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燕地人心
2023-12-22 15:33:34 作者: 浮沉的命運
午時三刻,河水交匯的南岸渡頭,岸邊一棵古柳之下,許多百姓聚成一團,正在聽其中一位書生打扮的中年漢子讀著報紙。
「天道好還,蓋中國有必伸之理,人心助順,雖匹夫無不報之仇。承中華萬世之基,追述漢人千年之志,兵出有名,師直為壯。燕雲十六州之豪傑,懷舊而願歸;華夏千載之後世,久郁而思奮。齊君復仇,上通九世……」
那中年書生讀到這裡,停了下來,手上拿著報紙,臉上卻似有所思。
「覃夫子,你怎麼停下來了,快點讀下去,大夥還等著聽呢!」
人群中有人高聲說道,催促起來。
「還有什麼可讀的,這不明擺著,要打仗了呀!」
人群中,一位老者搖搖頭,嘆口氣說道,臉上看不出是悲是喜。
「也不知道宋人北伐,對咱們這些人來說,是禍是福?」
「楊太公說的極是!」
覃父子眉頭緊皺,沉聲說道:「當年宋人北伐,用銀子得了燕京,一換官,二授田,三鹽法。換官失士人心,授田失百姓心,鹽法並失士人百姓心。如今宋人再度北伐,真不知對我等百姓來說,是不是大禍臨頭啊?」
海上之盟,趙佶用每年100萬貫的「燕京代租錢」得到了夢寐以求的燕京,但後來的執政卻是大失燕雲之地士民之心。
宋廷獲得幽雲七州後,將原故遼漢人官員大量調至內地任職,而另派宋朝官吏前往管理其地。 故遼官員調任內地以後,形同軟禁,宋廷此舉,大失上層漢人之心。此乃謂「換官」
遼人後期,幽雲漢人的賦稅並不重,遼人之法大率簡易,鹽發低賤,科役不煩。宋廷卻生搬硬套,在幽雲大行和內地價格一致的官鹽制度。遼地原鹽價每斤120文,宋人到後,每斤至250-280文。百姓不堪重負,從而使得宋廷在燕地聲名狼藉,怨言四起。這就是所謂的「鹽法」。
「授田」則是指宋廷聽取了點檢文字李宗振和參謀宇文虛中的辦法,把原來屬於燕地百姓的土地,侵奪過來,交給郭藥師為首的常勝軍。把燕地百姓出賣給金軍,而把他們剩下的田業,悉給常勝軍。大宋朝廷之愚蠢,可見一斑。
糊弄糊弄燕雲的老百姓也就罷了,「匹夫之怒,只不過以頭搶地爾」。可是那些上層的遼地官紳豪強,可就沒有那麼好糊弄了。
在以劉彥宗、時立愛為首的故遼大臣的百般慫恿下,金人南下侵宋,常勝軍率先投誠,河東的義勝軍開門揖盜,大宋朝廷幾欲亡國。
好一個「前仆後繼,不作不死」的大宋朝廷!
覃夫子和楊太公的話,惹起了圍觀百姓的一陣附和。大家紛紛點頭,覺得這二人說的是。宋人如果占了燕京城,也許又會搞的怨聲四起,民不聊生。
「一群無知的村夫!」
忽然,人群外傳來一聲冷哼,接著有人大聲說道:「忠義軍又不是大宋朝廷,你們又怕什麼? 一個個認賊作父,坐井觀天,枉為漢人!」
眾人轉過頭去,只見旁邊的茶攤上,一個年輕人坐在一張凳子上,一邊喝茶,一邊向這邊怒目而望。
「你這廝瞎說些什麼?是不是想挨揍!」
「哪來的毛頭小子,是不是皮痒痒!」
幾個暴躁的閒漢怒目而視,紛紛挽起袖子,想要上前,教訓這個口出狂言之輩。
「不要動手,是易州城張老太公的孫子!」
覃夫子上前,拱手道:「張小官人,你為何信口開河,可知我等說得來是實情。再說了,你如此胡言亂語,你叔父張侍郎怕是會不高興吧!」
聽到「張老太公」、「張侍郎」幾個字,上前的幾個閒漢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再也不復剛才劍拔弩張的樣子。
張老太公雖然名不見經傳,只是個一般的富商,但他的堂侄張通古卻是金人的工部侍郎,在朝堂上炙手可熱。張家和燕京留守時立愛的時家一樣,在燕地以及易、涿二州都是有名的大族,張、時兩家子弟在金朝為官者不少,旁的大族難以企及。
「我是我,和張通古沒有任何關係,休在我面前提他!」
張小官人卻是勃然變色,他猛地站了起來,拿著手裡的報紙,指著前面的人群道:「你們是不是漢人,說的是不是漢話。你們甘心被異族奴役,不知反抗,有些人甘為鷹犬,對付漢人,真是丟盡了我漢人的臉面,實在是愚不可及!」
眾人敢怒不敢言,想反駁他又忌憚張家的勢力,一個個臉色通紅,垂頭沉默不語。
「張小官人,你少年英雄,那知道百姓的苦楚。」
覃夫子苦笑道:「百姓只要誰對他好,誰的稅賦低、柴米鹽茶價錢低,百姓就……」
「那你怎麼知道忠義軍對百姓不好,你去過河北、河東,見過那裡百姓的生活嗎?」
覃夫子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張小官人粗暴地打斷。
「這……」
覃夫子一時語塞,話卡在喉嚨裡面,說不出來。他緩了一下,才爭辯道:「在下是沒有去過兩河,難道張小官人去過?」
張小官人冷哼了一聲,臉上浮起一絲傲色,朗聲道:「我也不怕你們到官府告密,我…自然是去過。」
宋金連年交戰,邊塞上卡的很嚴,也不知這張小官人是如何去的宋地,怎樣避開官府的耳目。
不過他是世家子弟,門路多,後台硬,公檢法平蹚,想來自然有他的方子。
「張小官人,那你給我等講講,這兩河到底是什麼樣子?」
旁邊的好事之徒紛紛圍了上來,一個個腆著臉,賠著笑,有人更是大聲問道:「張小官人,聽說那兩河之地人山人海,遍地都是金銀。尤其是那大名府,街道比家裡還乾淨,上茅廁都有專門的地方,是也不是?」
張小官人莞爾一笑,嘴裡說道:「看來你這廝還沒少讀報紙,還知道一些事情。」
他也是偶然認識一些走南闖北,出入邊塞榷場的宋地商人,在他們的幫助下,使了些銀子,就輕易地避開了邊卡,進入了宋境。
乾淨的街道,商鋪林立,人流如織,良好的治安,廉潔的官府。
免費的義務教育,鰥寡老弱自有照顧,均田抑兼併,無苛捐雜稅,無萎靡之所,一派欣欣向榮之景象。
男女老幼,人人彬彬有禮;境內晏平,處處歡聲笑語;吏治清明,無霸強凌辱之行;軍威正盛,卻讓人心生依賴,毫無暴戾之感
在這昇平背後,沒有酸溜溜、手無縛雞之力的腐儒庸吏,而是佩劍怒馬、學識淵博的年輕士子。這些年輕士子在各級官府登堂入室,為民請命,勸課農桑,教化安撫,為一時之佳話。
和燕地的這些奸官滑吏比起來,一方是朝陽,一方是夕陽,不可同日而語。
他去報考了「中華行政學院」,卻因為在體能上沒有通過,而功虧一簣。不過學院為他提供了廉價的公租房,他也可以通過去各個希望學堂任教,來支付自己的平日開銷。只不過因為他家中尚有些事情未了,不得已回到了燕地。
在他心底里,他認為自己是真真正正的漢人、炎黃子孫。要他為金人效力,他自然是會嗤之以鼻。
「堂堂中華男子漢,又豈能為異族驅馳,奴役本族!」
看到周圍圍上來的人群,包括覃夫子也在內,一個個都圍著他,想從他的嘴裡得到宋地的消息。張漢沉思了一下,眼睛掃到了河邊玩耍的幾個光著身子的小孩。
「你們看到河邊鳧水的那幾個小孩沒有?」
眾人一起轉過頭去,看了一下,然後紛紛轉過頭來。有人大聲說道:
「張小官人,這是渡口撐船的朱老三的三個兒子,最大的10歲,最小的6歲。還有一個是他的侄子,大概也有七八歲的樣子。你問這些作甚?」
張漢點了點頭,大聲道:「那你們知不知道,要是在兩河之地,朱老三的三個兒子,包括他的侄子,都可以到學堂里去上學,而不是在這鳧水。」
人群一片譁然,覃夫子也是苦笑一聲,搖搖頭道:「張小官人,你是家中富裕,不知這百姓的苦處。上學堂要花錢,三個一起上,光是拜師錢,筆墨紙硯,朱老三哪裡能夠負擔得起。」
「張小官人,你這是何不食肉糜。半大鞋小子吃窮爹,何況好幾個? 也只有你們這些豪強子弟,才能有這機會!」
「就是就是! 平日裡能吃飽就不錯了,哪還有錢供孩子上學! 張小官人,你這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呀!」
旁邊的眾人也都一起附和道,有人埋怨張小官人蜜糖罐子裡長大,只知道說大話,連這些民間疾苦也不曉得。
「一群無知村夫,稍安勿躁,真是無知者無畏啊!」
張漢冷哼一聲,想要心平氣和,卻發現人們喋喋不休,難以插話進去。
「那你們知道嗎,在兩河之地,這些孩子不但可以免費上學,每天至少還有一頓免費的伙食!」
制止不了旁觀者喋喋不休的噪音,怪眼一翻,張漢大聲說了一句話,就讓圍觀的人群完全沉默了下來。
百姓們面面相覷,你看我,我看你,誰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免費上學,免費的伙食!
張漢的一句話,讓百姓人人心頭一顫。若是真有這樣的事情,那豈不是人間天堂,草民的樂土?
可是從張漢的表情看,這卻是實實在在、千真萬確的事情。這樣的官府,又怎麼不被百姓愛戴和敬仰?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只有我漢人的朝廷,才會如此愛戴百姓,為百姓著想。看看你們自己,一個個活成了這樣,苟延殘喘,還在這裡……」
張漢想要說下去,看到眾人臉上的迷惘,話到嘴邊,化作輕輕的一聲嘆息。
覃夫子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的,他腦子裡面一直迴蕩著張漢的話語。他家中也有三個孩子,每日為了孩子們吃喝上學堂的花費,他可是絞盡了腦汁。
東面天際,似乎有轟隆隆的滾雷聲傳來,覃夫子不由得一愣。
這大晴天的,那裡來的雷聲?