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別部司馬
2023-12-22 01:30:42 作者: 尚書台
潘武都當年,是西晉朝廷軍隊隊主。後來洛陽淪陷,他倉惶西逃,一路半兵半匪,投奔了鎮守長安的司馬模。二人在司馬模麾下,待過相同一段時間。
潘武都因著軍務,還見過郅平好幾次面,曉得他是郅輔的堂兄,潘武都倒還有些景仰,每次見面都是主動問候,殷勤客氣的很。
司馬模敗亡後,什麼職務名位,轉眼都成雲煙。潘武都帶著手下兄弟輾轉流浪,陸續收攏了兩百餘名殘部。
眾人沒有個規劃,前途一片茫然。潘武都身邊都是些粗漢,沒有人可以商量,便暗自想著,要不往西北方向而去,遠遠離開雍秦這是非之地,屆時尋個好山頭,不行便做盜匪,也好過如今這樣提心弔膽、窮困難耐的鬼日子。
後來路過首陽縣,無意得知城主竟然是郅平,總也算作老相識和舊日同僚,於是便主動投靠,郅平也欣然接受,還給潘武都接風洗塵。
四處流浪過著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現在終於有了個較為穩定的據點,潘武都感激不已,發誓要奉郅平為主,忠心追隨,初時兩人倒也和睦融洽。
人說同患難容易共富貴難。安定了幾年,潘武都靜則思動,想在亂世之中撈取一點什麼好處。郅平也不喜歡潘武都粗俗少禮,開始猜忌厭惡他,二人從面和心不合,逐漸發展到明爭暗鬥。
潘武都覺得郅平除了是郅輔的堂兄這一層,其他一無可取,時常又後悔草率投奔,心內不齒被郅平所領導,有了取彼而代之的念頭。
再然後,匈奴漢國軍勢日盛,咄咄逼人,中原大地胡族縱橫,壓得長安的朝廷喘不過氣來。潘武雖然不是匈奴人,而是鮮卑族人,總也是胡族,便自然而然的覺得比庸懦的漢人要高一等,故而氣焰不自覺的漲了三分。
這種現象,不要說在漢國的軍隊中,便是在西晉朝廷軍隊裡,也是比較普遍的。經過八王之亂,成千上萬的漢族精兵悍將,都在內鬥中枉然死去。
朝廷新募士卒,多為鄉農山民,至多不過是州郡之兵,論及戰力和素養,確實遠遠達不到曾經百戰錘鍊赫赫王師的標準。而募來的鮮卑羌氐士兵,卻就很粗暴勇猛,幾次戰敗匈奴軍,晉軍里的胡卒,大多出了死力。
故而,胡兵恃勇而驕,瞧不上漢兵,不僅後勤的髒亂苦活一般都是指使漢兵來做,而且胡兵還經常嘲笑挖苦漢兵怯弱,才導致朝廷一敗再敗,連皇帝都被捉了去。
於是潘武都更日漸驕橫,不服領導,自成一派,只表面上還奉郅平做個城主。郅平對潘武都也是日益厭恨,只是顧忌他手下有兩百餘名老部下,且潘武都本人也是廝殺慣了的莽漢,如果想正大光明的除去他,恐怕把握不大。
故而郅平一直隱忍,想尋找等待一個合適的契機,等他看到了高岳,不由得心中一動。
潘武都被郅平抬出自己的效忠誓言來壓制,實在不好反駁,只憋得面色紫漲,氣喘如牛。他身後一名心腹,怕他當場發狂,悄悄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潘武都牙咬得咯吱發酸,強自忍耐道:「城主,這新兵剛招入軍營,就一下子給他做個別將的高位,無論如何都不妥,叫咱們帶出來的以前的老兄弟,怎麼看,怎麼想?」
「嗯。罷了。」見潘武都服軟,郅平也不想在新兵舊人面前,失了身份臉面。他微微點點頭,面色也緩和了些,昂著頭道:「以你之意,該當如何?」
「以我的意思,給個什長做做,也就是了。別人不說,韓雍,你過來。」
潘武都轉身對士卒中招了招手,大聲令道,那先前的韓隊主,立刻小跑過來,對杜潘二人端正行個軍禮,便肅立一旁,沉默不語。
「韓雍嘛,據說有勇有謀,為人沉穩,連老兄弟們都很是佩服,城主也是曉得他的。」潘武斜睨著郅平,大聲道:「他現下也只不過是個管著一百人的隊主,就算輪,也輪不到那姓高的做別將。」
郅平雖然處處都要明里暗裡和潘武都作對,但也曉得他這番話說的在理。
現在首陽縣中,潘武都的都尉品銜還沒到手,雖然他自稱都尉,真正來說,也還只是別將職銜。高岳一來便也做別將,不說潘武都,就是軍中老弟兄,怕也是多半不服。
但他看中高岳,不惜和潘武都當場翻臉抬槓也要提拔高岳,並不是真心的欣賞、栽培他,而是有自己的陰私算計。
聽潘武都言語,郅平點點頭,不動聲色道:「潘別將也是言之有理。這樣吧!韓雍和高岳二人,才勇兼具,一併授個別部司馬。」
「韓雍統領兩個隊,作為一部。軍中原先的漢兵,再加上最近收的新丁,還有場上這些,湊個一百人,就都由高岳統領,再自行招募一百人,也暫且充作一部。」
別部司馬一職,不是常職,也並沒有什麼品秩。一軍主官可以自行任命,其所轄兵員,也沒有定數,各隨時宜。昔年曹魏宗室重臣名將,夏侯淵、曹仁等,年輕時初投軍中,都是從別部司馬做起。
不過郅平一下子提拔兩個人做別部司馬,說到底還是和潘武都對著幹。
見潘武都鼓著牛眼,就要分辨,郅平擺了擺手,環視四周,高聲道:「我意已決,都不必說了,非常時期,用人當不拘一格嘛,爾等好好做,我自會上書,求封品秩。再者說。」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潘武都:「潘別將所部二百多號人,還不是歸你統領。你這「統兵大將」地位,也絲毫不受影響嘛。」
潘武都氣結,一時抗辯不得,惡狠狠地瞪視了高岳一眼,扭頭便走,大聲道:「狗樣的東西,也看得上,上下一般的窩囊無用。」他身後的一眾心腹親兵也自隨他去。
高岳心裡冷笑一聲,上前兩步,施個禮道:「屬下謝過城主大人的提拔賞識,今後願儘自己本分行事。」
韓雍倒在發呆,他從軍多年,確實有勇有謀,按說應當被大用。只是他經歷坎坷,變得孤僻沉悶,平日不苟言笑,也不會拍馬奉承,上司都不喜他。
所以到現在也不過是個隊主。如今別人打了一場架,自己就莫名其妙的加了官銜,做了別部司馬,真是百感交集。
別人捅了捅他,他才醒悟過來,也連忙上前悶聲道:「謝城主。屬下定當盡職盡守,不負期望。」
「嗯。好好。」郅平抬了抬眼浮泡眼皮,做語重心長般道:「我力排眾議,頂著壓力,提拔你二人,你二人更要用力去做,好好效忠於我,不可辜負我一番苦心啊。」
高岳、韓雍二人齊齊躬身稱是,心思各異。
郅平又交代幾句,自領兵卒回縣衙,眾人恭送其離去,待他一走,場上氣氛頓時輕鬆不少。
李虎、馮亮二人眉開眼笑。李虎心道只是來縣城探探消息,投軍一事怕是難成,不想不僅順利從軍,高兄弟竟然一舉而成為軍中司馬,關鍵是還可招募新兵。
這下子,不僅村中一眾兄弟都有了著落,自己十拿九穩也能做個什長隊副什麼的吧。他心內激動,躍躍欲試,只想立馬回村通知好消息。
馮亮興奮之餘,心內確實震驚不已。
從先前高岳擊退山匪,取代李家兄弟成為村中老大,到今天痛打強敵,氣壓全場,再被直接提升為軍中司馬,馮亮對高岳實在是近乎盲目崇拜,認為沒有大哥搞不定的事。
他除了更加堅定抱緊高岳這粗腿以外,也樹立了一個信念,那就是,只要有了實力,為人夠狠夠硬,才能壓制別人,做那人上之人。
那邊廂,場上五十餘名新丁也是心情各異,有羨慕、有嫉妒、有畏懼、有認可,但都亂鬨鬨過來給高岳施禮。
最起碼高岳的身手武技和滴水不漏的言談,讓這些粗魯漢子不得不服。大家紛紛見過頂頭上司。眾人七嘴八舌,嚷嚷著自我介紹,都想第一時間在上司心裡留個印象。
高岳笑著和大家招呼,轉頭瞧見韓雍走到校場木檐處,腳步放慢,不時回頭望著自己,便忙又應付幾句,向著韓雍快步走去,眾人又一起圍在李虎馮亮二人身邊,亂紛紛地探問。
「在下高岳高雲崧,見過韓兄。」高岳來到韓雍面前,站定了笑吟吟地施禮道。
「在下韓雍,字義雄,高司馬有禮了。」韓雍木然的臉上沒有什麼變化,不苟言笑,古板的很。
「同在軍中,日後還望韓兄多多關照,多多指點。」高岳對他的拘謹刻板並不以為然,言辭懇切道。
聽得高岳此語口氣,確實是發自真心實意,並不是那做作虛假之言或是傲慢挑釁之意。
韓雍也勉強擠出點笑容道:「高司馬言重。高司馬的身手和見識,韓某很是佩服,有機會倒要真心請教;兵營就在校場以北,高司馬並一眾新兵,收拾停當可來報到。」
他也說的誠懇,高岳大喜,「這兩日待得閒暇,在下做東,請韓兄共謀一醉,如何?」
韓雍刀刻的面上,笑意更明顯了點,不過略笑一笑,又即正色道:「好說。高司馬剛剛任職,公事私事料來較多,韓某就不打擾,先告辭了。」
「韓兄請。」
韓雍轉身大步離開,身姿挺拔,腳步沉穩有力。目送其背影離去,高岳讚賞的點了點頭,在韓雍身上,他依稀看到了岳家軍將卒的剛健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