖百死也義無反顧!」

  「知我者,自會助我一臂之力,共赴國難;不知我者,只要不擋我的路,我亦不怪。但我看先生,心中定有聖人之言,有萬千百姓,有家國天下,應是知我者,望先生細思。」

  「高某不才,心中實願與曹先生同心合力,為我百姓桑梓,共謀福利,未知先生允否?」

  一眾同僚是何許樣人,曹莫其實心中確實很明了。當年,丁綽初來時,也很有些勵精圖治的意思,也主動要求下屬多多匯報政事,集思廣益,上為國家,下為黎民,做些實事。

  曹莫很是振奮,認為來了一個愛民、求實的好上官,便一腔熱血,動輒往府衙跑,興致勃勃的要與丁綽談論具體民務措施。

  當面談了幾次,又跟著曹莫下過幾次基層田間,丁綽再也沒有熱情,他覺得這實在是枯燥厭惡之事。

  於是,從敷衍了事到避而不見,乃至當面拒絕訓斥,曹莫也慢慢意識到了,他和丁綽,終究不是一路人。

  而郡將烏吐真,不清楚為人,因為他從來不屑搭理卷著褲腿,污泥沾衣的曹莫。二人共事兩年,竟然基本沒有什麼交集。

  即使有什麼牽涉,需要烏吐真知曉表態的,每每看到烏吐真昂然自若的從身前邁著大步而過,曹莫也自覺或不自覺地閉上了嘴,他知道,說了也是白說。

  剩下一幫曹官同僚,那更是自不必說,有的是只要給錢,什麼事都好商量,如果沒錢,那就沒得商量;有的是一門心思撲在女人身上,那功曹朱榮明面上都已經有四房妾侍了,據說外面春宵一刻、共醉風流的相好女子,更是不計其數。

  出入酒樓者,出入青樓者,出入賭坊者,放眼望去,這一眾大小官員,人人有份。難怪自己這個只愛農事的怪僻之人,為大家所厭憎嘲笑,正所謂格格不入是也。

  道不同不相為謀。大家所追求的理想和信念不一樣,那沒交集就沒交集吧。曹莫獨來獨往,他在田間地頭得了許多實際經驗,每每自覺大有裨益,自得其樂。

  可是,在此非常之時,這些人也做不到求仁得仁,鼓不起凜然正氣,一個個放不下家中嬌妻美妾、金銀財帛,便只要卑躬屈膝,只求活命,比賊子還要不堪。

  曹莫面上陰晴不定,惶惶然若有所失,良久,他重重嘆了口氣,低下了頭。

  高岳見曹莫模樣,曉得他心中已動。便暫時撇下了他,轉身來到一眾郡官身前,冷笑道:

  「得了下官的好處,便不分青紅皂白,不問真實與否,直接出兵意欲除滅了我。可知在爾等心中,我們不過等同雞犬,可以隨心所欲的處置。朝廷讓彼等牧守一方,便是這般作威作福,動輒施暴嗎?」

  「知我,不知我,悉聽尊便。我自走我自己的路。可是若有人一意來阻我攔我,那說不得,只有悉數除掉,絕不手軟。」

  「爾等意欲殺我,難道我便束手待斃,任爾屠戮?高某命只一條,如有本事,儘管拿去,沒有本事,那麼爾等性命皆操之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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