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求一個痛快
2023-12-22 23:45:26 作者: 三木一江
可他卻沒想過,自己縱使再節儉,也阻擋不了兒孫的奢靡,可能也是不想阻擋。
自家人都不管,這天下這麼大,如何能真的像他想的那樣,就算他是個皇帝,又能怎麼樣?
勤勤懇懇幾十年,一天不帶休息的,自己剛死家裡就出了靖難之役。
想到這裡,朱祁鎮突然止住念頭,自己這個皇帝就是朱元璋跟朱棣給的,自己的這個想法很危險啊,差點自己給自己否定了。
朱祁鎮!你是大明的皇帝!是朱家的子孫!
人無完人,一個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的千古帝王,你怎麼淨把放大鏡往缺點上擱?
朱祁鎮用力搖了搖頭,郭懋還以為皇上被蚊子咬了,趕忙掏出蒲扇在旁邊扇風。
「這麼大的風哪來的蚊子,喝酒去。」朱祁鎮瞥了一眼郭懋。
廣東布政使司衙門,耿九疇此時坐在布政使的椅子上,趁著昏暗的燭光看著手裡那份案卷,身邊是堆成山一般的文書。
此時的大堂內人員寥寥,曾翬與尹博在耿九疇的左手邊,李賢王竑與商輅次第後延,董興與孟鑒二人帶著副將馬軾分坐右邊,偌大的房間只有八個人。
而每人身前的桌案上都是成堆的文書檔案,這就是如今廣州三司的全部人馬,剩餘沒問題的就只有些連官都算不上的微末小吏了。
耿九疇看完一人的資料,揉揉發酸的鼻樑,長嘆一口氣。
「唐突了,應該勸勸皇上,先留一批人幹活,等人員到位之後再處置,這樣原德跟弘載也能跟在皇上身邊伺候。」
李賢商輅二人對視一眼,一張嘴撅到了天上。
當時不是你讓皇上做決定的?還拉著我們倆留在了廣東,現在覺得工作量大後悔了。
萬一皇上想不起來有我們這號人,以後就真留在這陪你一起喝湯了。
還有那牢里幾百個犯官可還關著呢!知道你這話,都得有生撕了你的心。
李賢給了耿九疇一個台階,接話說:「藩台大人也知道皇上的性子,眼裡從來不揉沙子。
作為臣子自然要為君父分憂,這都是應當應份的!您現在是一省主官,要保重身體才是!」
「是啊是啊!」商輅附和。
耿九疇不置可否,目光看向馬軾,這位是董興從京城帶過來,專門協助自己剿賊的天文學家。
今天朱祁鎮非要趁夜出發,也是經過這位大神的背書,說最近幾天時間,天氣都很好,適合航海,足夠坐船走海路前往瓊州了。
耿九疇不放心又問:「馬副將,天氣真的可以吧?」
馬軾無奈抬起頭,給了耿九疇一個放心的眼神,然後接著整理手中的卷宗文書。
耿九疇表情略微放鬆,然後突然想起來什麼事,迅速走出堂內,不多時帶著幾個廚房的夥計進來。
「忘了忘了,諸位快來吃飯!」
耿九疇說著,親自端著碗送到幾人面前,眾人紛紛停下手裡的工作,騰出一塊空位,將已經涼了的碗接在哪裡,一時間屋內香氣四溢。
耿九疇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去的第一句話就是:「原德弘載,這次不能讓你們一醉方休了,來日一定給你們補上。」
屋內原本嚴肅壓抑的氛圍頓時消融,傳出陣陣笑聲。
「滄海笑
滔滔兩岸潮
浮沉隨浪 記今朝
蒼天笑
紛紛世上潮
誰負 誰勝出 天知曉
江山笑 煙雨遙
濤浪淘盡 紅塵俗世知多少
清風笑 竟惹寂寥
豪情還剩了 一襟晚照
蒼生笑 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一曲唱完,歌聲隨著波濤遠去,朱祁鎮手中酒杯一抖,酒水灑入江海,匯入滾滾波濤中,鼻尖只留一絲清香。
「喝酒!」朱祁鎮又倒上一杯酒舉起,驚醒了沉醉的四人。
「奴婢該死,實在是公子唱的太好聽了!」金齊回過神來告罪。
郭懋樊忠二人深以為然的點頭,耳邊仿佛又迴蕩起歌聲,就連一向不會說話的熊宗立也意猶未盡的跟著輕聲哼唱。
「天籟之音啊公子!您的造詣可比宮中樂師還要高了,這作詞譜曲的能力,恐怕也只有宋時的辛棄疾才能一比了。」熊宗立反覆品味後讚嘆道。
頓時又引得郭懋樊忠兩個大老粗附和的狂點腦袋,生怕朱祁鎮看不到他們也很喜歡一般。
「公子,這首曲子有名字嗎?」金齊問。
「《滄海一聲笑》」朱祁鎮臉上泛紅,冒用他人的歌,心裡多少有點不好意思,不過這幅嗓子可比自己強多了,唱出來的自有一股韻味。
「《滄海一聲笑》」四人默念,都覺得名字取得好。
一曲唱盡心中煩悶,朱祁鎮念頭終於通透,自己又沒有做錯事,讓那些人繼續幹著,還真能比抓起來要好了?
以前朝廷總說苦一苦百姓,這次就苦一苦這幾位能臣吧,讓他們好好加加班。
「郭懋,情況傳回京城了嗎?」朱祁鎮問。
「已經發回京師,想必三兩天內就會有回信了。不過人手都留給了耿大人,我還是害怕您身邊的防衛力量太薄弱了,要不還是讓老張他們幾個先回來?」郭懋勸道。
朱祁鎮怕耿九疇忙不過來,特意將錦衣衛都留下來幫忙,也方便繼續查找那個刺客的蹤跡。
「不是有你們倆在嗎?我都不怕,你們倆怕什麼?再說了真要是來了,也正好解了心中疑惑,再也不用前日防賊了。」
朱祁鎮手中水酒一飲而盡,就是現在蒸餾手藝不行,度數太低,遠沒有後世的烈酒勁大。
四人無奈,皇上決定的事情誰也改變不了,只能陪著一起喝酒,就著海風倒也清爽,喝著小酒將煩惱都拋在腦後。
朱祁鎮幾人喝美了,這邊老張跟李劍兩人還在挑燈夜戰,面前就是那個膽敢行刺朱祁鎮的絡腮鬍子。
目前已經將錦衣衛審人的辦法都用遍了,包括但不限於:老虎凳、烙鐵燙皮、鐵刷刷肉。
可人現在就剩一口氣了,還是堅持黃蕭養跟張安的死,跟他沒關係,咬定了幾人就是在剿賊時候戰死在戰場上的。
二人無奈,這種情況下還這麼說的話,只能認為他說的是實話了。
出了刑室,林福已經等在門外,見兩人搖頭便說:「其他幾個人也都是咬死了安鄉伯的死跟他們沒關係,想來應該是實話。現在看來要麼當時有其他人馬,要麼就只能說黃蕭養太善戰還用兵如神,能在戰場上正面擊殺安鄉伯。」
林福沒有出事,連朱祁鎮都沒想到,能在這個環境下獨善其身,還能約束好下屬,真真的不容易了,雖然失察之罪難免,朱祁鎮也沒有雞蛋裡挑骨頭,只是罰俸讓林福戴罪立功。
「我要趕緊稟告聖上,此去瓊州,一定要多加小心了。」林福憂心道。
三人離開大牢,幽暗的牢房中,不時傳出幾聲痛苦的呻吟,似想求一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